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
文章來源: 閣老2008-03-10 09:44:20

我老了!真的老了!

有此感覺和心境,是在這次回到北京時萌生的。

三年沒有回到北京,自然要和“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的老同學、老朋友、老戰友聚聚。當年書生意氣、風華正茂的我們已經兩鬢飛霜,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情已經不再,激情燃燒的歲月已成遙遠的回憶,真正到了花舞秋風、荷立斜陽的暮秋時節。

我們這批人都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走上社會的,學的都是外語專業,畢業後絕大多數留在北京,在外交外貿外事部門工作,或者常駐國外使領館,或者跟隨專家組長期在非洲、阿爾巴尼亞、朝鮮、越南、老撾、柬埔寨援外。都說世界很大,可有時候顯得很小,那些年漂流海外,常常是他鄉遇故知,甭管是男是女,激動得又是握手,又是熊抱。那時我們朝氣蓬勃,激情洋溢,可是現在,我環顧四周,哈哈,多數已經當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W是我們當年公認的帥哥,來自齊魯,有著一副天然的好嗓子,每次文藝活動,他的“定計”必定是晚會的壓軸戲,一句“溯風吹,林濤吼”字正腔圓,贏得滿堂喝彩。退休前是駐某國公使。而今成了家庭“煮婦”,天天演奏鍋碗瓢盤交響樂。

Z是我們當年的校花,來自西子湖畔,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一對深深的大酒窩,窈窕的身材,靚麗的相貌,曾經把哥們迷倒一大片。退休前是駐某國使館文化參讚。而今,哎,發福啦,天天在街道的老年秧歌隊健身。

Y是我們當年排球隊的台柱子,壯得像頭牛,退休前是人民日報駐法國首席記者。當年到單位報到時,因為他的名字是女名,恰好和另一個一起分來的女孩兒名字一樣,於是管理部門不假思索就把他倆安排在一個集體宿舍。他進去一看,見裏麵有個女同胞,以為走錯了門,可門上的標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的是他倆的名字。他樂了:嗨,這單位不錯,不但分房子,連對象也給分配了!如今,哎,成了幹巴老頭。

H是我們公認的笑星,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說得一口好相聲。以往每次聚會都會聽到他最時髦的段子。這次沒有來,一問去年已作古人。原因是長期在非洲援外時得了肝病。我不由得一陣默然無語。

至於我,再也沒有人叫我“小X”了,閣老成了我的稱謂。

這次回到原單位辦退休手續(原來是內退),人勞處的小年輕對我說:閣老您的關係已經轉到老幹部處,一切活動由他們安排。到老幹部處,小年輕說,閣老聽說您喜歡字畫,您就參加老年書畫班的活動吧。

和文學藝術界、書畫界的老少朋友們聚會,同齡人稱我閣老,稍年輕一點的叫我前輩,再年輕一點的居然叫我老爺子!上樓下樓、坐電梯,有後生一邊扶著我一邊說:您老慢點兒,慢點兒!說話時怕我聽不見,聲音還提高八度。

打出租車,上車時司機說,老人家,您慢點兒,坐好囉。下車時司機說,老人家別拉了東西。

擠公交車,剛上車,售票員就嚷開了:哪位師傅給這位老師傅讓個座!謝謝啦!老師傅,您請坐!

坐火車,乘務員說您老腳抬高點兒,別絆著,然後把我引到座上。

坐飛機,辦票時,服務員說,您老人家挨著通道,進出方便點兒。

上街溜達,外地來的民工攔住我:老大爺,往西便門怎麽走?

上飯店吃飯,有小姐引到專門為老年人預備的老年優先桌。

逛書店,服務員給我推薦《老年保健秘訣》。

你瞧瞧,這走哪兒已經離不開一個老字。

        我開始享受老年待遇了。

我真的就老了麽?真的能被稱為老爺子了麽?我有點憤憤然。

不是擺虎,別看我年在花甲,可吃得比小年輕還多,走得比小年輕還快,登山決不拉在他們後頭,遊泳我還能蝶泳,在草地上還能翻跟鬥,怎麽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了呢?

我站在鏡子前麵,對麵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耳聾眼花,牙齒缺仨,一臉的褶子,一腦門子的車道溝,還吊著兩個大眼袋。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啊!

老了!確實老了!一個無可回避的事實。

可以不服氣,可以不服輸,但不能不服老。

老了,下一步該怎麽辦?我開始考慮這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這道理我明白。但是朝霞以後是麗日中天,而晚霞以後是冷月星空,不同啊!

“老牛明知夕陽短,不用揚鞭自奮蹄”,這話倒合我意。

我想,人都有兩個年齡: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生理年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猶如花開花落,雲聚雲散。可是心理年齡,可以自己把握。那麽在今後的日子裏,應該以盡量年輕的心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比如寫字、碼字、為自己立傳、為他人寫真------

人可以老,但心不能老。如果心老了,那才真正是老了。

此見不知朋友們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