從亨廷頓的預言到特朗普的MAGA(六)
文章來源: 為人父2022-12-01 12:43:00

在美國兩黨極端對立,競選不再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是為了所在黨派的利益時,這個國家就遇到了巨大政治危機。這個危機的表現之一就是兩黨的宣傳不再實事求是,不再以國家利益為重,隻要能贏得選舉,無所不用其極。共和黨資本大佬出錢組建各種智庫,名義上是獨立智庫,實質上是為黨派意識形態服務的工具。民主黨則利用自己掌控的主流媒體,進行片麵的虛假宣傳和捕風捉影的報道,目的也是為黨派政治服務。在這種輿論環境中,人民就很難形成共識。共和黨一方說主媒是假新聞製造者,民主黨一方則罵川粉都是陰謀論中毒者,甚至雙方都不再聽對方說什麽,雙方完全失去了互信。分歧不隻是在觀點上,而且是在基本事實上。雙方都認為對方說的事實是謊言,以至於不再聽對方說什麽。BBC曾采訪過一些紅州的極端川粉,這些人從來不看主媒的任何新聞,他們隻相信自己圈子裏的信息。這勢必造成信息阻斷,交流中止,即使主流媒體說的再有道理,再苦口婆心也等於做無用功。川普是對主流媒體抨擊最激烈的美國總統,成天說主媒是菲克紐斯(虛假新聞)製造者,這也是川普推特治國的原因。

在極端對立的黨派政治中,讓對立的一麵改變態度幾乎是不可能,所以爭取中間派就成為製勝關鍵。可在這種信息環境下,輿論宣傳的穿透力很差,隻能靠相互拆台,抹黑和搞臭對方來爭取選民。另外,總統競選也進入內卷模式,導致總統競選費用越來越大。據紐約時報報道,奧巴馬競選時,總花費為4億美元。兩黨總共籌集經費8億多美元,到了川普競選時,這個費用就高達70億,而拜登競選時,總競選費用竟然增加了一倍,達到創紀錄的140億美元。這造成了一個負麵效果,即人民越來越覺得民主選舉變成了金錢遊戲。使本來就不怎麽相信政府的美國人民更加不相信政府。美國埃德蒙公司每年都做一次全球各國政府的人民信任度調查,根據今年的調查結果,美國繼2018年下跌14個百分點後,又下跌了3個百分點,僅為39%。

危機的第二個表現就是兩黨相互拆台,而不是相互監督,共謀發展。川普上台後,急急忙忙就退出了奧巴馬辛辛苦苦搞出來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議(TPP),接著就要廢除奧巴馬的醫保方案,盡管後來被兩院否決。川普狂妄自大,我行我素的個性和行為招致知識階層對他的反感,可川普聯俄抗中卻是一步好棋。但民主黨為了把川普趕下台,給他按了個通俄的帽子,硬是把這步好棋給廢了。拜登上台後,發生了俄烏戰爭,聯俄抗中基本就成了夢幻泡影。川普時期看得見的最大政績是在墨西哥邊境建了一段牆,可拜登上台後,這段牆就形同虛設,非法移民可以大搖大擺進入美國。

雖然我反感川普的行事風格和他的不負責任的大嘴,但我一直相信川普是有使命感的,他看出了美國的問題,並堅信自己就是解決問題的人。可他是個政治素人,不懂美國政治的複雜性。他以為管理國家和他管理公司一樣,可以獨斷專行,說一不二,他的失敗就是這種錯誤的認知造成的。他接手的政府是被建製派控製的政府,他接手的國家是一個被各種利益集團分別把控的國家。他也知道到這點,所以上台伊始就要廢除議會遊說製,還聲稱要與深層政府開戰,清除華盛頓的汙泥濁水。可在他從MAGA口號向MAGA前進的道路上,他遇到了各種阻力和掣肘。在黨外,民主黨攻訐不斷,除了通俄門的帽子,還找他稅務上的毛病。主流媒體抓住他各種小辮子,不僅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還捕風捉影地給他抹黑,比如《紐約客》雜誌在川普上台後,就寫了一個長篇報道,暗示他與阿塞拜疆的獨裁總統有利益關係,其實根本沒有證據。

川普的內閣也是各懷鬼胎,各有各的目的,都想借川普的大旗,為自己背後的老板和自己意誌行事。博爾頓可以不告知川普,就下令抓捕孟晚舟,這明顯就沒把川普當回事。博爾頓在美國是出了名的猶太利益代表,很多美國人認為他是以色列的安全顧問。彭培奧的後台老板是科赫家族,彭培奧的高調反華,也與川普務實,收縮的大戰略不符。而MAGA口號的提出者班農則是一個美國衰落焦慮症患者,川普在美國不再偉大方麵深受其影響,而班農則是把川普當作實現其政治極端思想的工具。簡而言之,川普內閣就是一個思想各異,利益不同的大雜燴班子。在四年任職期間,川普內閣就從來沒建立起來。美國是總統製國家,總統有權組建內閣,可在這個他一言九鼎的地盤裏,川普也無法做到心想事成。逼的川普不得不讓自己的女兒女婿出來幫忙。

根據美國的曆史經驗,當兩黨分歧嚴重時,都是國家出現問題的時候。而兩黨分歧小的時候,則是美國繁榮昌盛時期。美國社會共識的破裂,讓美國任何有關國內的改革政策法案都難以通過和實施。而在國際上,美國總統的權力大的多,所以那些前屆總統簽訂的國際協議可以被輕易地撕毀,比如:川普上台後,單方麵退出了伊核協議,退出了TPP,導致美國的很多政策都失去了連貫性,對國家的信譽造成很大的損失。

對待國內問題,兩黨是針鋒相對,可在對待中國的問題上,兩黨表現的則是空前的一致。這不僅僅是因為選舉所需,中國也確實是美國各方勢力的心病。美國社會的分裂,兩黨都無計可施,因為這種分裂就是他們自己造成的,著急也沒用。可對中國就不一樣了,在他們眼裏,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外部威脅。根據美國兩黨習慣甩鍋的慣例,製造中國這個威脅的一定是對方,在川普嘴裏,中國這個威脅是民主黨一手造成的,而在民主黨嘴裏,中國這個威脅則是共和黨養虎遺患。於是,就像五十年代時,兩黨為誰失去中國相互爭吵甩鍋一樣,今天則是兩黨在為誰製造可中國這個威脅而爭吵不休。於是,為了顯示自己更正確,兩黨開始玩起誰對中國更狠的遊戲。

事實上,對於中國的複興,美國各方勢力都有自己無法接受的理由。對於建製派和普世派來說,中國的複興讓他們堅信的民主創造繁榮的信仰被顛覆,所以中國一定崩潰的預言就成了他們幾十年來不斷念的咒語;對基督教派來說,中國複興則證明上帝不再保佑美國,一個無神論的國家竟然也能繁榮強盛,這讓上帝的選民們無法接受;而對於西方中心論者和種族主義者來說,一個非白人的國家將成為世界第一,這打破了西方幾百年來統治世界形成的心理優勢,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願見到的;而對於堅信新自由主義理念的市場原教旨主義者來說,一個連市場經濟都不被承認的國家竟然經濟保持了長期的高速增長,而且還有潛力在經濟上超越美國,這簡直就是對自由市場主義的極大諷刺。所以,遏製和打壓中國絕不是美國某個總統的心血來潮,而是有著巨大民意支持的美國共識。

美國建國以來的曆史不到三百年,這相當於中國一個朝代的時間長度,所以美國自身的曆史經驗是不足的,但美國是歐洲移民組建的,所以他們的曆史經驗可以遠溯到古希臘、古羅馬和迦太基帝國。然而,西方這些帝國的曆史經驗都是爭霸的曆史經驗,從來沒有大國之間如何和平相處的經驗,因此,修斯底得陷阱類的預言就甚囂塵上。另外,美國的獨特的曆史塑造了美國的自由主義價值觀。這個價值觀在美國是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而這種自由主義價值觀與中國傳統價值觀也是難以相容的。

亨廷頓在其名著《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指出,不同文明之間之所以會爆發衝突,根本原因就是不同文明之間難以相互理解。中美之間雖然利益衝突是根本原因,但文明衝突也不可忽視。中國雖然至洋務運動起就一直走在西化的道路上,但中國這樣一個文明古國,無論如何現代化也不可能完全西化,徹底丟掉自己的傳統文化,反而會在現代化過程中不斷複興中國傳統文化。這不是緣於一種簡單的民族自尊心和文化自信,而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確實有其倫理價值。這類似與西方現代化過程中,雖然基督教權威不斷下降,自由主義盛行,但基督教倫理價值仍不斷反彈一樣。

盡管中國基於自己的曆史經驗,一再重申永不稱霸,可美國依據自己的曆史經驗不相信中國不稱霸的承諾,認為那隻是韜光養晦緩稱霸的說辭。其實,這就是不同的曆史和地理環境形成的不同傳統造成的隔膜和相互之間的不信任。中國明王朝的永樂年間,鄭和船隊就已經抵達美洲,可中國並沒有在美洲建立殖民點,更沒有試圖征服美洲。這對西方人來說是難以理解的。其實,仔細研究會發現,這是因為中國的財富獲取方式與西方有著極大的不同,中國長期的封建社會都是依靠農業稅作為國家財政的支柱,重農抑商也是曆代封建王朝的國策,隻有元朝這個外族政權有所不同。而西方有著長期的海盜史和貿易史,地中海文明圈的財富獲得方式主要靠經商和戰爭掠奪與海盜搶劫。不同曆史文化形成的的認知方式對同一件事就有不同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