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把一起闖蕩的夫妻稱為俠侶,有的文雅點又稱為賢伉儷。我的記憶中也有一對俠侶,他們留給我深刻的印象。
上初中,第一堂體育課就認識了奇老師。奇老師個子不高,但很精壯,戴副眼鏡,看起來既文雅又英武。奇老師告訴我們以後上體育課的注意事項:“上課必須穿運動鞋,運動褲,女生不舒服要提前請假。不然就罰跑步,一項不合格跑三圈。”奇老師別看戴副眼鏡,其實他是個很嚴厲的人。從此,我們隻要有體育課那天必定再三的注意是不是穿的運動鞋,運動褲,否則是肯定要跑圈的。有的時候,遇見奇老師不高興了,說不定還要加跑。
我們班有一個高個子男生,叫貝,人稱“跑不死”。據說他可以一直跑步,毫不勞累。有一天貝也違反了奇老師的規則,奇老師說:“罰跑!”貝滿不在乎的站到跑道上,跑三圈對他來說小菜一碟。奇老師饒有興致的看了貝一眼:“不行,你不能三圈。你現在開始跑,跑到我喊停才能停,還有不能跑慢了,跑慢一圈多跑三圈!”
於是,貝像一隻長頸鹿一樣開始在跑道上奔跑,邊跑邊笑,跑過大隊伍的時候,還和我們開幾句玩笑。那一次,貝跑了整整兩節體育課。到我們坐在教室裏上化學課了,貝才落魄而來。但你不得不佩服貝“跑不死”的名號,他跑完兩節體育課,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坐回教室,沒事人一樣。要是我,早不知道怎麽抓瞎了,別說上課,喘氣就要喘半天,還不帶汗流浹背的。
奇老師的厲害從罰貝跑步就可以看出,從此我們再不敢不穿運動鞋,運動褲,女生也老老實實的提前請假。最開始我不明白為什麽女生有請假的特權,隻要一請假就可以不跑圈,不活動。我以為是奇老師特別關照女生,所以給女生的特權。直到一個男生一臉壞笑的說:“你們知道為什麽女生要請假嗎?大姨媽來了!”“大姨媽是誰?”我懵了。“大姨媽就是…,嗨!傻逼,你知道衛生巾吧!”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回事。從此,我看見女生請假也覺得很開心,心裏暗暗盤算今天誰又請假了。
初一下半學期的時候,我們換了英語老師,新來一位慧老師。慧老師高高的個子,戴副女士眼鏡,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同學們都在私底下傳:“你們知道嗎?慧老師研究生畢業,本來是大學老師,屈尊來教中學。還有!慧老師是奇老師的老婆,他們是一對!”
我聽見覺得吃驚,我覺得慧老師和奇老師好像並不太般配,慧老師高,奇老師矮。慧老師教英語,文質彬彬的,奇老師教體育,不就是個大老粗嗎?慧老師看著一點不像愛運動的樣子,奇老師卻是足籃排乒乓球羽毛球樣樣精通。這兩個人真的是夫妻?我有點不相信。直到傍晚我看見慧老師和奇老師手拉著手去食堂吃飯,我才知道同學所言不虛。
但有一點是一樣的,慧老師和奇老師同樣嚴厲。剛來我們班教英語的時候,慧老師還有所保留,我們上課悄悄看課外書,下象棋,她都不管,隻自己一個人在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講課。我那個時候也躁動,覺得這麽上英語課不行。於是我悄悄給班主任寫了一封信,說我們班英語課紀律很差,慧老師也不管。我以為班主任和慧老師溝通一下就好了,沒什麽大事。哪知道,慧老師就此“華麗轉身”觀音菩薩變成女金剛。
我把信遞給班主任沒幾天後,慧老師氣急敗壞的在我們班大發雷霆:“我怎麽就不管你們了!你們不學英語還怪我不管你們!好吧!從今天開始,我好好管管你們,免得旁人說三道四。”從這一天起,慧老師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樣。每天上課要安排一個同學做英文值日報告,每個單元的單詞都必須聽寫,寫錯三個以上就罰跑。英語作業天天布置,遲一天交也罰跑。每篇課文都要求到小組長那裏去背誦,到規定時間背不了的同樣罰跑。單元考試成績差的同學當著全班挨批,還是罰跑。
從此我們班的英語課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似乎稍有不慎就會被挨罰挨罵。我記得有一次一個同學降的英語作業沒交,慧老師要罰降。降“據理力爭”的說:“我交了的,不信你問科代表明。”明也一臉懵的說不出話。“放屁!”慧老師大吼一聲:“我親自找了的,哪有你的作業?要不你來找,要是找不到你怎麽說?”慧老師的狠話把降嚇住,他不敢再頂撞。可還沒完,慧老師一眼就看見降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故事會》(那個時候的初中生很多人看《故事會》),慧老師一把把降的《故事會》狠狠摔在地上:“你就看這些書!所以你的英語一塌糊塗!”
其實我也很後悔,我本來隻是給班主任反應一下情況,哪知道慧老師就變了個模樣。我開始懷念我寫信之前那個暖和的,微笑的,溫溫柔柔的慧老師。我覺得我好心辦了壞事,把慧老師激怒了,所以她才大發雷霆,風格陡變。好在,慧老師一直沒發現信是我寫的,我想班主任還是在保護我。不然我也被慧老師罵:“你就知道打小報告,所以英語成績一塌糊塗”我可能就要哭了。
慧老師和她老公奇老師組合成一對搭檔,英語課上挨罰的學生就在體育課上跑步。每次上體育課,先由科代表明把英語課上挨罰學生的名單交給奇老師,然後再由奇老師組織罰跑。好笑的是,科代表明自己也被罰跑過。那次,明一臉無辜的把寫著自己名字的名單交給奇老師,奇老師笑嘻嘻的盯他一眼:“跑!你也跑!”神奇的是,慧老師教我英語接近6年,我竟然從來沒被罰跑過。真的,我記得很清楚,我從來沒有出現在名單上。可我的英語也不是那麽好啊,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被罰跑呢?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我拿一本《世界未解之謎》在操場上看,被奇老師看見了,他笑著走過來:"kevin,這本書能借我看一下嗎?我也喜歡看這類的書。"老師要借,我當然不會拒絕。於是把書借給奇老師,幾天後的周末,奇老師才把書還給我。還有一次,我拿一本厚厚的小說《最後一個匈奴》坐在操場邊閱讀。奇老師走過來看見了,這次他沒有借我的書,而是饒有興趣的盯著書名看了半天,似乎在說:你怎麽看這本書?
我還和奇老師打過乒乓球,據奇老師自己說他因為身高的原因在體院的專業就是乒乓球,奇老師說:“身高很重要啊,就比如打籃球,別人長得高的,手一舉起來就遮天蔽日,你在下麵天都看不見。”但奇老師的乒乓球卻也不見得有多麽專業,似乎他並不怎麽喜歡打乒乓球。除了我和奇老師打球的那次,我沒有再看見奇老師打過乒乓球,反倒是偶爾能看見他打籃球。
慧老師的英語課高壓政策還是有效果的,我們班的英語成績一直蠻說得過去。然而,對我而言卻是一種嚴重的負擔,我在學英語上並沒有什麽天賦,所以為了不被罰,我會在晚上熄燈以後偷偷躲到廁所裏去背單詞。那個時候自己也確實沒有開竅,慧老師要求我們聽寫單詞連音標一起寫下來,於是我就硬背音標。其實音標就是一種注音符號,隻要知道每個單詞的正確讀音,就能很容易寫出音標,而我自己卻是硬背硬寫。不過這也鍛煉了我的記憶力,我漸漸變得擅長記憶這些沒有意義的符號了。
我自己是個懦弱的孩子,麵對強硬的慧老師,我開始變得害怕上英語課。我害怕上課被慧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我覺得我要是回答不上來的話,會被慧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羞辱”。所以一到上英語課,我就變得很緊張,我真的害怕被慧老師點名。我上英語課就好像受刑一樣,手心裏汗都捏出來了。慧老師講的什麽我也全聽不進去,隻是一個勁的害怕她,害怕被她注意到。所以,我初中時候英語成績很不好,大多數時間我上英語課都在走神。
有一次我對我們班同學類說:“我聽不進去慧老師的英語課,我一上課就走神。”類說:“那你聽不進去,你就背單詞,背單詞你總會吧!”我訕訕的點點頭,其實我是想說,我背單詞也背不進去的。初中慧老師的英語課對我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我做夢都害怕上英語課。我寧願連上兩節,三節語文課也不願上半節英語課。至今回憶起來,我自己也覺得納悶,我怎麽就這麽害怕慧老師,這麽害怕上她的英語課呢?
說到英語課還有一個笑話,那個時候我們政治課上有多選題,就是一道題有多個正確答案。有一次英語單元考試,考卷上赫然寫著“多項選擇題”幾個大字。我想,原來英語題也有多選題。於是,我絞盡腦汁,把這10多道多選題做了出來。考試結束,慧老師大發雷霆:“英語的多選題是有多個選項,不是有多個正確答案!選了幾個答案的舉手!”我猶猶豫豫的舉起手,一起舉手的還有好幾個同學。
慧老師把試卷啪一下拍到講台上:“你們就這麽蠢嗎?你們隻知道早上在食堂吃肉花卷,肉包子,你們就把能耐放到吃上麵了,你們不長點腦子啊?”我的臉緋紅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慚愧。慧老師說:“太可笑了,簡直荒唐!”這一次慧老師雖然沒有單獨點我的名罵我一通,但我還是被她毫不留情的歸入隻知道吃的蠢貨一類,傷心的很。
奇老師那邊倒還順利,我體育雖然也同樣不好,但還不至於像害怕上英語課一樣害怕上體育課。隻是有一件事讓我鬱悶,就是跳鞍馬。不知道為什麽,我特別害怕跳鞍馬。別的同學都能很輕鬆的跳過去,我要麽是勾到腳,要麽是碰到手,有的時候幹脆就坐在了鞍馬上,怎麽翻都翻不過去。於是,跳鞍馬和上英語課被點名提問成了我的兩塊心病,一想到就坐立不安。好在實際上我們體育課總共沒跳過幾次鞍馬,英語課我被點名的次數也極為有限,這算是我至今回憶起中學時代來還覺得有運氣的事。
初中中考有體育考試,奇老師帶著我們全班努力練習,早上起床投實心球跑步,下午就跳遠,練得我們腰酸背疼。不過效果也很好,我們班的體育成績節節拔高。到中考體育考試那天上午,奇老師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顆藥丸:“用礦泉水服下,考試包過!”我們全都激動起來,有秘密武器啊!
中考成績出來,我們初三年級大獲全勝。30分滿分的同學至少有一半以上,其餘的大都也28,9分。連我這個小胖子也考了27分,算說得過去的成績。奇老師得意的說:“這次中考,我們學校的成績全市第二,第一是一所體校。”全班轟動起來。有同學問:“奇老師,您給我們吃的藥是什麽神藥啊?”奇老師一臉不屑的幹咳兩聲,把頭轉了過去,沒有做任何回答。至今我都不知道奇老師給我們吃的到底是什麽藥,好奇得很。
高中我們英語課還是慧老師教,神奇的是到高中慧老師好像又變回最初的那個慧老師,說話溫溫柔柔,言語帶笑,一點沒有凶惡的樣子。在慧老師的英語課上我漸漸也找到點感覺,沒有初中那麽害怕上她的課了,英語成績也看漲。慧老師看見我同樣笑嘻嘻的,似乎挺滿意我的英語成績變好。至此,我上英語課就蠻有自信了,也會主動要求站起來回答問題,和初中老鼠怕貓的樣子有了根本的轉變。甚至於我還當上了英語小組長,我們組的同學背課文都要到我這裏來背。
學校校慶,慧老師加入教師舞蹈隊,表演扇子舞。穿上薄紗舞蹈服的慧老師很漂亮,身材苗條,麵容姣好。校慶的時候,我注意觀看慧老師跳舞,一抬手一舉足很有範兒,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舞蹈結束,慧老師和一群同樣穿薄紗舞蹈服的小女生在一起聊天。我走過去,覺得不好意思,那幾個小女生穿得太暴露啦,大腿啊,胸部啊,隱約可見。慧老師看我掩目而過的滑稽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慧老師還是欣賞我這種老夫子風格的。
有一次,我們班同學劍對慧老師說:“慧老師,您和我媽媽長得一模一樣!”我看見過劍的媽媽,確實和慧老師長得很像,麵容,發型,身材,氣質,聲音簡直有7,8分像。慧老師不好意思起來,尷尬的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劍對我說:“昨天下午我路過幼兒園的時候,看見慧老師正在教她女兒畫畫。旁邊圍了一大堆小孩子,興高采烈的”慧老師有個女兒,在我們學校讀幼兒園,我看見過,可可愛愛的一個小女生。
上高中,我們學校換了老板,原來的成都老板黯然離場,學校賣給一個台商,我們叫他淩董。淩董一到校就大興改革,廢除班主任製度,建立導師製。每個班有每個班的導師,一個學部有一個總導師。誰也沒想到的是,淩董竟然讓奇老師當了我們中學部的總導師。從此,奇老師就和我們天天相伴,事無巨細的抓教育。
我記憶深刻的有三次“事件”,足夠表明奇老師是一個合格的有威信的總導師。有一次上體育課,一個同學戲鬧小脾氣,把羽毛球拍啪一聲扔到地上。戲是那種比較“渾”的學生,輕易不會怕人的。這次戲像往常那樣耍威風,可奇老師完全不吃戲這套,羽毛球拍剛扔在地上,奇老師一個箭步衝過去,使勁推了一下戲的頭。看見奇老師虎視洶洶的樣子,戲也嚇到了,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最後的結果是戲當著全班檢討,並罰跑。
還有一次,奇老師在全校禮堂集合的時候說:“有一個人很奇怪,他媽媽什麽都要管,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褲襠。”我們聽到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這時,一個高年級的男生啪一下站起來,罵了一聲:“去你媽”說完轉頭就走出禮堂。我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奇老師說的是這個男生。這個男生顯然不是什麽善角,奇老師當著全校問候他媽,他也並不敢怎麽樣,可見奇老師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最後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學校停電,全校黑漆漆的,學生們像瘋了一樣滿校園裏麵亂竄。我看見寢室裏一片漆黑,也想到操場上去走走。剛走到宿舍區和教學區的接口處的時候,就看見奇老師挺著腰獨自站在接口處。學生們在宿舍區裏麵瘋玩,但沒有一個敢越過奇老師跑到教學區去的。這真有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風,奇老師在我們學校的“控製力”可見一斑。
高中畢業,我和奇老師,慧老師分道揚鑣。一直到一個中學同學的結婚宴會上才又見到他們。奇老師看起來一點不顯老,態度溫柔,說話帶笑,再看不出中學時的威風凜凜,倒像個潦倒的中年大叔。慧老師回到大學當大學老師,模樣也顯年輕,隻是比過去越發瘦了,看著很超脫的樣子。
我和兩位老師坐在一起聊了一個下午。我說:“奇老師,你還記得你當總導師時候的威風嗎?”奇老師揮揮手,仿佛在說:英雄不提當年勇,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又告訴他們,當年我們的物理老師陳老師已經去世了。慧老師好奇的對奇老師說:“你聽,陳江都去世了!”奇老師再次揮揮手,似乎不想聊這個話題。
最後一次見慧老師,就在去年。我們同學聚會,也請了慧老師。由於是在暑假中,慧老師欣然赴約。慧老師看起來比我上次見她似乎又瘦了一點,但精神還好。我聽同學說慧老師已經是她任教的大學的係主任了,我問慧老師這件事。慧老師不好意思的說:“就是搞管理,沒什麽的。”慧老師聽說我去過韓國留學,高興的說:“我女兒也去的韓國留學,還嫁了個韓國人。kevin,你在韓國哪個大學?”
我說我在慶熙大學和成均館大學都待過,慧老師讚歎起來:“都是好大學呢!”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慧老師,後來隻在朋友圈裏看見過慧老師到韓國去探親時照的相片。慧老師看著真的顯年輕,坐在江南的一家咖啡館裏,和周圍的環境很搭。
奇老師和慧老師是我中學時印象最深刻的兩位老師,況且他們又是夫妻。在我的思想深處,就把他們當作我的爸爸媽媽似的。我想起《俠客行》裏的石破天,他有一對一直沒有證實的“爸爸媽媽”:黑白雙劍石清,閔柔。你們看奇老師,慧老師像不像我的石清,閔柔,我覺得很像。有一對“爸爸媽媽”在自己的少年時代陪伴著自己成長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畢竟,誰又能拒絕黑白雙劍的柔情一吻呢?
奇老師,慧老師,祝你們全家幸福,安康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