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加霜 (回首往事15)
文章來源: 閣老2007-01-31 08:21:59

        屋漏偏遭連夜雨,漏船又遇頂頭風。

        父親從運動一開始就被揪了出來,隨後遭到了一連串的折磨。先是被戴上紙糊的高帽子,站在大卡車上在全縣範圍內遊街示眾。接著在他本單位接受革命群眾車輪式的大批判,每天交待“反革命罪行”。造反派明知他胳膊受過傷,批鬥時故意讓他坐“噴氣式”(由兩個造反派把他胳膊反擰到背後,摁下腦袋低頭彎腰 90 度);明知他腿部受傷膝蓋骨裏還有子彈頭,故意讓他掛著牌子跪在三角鐵上。每次批鬥都在 2-3 個小時以上。那時父親患有嚴重的肺結核,經過這一連串的折磨,身體極度虛弱。但是不管造反派怎麽批鬥,父親拒不交待自己的“反革命罪行”。於是造反派使用了最毒辣的一手:扣發他的工資,每月隻給他 15 元的夥食費。

       這一手無疑是掐住了我們的喉嚨。全家八口人,除了表姐能自食其力以外,全靠父親的工資,而我又沒有享受助學金。雖說父親屬於高工資,但我們住在城鎮上,不要說柴米油鹽醬醋茶,就連自來水也得花錢。那時母親的工資很低,表姐留下夥食費把剩餘的錢全部交給了母親。但是這點錢哪夠全家的開支,我們陷入了比三年饑荒還要困難的窘境。

       幸好這時我在碼頭上勞動,每天有六毛錢的補貼,暫時可以自食其力。我那三個懂事的弟弟也以他們弱小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為母親分憂解愁。他們下河打魚摸蟹,撿碎磚頭賣給建築工地,撿破爛賣給廢品收購站,撿煤核,到莊稼地裏撿漏 ------ ,齊心協力支撐著在風雨中飄搖的家。

        那時最不堪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弟弟妹妹經常被人辱罵、欺負甚至毆打,狗崽子的稱呼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上投下濃濃的陰影。

        就在父親被宣布隔離審查、被造反派抄家的第二天傍晚,我的二弟和小弟正在煤渣場上撿煤核,卸煤渣的造反派故意鬆開卸煤車讓車朝著弟弟們衝過來,小弟躲避不及,左腳碾成骨折。二弟哭喊著奔回家告訴母親,我和母親急忙把他背到醫院。但此時的醫院也是造反派當家,他們拒絕給走資派的家屬診治,草草包紮一下了事。我隻得把小弟弟背回了家。

        牆倒眾人推,在這一瞬間,我感到了許多的無助,許多的無奈,許多的悲哀。就在母親抱著小弟弟欲哭無淚之際,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這個時候還有誰敢登我家門?我打開門,隻見一位白發長髯的老人輕輕閃了進來,正是我們鎮上專治跌打損傷的名醫“徐接骨”。他極為迅速地為我小弟弟的腳作了一番拿捏以後,從懷裏掏出一包傷藥。對母親說了句“非常時期,不能久留,弟妹放心,藥到病除”。又囑咐了我弟弟幾句,一口水都沒喝,開門悄然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那個“親不親,線上分”的非常歲月,我們沒有任何做人的尊嚴,我們隻是可以行走的動物,遭到的隻是白眼、辱罵、恥笑,那時哪怕是一絲同情的目光和一聲輕輕的安慰,都使我們感動不已。

        恩人哪!我永遠記住了這位在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們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