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儀慢慢走過一道青石板的石拱橋,回頭張望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阿婆在河溝裏洗衣服。現在城市裏的河水都被汙染了,哪還能洗衣服,沾一下都覺得髒,但這個小鎮裏的河水卻是那麽的幹淨清澈,看著就讓人喜歡。林鳳儀輕輕笑一下,繼續往家走,說是家,其實就是一間簡陋的出租屋。每個月租金800塊,水電費另算。
林鳳儀打開門鎖,走進出租屋裏,迎麵是一股老家具的木頭味道。這間出租屋被林鳳儀打掃得很幹淨,處處一塵不染。五鬥櫥上歇著一隻大花貓,看主人回家了,喵嗚一下,跳下來,轉悠到主人腿下求摸摸。林鳳儀看看貓盆,上午添的貓糧還有剩餘,於是輕輕拍拍花貓的頭,示意它自己去玩。大花貓一竄就竄到窗台上,再次歇了下來。
拉開抽屜,林鳳儀開始翻找什麽,找了半天,翻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上麵是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和兒子。媽媽當然就是林鳳儀自己,林鳳儀仔細端詳著照片,回憶像一匹馬一樣,無可遏製的奔騰起來。
婚禮開始的時候,鳳翔酒樓裏麵已經是高朋滿座,人頭攢動。今天是陳浩南和林鳳儀大喜的日子,兩邊家長都大發請帖,來的親朋至少有幾百位。儀式開始,陳浩南半跪下給林鳳儀戴上一隻光閃閃的鑽石戒指。林鳳儀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陳浩南趁機吻了一下林鳳儀的臉,全場掌聲雷動。
“等一下!”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吼聲。宴會廳大門口湧進來一排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中間帶頭的正是大吼的人。林鳳儀定晴一看,心裏一下慌了神,他怎麽來了?他應該早就去國外了啊。隻見帶頭的中年男子,用力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大聲說道:“等一下!林鳳儀是我的女人!”全場嘩的一下發出一陣驚歎。
陳浩南猛的站起來,對著領頭的中年男子說:“趙哥,我和鳳儀的事你是知道的。你本不應該再出現在這裏,你還是走吧。”叫趙哥的男子哈哈哈大笑起來:“我不該出現在這裏?林氏企業現在全權由我負責,林鳳儀是林氏企業的大小姐,唯一繼承人,我理所當然要對她負責。”
陳浩南啪一下拍得桌子震天響:“趙哥,你鬧得還不夠嗎?老爺被你活活氣死,你還要來搶大小姐,你安的什麽心?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你就應該把林氏企業交還給大小姐,然後你淨身出戶,一個人到國外去過悠閑日子,這已經是對你最好的安排!”
叫趙哥的黑衣男子做了個否認的動作:“老爺不是被我氣死的,是被你害死的!”全場的賓朋再次嘩一下騷動起來,有的女賓甚至把玻璃酒杯都撞倒了。趙哥挺直腰高聲說:“我現在向大家鄭重宣布,陳浩南是個黑幫份子。他混入林氏集團,在老爺茶水中下毒害死老爺,然後強娶大小姐,妄想得到林氏企業的產業,嗯!當然還覬覦著大小姐!陳浩南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野心狼!”
全場都直盯盯望著林鳳儀和陳浩南,叫趙哥的黑衣男子手持一把手槍指著陳浩南,一步一步靠近。林鳳儀喊叫起來:“趙子奇,你不要亂來!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你殺人要抵命的!”趙子奇點點頭道:“我不是要殺他,我就是看他有沒有膽量,配不配娶你!”
趙子奇接著說:“我這把手槍裏麵可能裝了子彈,也可能沒裝,我自己鬧不清楚。陳浩南,你能幫我來驗驗嗎?”趙子奇一個箭步走到陳浩南身邊,緊緊貼著陳浩南:“陳浩南,你要有膽量的話,我們就一起試試這把槍裏有沒有子彈。有,我們倆一起完蛋!沒有,你娶大小姐,我走!”說完,趙子奇狠狠盯著陳浩南的眼睛。
陳浩南大叫一聲:“趙子奇,你玩的花招我會不知道嗎?無論我答應不答應和你一起驗這把槍,最終我都會被你的槍走火打死。你這騙小孩子的招數也用到我頭上?趙子奇,你說我是黑幫份子,其實你自己才是最黑的黑幫!大家聽我說!趙子奇表麵上是林氏企業的總經理,其實是三合會上海分舵的舵爺!老爺就是被你們三合會活活氣死的!”
林鳳儀突然走過來,啪一耳光扇在趙子奇臉上:“無恥!你設計得到了我,你還要來霸占林氏企業!”趙子奇挨了一耳光,並不生氣。突然他抬頭望向吊頂上的巨大壁畫:“這是達芬奇的名畫喲,怎麽掛在這裏,看著不雅!”說是遲那是快,趙子奇一槍擊穿了壁畫上一個小天使的眼睛。
宴會廳裏的男男女女不要命的往外麵跑:“殺人啦!殺人啦!”全場一片混亂。幾個黑衣人湧過來,架上陳浩南就走。林鳳儀想上前阻止,但已經被另外幾個黑衣人死死拉住。
趙子奇拍拍褲子上的灰對林鳳儀和陳浩南說:“你們兩位有緣再見嘍!不過嘛,我看沒那必要了!走!”說著幾個黑衣人架起陳浩南朝外麵的一輛黑色吉普走去,而林鳳儀已經暈倒在婚禮現場的T形台上。
三個月後,林氏企業宣布退市,資產整體賣給歐氏企業,最後簽字的正是林鳳儀。林鳳儀的手機彩鈴忽的響了起來,接起電話,那端傳來陳浩南的聲音:“鳳儀!我是浩南,我現在很安全。你不要問我在哪裏,你把自己的生活過好!等事情平靜過後,我會回來看你的。”林鳳儀哭泣起來:“你不要我了?你不和我結婚了?你這個懦夫!你到底還是害怕趙子奇!”陳浩南怒吼道:“我是為了你!我如果回來,我們倆都活不了命!三合會已經盯上我們,但他們現在找不到我。他們一天找不到我,就一天不會動你,你懂這個道理嗎?”
林鳳儀哭得更厲害了:“可我,可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什麽?!你懷了孩子!”陳浩南不可思議的叫起來。“已經三個月了,醫生說如果我不要這個孩子,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有孩子。”陳浩南重重喘口氣:“你別慌啊,鳳儀,有辦法的。三合會的老對手騎士團的總部我已經找到了,隻要騎士團答應站出來為我擔保,我就可以回來和你團聚。你等著,一定要等著!”掛斷電話,林鳳儀已經是淚流滿麵。這往後的餘生可怎麽過,怎麽過才能保護住陳浩南,保護住自己,保護住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孩子?
趙子奇端一杯咖啡進來:“鳳儀,明天我們去鴻達酒樓,幫裏的兄弟為我慶生。”林鳳儀木然的點點頭:“記得穿你那件毛大衣,看著威風。別在兄弟們麵前丟了臉。”趙子奇哈哈一笑:“穿什麽丟臉啊?在上海灘就算我穿一條連衣裙,誰又敢露一個鬼臉?我一槍崩了他!”林鳳儀點點頭:“是,沒人敢在你麵前說三道四,但你自己要注意自己的儀表。”趙子奇過來握住林鳳儀的手:“鳳儀,還是你對我好。”林鳳儀落寞的把手從趙子奇手中抽出來,說:“我去給你熨熨褲子,明天你要穿的。”
“媽媽,媽媽!”趙子豪歡叫著跑過來:“爸爸說了,今年夏天我們去夏威夷吹海風,看草裙舞。”林鳳儀摸摸趙子豪的臉說:“不準惹爸爸生氣哦!”趙子豪說:“爸爸才不生氣呢,爸爸還要給我買法拉利呢!”“法拉利?你這麽小,買什麽法拉利?”林鳳儀不滿的說。趙子豪鬱悶起來:“爸爸說了,隻要我一有駕照,他就給我買!”林鳳儀把趙子豪抱到懷裏:“你呀,簡直是被寵壞了。”
趙子豪說:“爸爸說要把我送到美國去念書!”“美國?我怎麽不知道這個事?”林鳳儀狐疑起來。她站起身轉悠幾圈:“不準去!你哪也別去,你就在我身邊!”趙子豪說:“可爸爸說如果我不去美國,我就不能讀書了,因為我是個黑戶,我沒有戶口的!”林鳳儀怒吼一聲:“胡說!我說不準去就是不準去!”
晚上趙子奇回家,林鳳儀向他攤牌:“你是不是要把子豪送到美國去?你是不是要把他從我身邊奪走?!”趙子奇滿不在乎的說:“到美國去讀書有什麽不好?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了呢!你就放心吧!子豪去了,你就安安心心留在我身邊,我們白頭到老!”林鳳儀的臉色變得很可怕:“你這是在算計我!你是要把我們母子兩個分開!”趙子奇做了個無所謂的動作:“你要這麽理解,我也沒辦法。”
林鳳儀突然把一隻茶杯摔在地上,茶杯摔成了幾塊碎瓷片。林鳳儀撿起一塊碎瓷片,放在自己的手腕上說:“你要是把子豪送走,我就死給你看!”趙子奇像看妖怪一樣看著林鳳儀,半天不說話。忽然趙子奇叫一聲:“阿福,阿威,阿貴,進來。太太又犯病了,馬上送醫院。我現在就給王醫生打電話。”林鳳儀哭喊起來:“我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趙子奇,你害我!”邊說邊用碎瓷片割手腕,一道血痕在林鳳儀白生生的手臂上劃拉出來。
阿福阿威阿貴上來,把林鳳儀死死按住。幾個人合力把林鳳儀送上勞斯萊斯轎車:“去東門醫院精神科!太太又犯病了。”林鳳儀還在死命掙紮,但阿福幾個人已經把她的手腳都牢牢的捆了起來。汽車揚長而去,趙子奇滿意的站在一邊觀看。突然子豪撲了過來:“爸爸,你怎麽把媽媽抓走了,我要媽媽,我要媽媽!”趙子奇的臉色變得很陰沉,一個耳光扇到趙子豪臉上:“小孽種,和你爸一樣混蛋!”
東門醫院精神科的過道上燈光陰暗。裏麵的病人亡靈般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林鳳儀坐在大廳一個角落,看這些病友在過道上已經旋轉了幾十圈。林鳳儀想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不然,子豪肯定有危險。但這家醫院看守嚴密,不僅不可能出院,連電話都不準打。所有病人住院前都搜過身,什麽都不能帶進來,包括手機。林鳳儀看著這些和自己一樣無助的病友,陷入一種巨大的恐懼。
打掃精神科的黃大姐已經在這裏幹了三年了,雖然工資微薄,但好在每個月都能按時領錢。這份工作對黃大姐這樣的打工者來說還是值得珍惜的。那天,黃大姐正在打掃病室,突然林鳳儀悄悄走過來,示意黃大姐到一個監控看不見的角落。黃大姐狐疑的走過去:“你做什麽?”林鳳儀突然跪了下來:“大姐,我需要給家裏人通個電話,您能把手機借我用一下嗎?我永生感謝您。”
黃大姐說:“不行,不行,我把手機借給你,我的工作就丟了。再說了,你是醫院徐主任特別交代過的重型病人,出了什麽問題我可負不了責。”黃大姐說:“你別為難我啊,你要為難我,我就去給醫生說,到時候,你吃不了兜著走。”林鳳儀突然伸出雙手比了一個金字塔形狀,然後說:“大姐,你仔細看看。”
黃大姐大驚:“你?你是?”林鳳儀點點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懂的。”黃大姐的頭低了下去,然後說:“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在這裏等我。”說完拿著掃帚簸箕逶迤著走了。林鳳儀鬆了一口氣,像一個棉布口袋一樣癱軟在過道的角落上。
三合會的年會正在慶喜大酒樓舉行,這幾年三合會著實興旺了起來,堂口場口布滿上海的大街小巷。趙子奇穿一身毛大衣威風凜凜的緩緩走上主席台,清清嗓子:“各位兄弟,今天新春佳節,我代表三合會上海分舵向你們表示節日的祝賀,在總舵主的領導下,我們三合會…”話剛說到一半,突然一個聲音像一口洪鍾打鳴一樣傳來:“等一下!”所有人都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陳浩南踏著威武的步子徑直走了過來。
趙子奇大驚:“陳浩南,你竟然有膽子出現!今天你來了就再也跑不了了!”陳浩南說:“等一下!我是來傳總舵主的號令的。”說完陳浩南拿出一張公文紙,上麵赫然印著:“陳近南”三個大字。眾兄弟都齊齊抱拳說:“總舵主的喻!”陳浩南說:“傳總舵主的話:趙子奇欺男霸女,行跡不端,從今天起踢出三合會,令其自謀出路!”趙子奇哈哈大笑:“陳浩南,我聽說你已經歸順了騎士團。騎士團是我們三合會的老冤家,你就是個叛徒!你還來踢我出會,簡直是笑話!”
笑聲未落,隻見一個女人徐徐朝趙子奇走來。女人上台啪一下扇了趙子奇一個耳光,這個女人正是林鳳儀。林鳳儀大聲說:“兄弟們,趙子奇為了奪走林氏集團的財產,強行霸占我,還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不見天日。幫裏嚴規,殘害同門,當如何處置?”
馬上有兄弟喊到:“三刀六洞,分分明明。”趙子奇臉上的汗嘩一下流了下來:“鳳儀,你饒我這一次,你饒我這一次,我以後一定改,一定改!”林鳳儀不再看趙子奇,好像多看他一秒都是一種侮辱:“既然總舵主的喻已經下了,我就再自己做個主。外麵就是黃浦江,把這個殘害同門,不仁不義的惡徒,扔到黃浦江裏去。江水一清,從此趙子奇和三合會再無瓜葛,永不相見!”
眾兄弟山呼海嘯般喊叫道:“扔下去,扔下去!”馬上上來幾個兄弟把趙子奇反捆起來,押到了外麵。陳浩南走上來一把抱住林鳳儀:“鳳儀!我說我要回來吧!你看!”林鳳儀流下幸福的眼淚:“從今天開始,我的幸福終於回來了!”陳浩南說:“鳳儀,從今天起我們再也不分開,我們永生永世日日相守!”正說著話,趙子豪噗噗騰騰的跳上主席台:“爸爸,媽媽,我愛你們!”三個人抱在一起,哭成淚人。
林鳳儀把照片放回抽屜,眼光柔軟,她覺得自己這一刻是幸福的。“林鳳儀!你的信!”郵遞員把一封掛號信交給林鳳儀。林鳳儀拆開信封,拿出信箋。信是陳子豪寫來的:“媽媽,我和爸爸現在都很好。我們在團裏已經當上號手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就來接你,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放下信,林鳳儀抬頭望向大花貓,似乎在詢問大花貓的想法。想了半天,林鳳儀把一枝金色的玫瑰花,插進一個黑瓷花瓶裏,放到窗台上。花貓迷惑的看著林鳳儀,然後喵嗚一聲,咧開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