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離別

坐擁兩岸,皆不相屬,看潮來潮往,記花開花落,嚐人情冷暖,憶往昔歲月,願此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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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離別

 

淩晨兩點收到朋友簡訊,她母親過世,她們全家都已飛回台灣,參加明天的葬禮。給她發回短信,這覺是沒法再睡了,起來打字。

 

我九月份回的武漢,到家的第二天是母親的六七。

 

進門放下行李直奔老娘的臥室,床上空空蕩蕩的,轉過頭就向哥咆哮,老娘呢?

 

母親是八月份離開的,早上五點哥嫂聽到她出的門,七點半隔壁醫院就找上門來讓嫂子去急診室辨人。

 

肇事司機一晚上沒有睡覺,疲勞駕駛,根本就沒有看到路人,離十字路口幾米都還在超速。

 

母親一直都在說,“我死了你不要回來,有什麽意義呢?”可能是因為這吧,哥哥和弟弟一直都不允許告訴我消息。

 

他們一直在父母身邊,怎麽能體會得到我們這些遠在異鄉的子女的心境啊。

 

當年出來的時候,還年輕,根本就不知道何謂山高水長,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感覺也就是睡一覺的距離。

 

第一次帶老大回去,將近一歲的她,飛機上提供給她的睡籃太小,裝不下她。那時還沒有直達武漢的飛機,十四五個小時,幾乎全程都抱著她(三歲前她基本不要她爸),一個來回,就讓我膽寒了。

 

隨著父母的衰老,手機永遠是24小時在線的狀態,就怕來電未接的提示。父親走後曾夢到過母親還有兩年的時間,此後每每想到都閉眼暗暗祈求神靈保佑母親平安,讓我能有機會帶上兩個女兒回去看她。新冠期間更是如此,幾乎每天都要禱告一番,終於通航了還得熬過天價的機票。這期間的八年,是我對母親永遠的愧疚。咬咬牙,是可以多回去幾次看望母親的,不至於她和閨女們隻見了去年那一次。

 

可即使不用手機通知我,母親還是用她的方式告訴了我。

 

突然夢到回到了老屋,父親居然也在,母親在一旁,老屋前突然冒出來一堵土牆,高高地擋在麵前,老屋的屋頂隻能若隱若現。

 

隔著土牆,父親說他回鄧家灣了,他已經倒下兩天了。然後就是我往村外走的畫麵,父親追出來,他的身型,但好像是母親的臉(當時在夢裏我一直都在納悶那堵土牆怎麽來的),笑咪咪地看著我說,你照顧好自己啊,然後我就醒了。

 

以前母親被搶救的時候我夢到的是父親,父親離世前我夢到的是母親,所以夢醒後就擔心是不是母親出了事。加之哥嫂突然不再接電話,心裏就開始不安了。說給弟弟聽,他就說是我想多了。

 

父親的生日是陰曆七月二十,當時又臨近中元節,又希望是父親需要冥幣了,趕緊給他燒一些去,但隻睡滿了那一晚,第二天又開始了淩晨兩三點就睡不了的狀態。

 

母親身體一直很好,還想著是不是她突然病倒臥床了,兄弟間起了矛盾,哥嫂才不接我電話的?

 

外子看著我夜複一夜地失眠,建議讓我請閨蜜去家裏看看老娘的情況。如果是哥哥他們不讓給我消息,讓閨蜜去隻是讓她們左右為難。本來就打算老大考完11+我就回去陪陪老娘的,熬到她考完,外子不出差的空檔,我就上飛機了,好在上次的簽證是兩年。

 

晚上十點的飛機到的武漢,出關的時候看到哥來接機,心下一沉,二十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來接我。其實還有很多細節都在告訴我母親出事了:接機的時候侄兒避開我的視線,神情不自然,上次來接機笑嘻嘻的,還給我買了一束鮮花;弟弟有次在電話裏很激動,從他女兒想出國留學的事,說起我能出來是因為有他和哥哥守在父母身邊,有什麽事都是他們處理,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抱怨;就連出發前去給母親買衣物,居然都找不到我想要的款式。。。。。。但自己心裏還總是抱著那麽一點點希望的,希望她隻是病倒了。

 

朋友的母親中風後臥床了兩年多,暑假她回去,老媽媽已經認不出她了,然後病情惡化,又搶救了一次,我想她心裏對母親的離世是有準備的。但她一直都很後悔,每每看到母親痛苦地在床上呻吟,說不了話,動不了身,鼻飼了一年多,覺得她完全沒有生活質量可言,當初中風的時候就應該堅持不讓開顱搶救的,讓母親在昏迷中睡過去,就不用受這些罪了。

 

可當時她妹妹和弟弟都堅持搶救,他老公勸她因為她不在身邊,母親的事她不該做主。我特別理解她的感受,因為當年父親被癌症折磨得想自殺的那半年裏,我是希望國內能讓安樂死的。但機械般走完流程安葬完父親,突然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就開始後悔了,後悔沒有帶他去看看那些老中醫,後悔沒有盡全力找所有可能的救治方法。隻能告訴朋友,不管父母以怎樣的方式離開,我們都是會後悔的。

 

母親的離開,突然到我唯一能想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就是她沒有受父親離世前受的那些罪。如果要用那些痛苦換取我心理上的接受,我情願選擇她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在武漢的那些日子,或許是因為住在哥嫂家,那晚的眼淚,不可控的哭出來了,其它的都被生生地逼了回去,身體也就麻麻木木的,提不起勁。

 

熟悉的街道,到處都是她的幻影,卻總也看不到她。每晚躺在母親生前的床上,等她入夢 ,卻不見她來。

 

那天照例去菜市場買菜,卻在醫院的側門處看到一隻黑色大蝴蝶,背上有暗色的花紋,在我麵前慢慢地飛舞。它想停在路邊用來衝洗街道的大水桶邊緣,澆水的大叔也停下手裏的活,笑看著它,等它落下。它卻被來來往往的路人驚擾得飛飛停停,我一直站在一旁看它,想給它拍照,好不容易等它停在水桶的口邊上,卻隻能拍到它小半的身影,因為角度不對,又不想再驚擾它,不敢挪步。拍完照的一瞬,一個激靈,想到該不是母親化蝶來看我的吧。仿佛有感應似的,再抬眼,它就在我眼前的半空中慢慢地飛著,繞了一個不小的圓圈,然後慢慢飛進路邊的樹林中隱去。

 

說給外子聽,他回了我一個流淚的表情。其實我心裏是有些小欣喜的,想來母親是知道我想念她的。縱然有生死,我們仍能以我們自己的方式,顧望彼此,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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