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幾十元的工資,起初和村裏一個月頂多十來塊的工分比,還是很有優勢的,母親時常說,養我的頭幾年,她時常因為遲到喂奶等各種原因被扣工分,每個月拿到手一塊兩塊是常事,她也不急不惱,不問不吵,給多少拿多少。她總說,三個半天,總有一個半天輪到我,即使那期間她幾次餓暈而摔倒受傷。我養閨女們時,她近八十高齡,來不了英國,隻是反複問我飯能不能混到口。
父親的工資逐漸維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分產到戶後,母親就全職做起了裁縫,成了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
武鋼的工資著實讓人難堪,我95年參加工作,第一個月的工資250元。我大學最後一年實習的時候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300元。那250元除去交通費,也就隻夠在醫院吃一餐午飯了。那時在病房輪值,需要倒班,吃飯最多的是依靠從家裏帶飯。參加工作的興奮一下子就去了大半,但還沒有想著離開。
自己養娃後,才意識到父母的好脾氣。6、7歲的時候幫著洗碗,把搓衣板倒過來擱在水缸的邊緣,洗好的碗放在搓衣板上,不想沒有放穩,所有的碗都摔碎了,父親母親回來都笑嗬嗬的,沒有一句責備,母親反而說,碎碎(歲歲)平安。再大點去自留地裏幫著鋤草,不想把剛冒出頭的菠菜都當草給鋤了,他們也隻是笑話我不識菠菜,連埋怨都沒有。
記憶裏母親從來都沒有對我們發過火,後來問她,她說連心疼你們都來不及,哪裏舍得衝你們發脾氣。父親發脾氣,多是對著母親,母親說他是窮人氣大,總是等父親發過脾氣後再跟他吵,說避開他的氣頭她就可以數落父親的不是了。
母親數落父親的不是絕大多數都是和父親的家人有關。母親也清楚,婆家的那群人之所以不把她放在眼裏,其實根源在父親那。但父親根本沒辦法改變他對他家人的情感。不管他們曾怎樣傷過他,隻要他們勾勾手指頭,父親就會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以前的種種統統都忘記了一樣。我大了後有次和母親說,不要隻說婆家不好,你是婆家娘家都冇修得。母親黯然,此後反複提及,說我閨女說的,我兩頭都冇修得。
除了二姨媽和有些憨傻的小舅外,我感覺她娘家其他人都當她是傻子一般對待,沒有多少對待親姊妹的心疼。在對待家人的態度上,她和父親其實是一模一樣的。這是我始終不太能理解他們的地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有次陪母親去大舅家,大舅交給她兩大筐蘿卜,讓她帶回來幫他零賣。(那時我們已搬到白玉山,樓下就是菜市場)。母親不讓我幫忙,她騎著自行車,兩大筐蘿卜在後車架兩邊,太重,不容易控製自行車的平衡,母親騎得歪歪扭扭,我在後麵看得提心吊膽。剛出村頭,她就摔進了路邊的一個大坑裏,車和菜倒在坑邊。所幸大坑裏是幹的,還長了很高的雜草,母親沒有摔斷骨頭,但也摔得不輕。看著我的眼淚,母親答應以後她不再回來運菜了。
那時母親隻是偶爾給一些找上門的老人做衣服,大部分時間她就做二道販子賣菜。但父親不喜家裏堆菜,所以她買不了很多,不賣完不回家。父親抱怨她是在躲懶,不願做家事。
那麽些年,母親也成了大舅家的禦用賣菜員。隻要需要,大舅把菜往樓下一放,上樓來敲門,母親就忙不迭下樓去擺攤。父親則忙著下廚給大舅做吃的,不管早晚,酒是不可少的。我總說,大舅的那副理所當然,是被母親她們幾個姐姐寵出來的。
大舅送來的,多半是不太好賣的豐產菜。好則兩天,多則三四天才能賣完。母親總是在父親的抱怨裏搬上搬下。父親則是邊抱怨邊打掃衛生。我悄悄跟小姨說,讓她跟大舅說不要再讓老娘幫著賣了,她搬上搬下的,也很吃力。小姨說,你老娘又沒有什麽事情做!小姨家樓下也有菜市場,她也沒有什麽事做,但她從來也沒有幫大舅賣過菜。
母親最終終止了禦用的身份,是大舅抱怨,母親給他零賣的菜錢,還沒有他賣給去收購的給的價格高。母親回應道,那你何苦要折磨我呢?母親說給我聽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她太委屈了,大舅是懷疑她眯了他的菜錢。母親給大舅賣菜用的是單獨的布袋裝錢。找零的錢都是從她自己的布袋裏拿,然後整個布袋交給大舅,最後還得了那個說法。不過也好,要不然不知她何時才能卸任。
我們讀初中的時候中午都在小姨家搭夥,大舅家的孩子也是。父親按每月60元一餐一個人給小姨他們,照說不低,但小姨和小姨夫總是吵架。那時小姨在校辦工廠上班,午飯都得是小姨夫做。我那時還不是太懂大人之間的事情。到初三,要上晚自習,連晚餐也在小姨家吃。他們吵得更凶了, 我就跟父親說我想去吃食堂了,免得他們為做飯吵架。但我去食堂打飯,小姨又開始罵我,說我不知好歹。才一周,父親又讓我回去小姨家搭夥。
我當時的情形,已經是常年考年級第一了,比哥哥和表姐他們讀初中的成績都好,照理他們應該更喜歡我一點才對,不明白小姨和小姨夫總是對我不滿意的態度。就連我後來寫誌願書說以後想考大學,小姨夫一臉鄙夷,說她還想考大學?那我等著看,看她考不考得上!
後來我才明白,在小姨家搭夥,我不能學習成績不好而給他們丟臉,也不能成績太好超過了他們的接受程度。那時我開始認識到,親戚家的攀比較勁和嫉妒。也告訴自己,將來絕不把孩子托給別人照顧。
我們兄妹三個書讀得好,讓母親有了揚眉吐氣的底氣,言語間流露出來的得意讓小姨和大姨媽很不爽,以至於小姨反駁她說,書讀得好又怎樣,你家閨女長得最醜你不知道嗎?!後來讀高中,有次在回家的路上碰到大姨媽,她直接跟我說,閨女啊,可別那麽用功讀書了,要不然你媽更瞧不上我們了。我暗笑,這大姨媽也挺可愛的,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也不藏著掖著。
讀大學後就更是了,她們姊妹聚在一起,說得最多的就是我的長相。後來長時間沒有把自己嫁出去,我的長相更是父母兩邊的親戚攻擊的主要目標,以至於母親忍無可忍,有年過年跟我說,別跟我出門丟人現眼了!她讓我自己出去旅遊,她出錢。
後來把自己嫁了,帶兩個閨女回去,和母親聊天,提及這些,母親仍舊憤恨,我跟她說,總得留點短處給人家說讓人家好過一點吧,要不然你什麽都好,讓別人怎麽活。母親知道了我並沒有把那些放在心上,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