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穿風衣的日子

作者：張曉風

　　每次穿上風衣、我曾莫名其妙的異樣起來，不知為什麽，尤其剛扣好腰帶的時候、我在錯覺上總懷疑自己就要出發去流浪。

　　穿上風衣，隻覺風雨在前路飄搖，小巷外有萬裏未知的路在等著，我有著一縷煙雨任平生的莽莽情懷。

　　穿風衣的日子是該起風的，不管是初來乍到還不慣於溫柔的春風，或是綠色退潮後寒意陡起的秋風。風在雲端叫你，風透過千柯萬葉以蒼涼的顫音叫你，穿風衣的日子總無端地令人淒涼——但也因而無端地令人雄壯：

　　穿了風衣，好像就該有個故事要起頭了。

　　必然有風在江南，吹綠了兩岸，兩岸的楊柳帷幕。

　　必然有風在塞北，撥開野草，讓你驚見大漠的牛羊。

　　必然有風像舊戲中的流雲彩帶，圓轉柔和地圈住一千一百萬平方公裏的海棠殘葉。

　　必然有風像歌，像笛，一夜之間遍洛城。

　　曾翻閱漢高祖的白雲的，曾翻閱唐玄宗的牡丹的，曾翻閱陸放翁的大散關的，那風，今天也翻閱你滿額的青發，而你著一襲風衣，走在千古的風裏。

　　風是不是天地的長喟？風是不是湧騰之際攪起的不安？

　　風鼓起風衣的大翻領，風吹起風衣的下擺。我瞿然四顧，人生是這樣的遼闊，我覺得有無限渺遠的天涯在等。

林貝卡 2008 秋 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