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細流 感人動心…讀龍應台《大江大海1949》
文章來源: BeautyinAutumn2010-02-01 09:33:01

讀完龍應台的《大江大海 1949 》這本書,我就有股特別的衝動想寫寫我的伯父。

台灣的作家,年少時知道有瓊瑤和三毛,出了國才接觸了白先勇、柏楊、陳若曦等台灣知名的好筆頭,老實說,龍應台我還真是不大熟悉。一位編輯朋友回港生病滯留,伊妹兒來讓眾文學好手“救場”,她原定在舊金山市立圖書館的讀書會上談讀龍應台的《大江大海 1949 》的讀書感想不能如約赴場,救場如救火,我正好閑賦在家時間大把,於是自願頂替她去談談讀書感。

既然是讀書感,我得先把這本書讀一下才是。網上找來龍應台的這本電子書連接,打開一看,那麽多章節,我就懶散地提不起興趣讀那麽長的文字,看看標題,似乎又是有關那個年頭共產黨的勝利和國民黨的敗潰,曆史的老調重談,我便一天天地推後讀它。

終於有一天,在接連兩周的陰雨之後一個百無聊賴的日子裏,我坐在沙發上抱著電腦,不知道做什麽好,便再次打開龍應台的電子書很不認真地讀了起來。

誰知道隻一個開頭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戰爭,有勝利者嗎?”她,龍應台,以一個失敗者的下一代為榮!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她到底想傳達一種怎樣的信念?

龍應台的筆從 2009 年開始,從她 1989 出生在德國的孩子身上聯想到自己對父母的嘴裏的故鄉那份生疏和不甚了解,她興起給她的孩子“講故事”的想法,哪怕所說的隻是半截山水畫, 不是全副寫真,她隻希望她的孩子能夠感察一點點那個時代的脈動。

我一下就體會到了她那顆做母親的心,很多時候,我也很想和我的孩子說一說我小時候的年月,那種單純的快樂和貧窮的蒼白,然而,更多的時候想到兩個世界的歲月的差異,孩子的不明白而欲言又止。也許,好好讀讀龍應台的故事,能啟發我如何和我的孩子說那曾經的往事。

我於是讀了下去。接下來的二十多章節,龍應台的筆一下子走回到幾十年前的中國,從她的母親離家開始,經曆戰亂直到流亡到一個孤島上,再到她的出生, 這個世上多了一個叫應台的小女孩。我竟然一口氣讀得欲罷不能!沒想到她的筆觸是如此感人,我幾乎是一邊讀一邊流淚,無論是描寫她能幹的母親還是她從軍的父親,每一字每一句都飽含了她幾十年的生活歲月的墨水,她下筆流暢,一氣嗬成,我讀得感動莫名、淚濕衣襟! 雖然那個年代我並不熟悉,雖然她的生活經曆與我的完全沒有交集的地方,但是,我總能從中感受到她筆尖上的顫動和她心中的激情與澎湃!

她寫她年邁已患上失憶症的母親,有時已不認得她的獨身女兒卻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她來自淳安,故鄉是什麽?是清澈的江水,是高聳的門樓!鄉愁又是什麽?我輕聲的在心裏朗誦餘光中的那首小詩:

小時侯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嗬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嗬在裏頭

……

沒有經曆過那種撕心裂肺的想念父母和親人的痛楚的人是幸運的!可是,在那個戰亂的年月,不幸的人確實太多了。龍應台提到有一年她帶著他八十歲的老父親在台北大劇院觀看“四郎探母”,她筆下那個帶著湖南腔,坐在脫了線的藤椅上在蚊蟲亂飛的警官宿舍唱戲的男人,是她的父親,在我的眼中卻也是我的伯父。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淺水龍,困在了沙灘……”

在“漢賊不兩立”的政治鬥爭之間,在愛情和親情無法兩全之間,在個人處境和國家利益嚴重衝突之間,中年的四郎乍見母親,崩潰跪倒,脫口而出:“千拜萬拜,贖不過兒的罪來…… ” , 龍應台的父親,看到這個當口,“老淚縱橫,哽咽出聲”,我讀到此處一樣心痛難當,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郵遞員送來的一封被政府拆開過的從香港轉寄來的一封信,當時生病在床的父親接過信,忽然爆發出似乎壓抑很久的男人的哭聲,年少的我嚇得目瞪口呆!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我有個伯父,這個伯父 1949 年去了台灣, 1979 年經香港的友人轉回來一封尋母信。我無法知道父親的哭聲中的種種複雜的情感,是多年的兄長還活著的慶幸,還是終於到了有一天洗去國民黨特務家屬的罪名 …… 我所注意到的是從那以後,這個我從沒見過麵的伯父常常托他香港的朋友寄來外幣,那時外幣是自動轉換成人民幣兌換卷,同時你還有在華僑商店購買普通市民買不到的東西的特權。伯父對他母親的孝心不僅使得我的祖母的最後幾年過得有滋有味, 更使得我們一家包括我的生活改善了很多,我還記得我的第一輛女士小輪自行車就是憑著僑匯卷在華僑商店裏買的。

幾年以後,當我的祖母病重之際,伯父正身處在香港島上,電話中聽著兄弟告知“母病危”,卻無法前往見那最後一麵,我可以想象得到握住電話筒的他是如何的心如刀絞,怎樣的潸然淚下!

龍應台這本書的後半部分花了很多的筆墨,用了很多的史料描述了戰爭的殘酷和無情。她的寫法有點電影裏的蒙太奇,一會兒是中國的對日戰爭,一會兒是國共開戰,其間還穿插了蘇聯、德國、二戰期間各國戰俘營的情形,有些段落真實得殘忍,讓我讀得心驚膽顫!雖然,那個時代已經離我那麽遠,但是從她的筆下,我依然能讀出硝煙的彌漫和戰火的紛飛!

沒有親身經曆過戰爭的人,說“理解”都是隻停留在感官之上,隻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真正知道那兩個字的意義!

記得那一年我和伯父倘佯在台北故宮的大廳裏觀賞國民黨從北京故宮運出的國寶,伯父告訴我當年的國民政府是如何曆經艱難把那晶瑩剔透的玉白菜運來了寶島,說到戰爭中的艱辛,他對我說:“多少年了,我閉上眼睛都能看到河裏一具具漂浮的屍體!民國三十八年,我從上海的警官宿舍的操場上被招呼上卡車,什麽都沒帶就走了,一路往南,去哪裏都不知道,沿路隻見江河之中漂浮在水麵上的屍體 ……”

還記得公元 1985 年,父親和伯父在分別三十多年後第一次在香港會麵,從封閉了幾十年的中國大陸第一次看到外麵的世界的父親才了解到一直被宣傳成“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的台灣同胞”並不是那麽回事兒,那個習慣性的稱呼“共匪”的兄長帶著從紅色中國出來的小老弟穿梭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中見識“罪惡的資本主義”的真麵目!

龍應台在她的書的結尾說:“我不管你是哪一個戰場,我不管你是誰的國家,我不管你對誰效忠、對誰背叛,我不管你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我不管你對正義或不正義怎麽詮釋,我可不可以說,所有被時代踐踏、汙辱、傷害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我的姊妹?”這也許是她這本書真正想表達的意念吧!

1949 對她和她父母那一輩戰亂中輾轉的中國人以及不幸卷入世界大戰的人類,確實是大江大海。正如她所說的“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 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車站、碼頭。上了船,就是一生。”

而這本《大江大海 1949 》書,對於我卻是涓涓細流!讓我一個生活在今天的與當年的戰事毫無關聯的海外中國人,能夠站在一個合適的高度,細細品味生活、人生、人性和命運!

讀完書的我和寫完書的龍應台一樣,心中湧動著不盡的感恩和無盡的謙卑!

龍應台《大江大海1949》電子書連接:http://webnotes.sitefrost.com/dnovelviewcat.php?tid=7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