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故事:抗戰時期的情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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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力軍

閆可書

董令博
 
 
 

正文3715字,閱讀預計10分鍾

 

芝:
前上數函,諒必均已收悉矣?
戰局危急,本校業於昨晨停課,下午明令宣布解散,師生(各顧各),先後來渝集合,我大概也在一二日內與同學結伴離此,走的路線大概是從平越經甕安到遵義,沿途匪風雖熾,但人多膽大,當不致有若何危險(由此抄小路來渝,可較去貴陽少五六日路程),全程約需時二十日。芝:安心等待著,十二月初就是我倆見麵的時候,一路自知保重,望勿擔心。
身邊分文也無,不過同鄉很多,他們當不致讓我餓到重慶,書籍已分批寄到磁器街,衣服隨身帶,不重要的都丟了,因為二千裏長征,空手走也覺吃力,那還顧得了東西?
現在我的身體,真健得像匹牛,芝:我一路自知保重的,用不著您擔心。
今天同時拍一電給您,並拍一電到萬,想定可在這封信之前到達您的身旁吧!一切要說的,都不在這裏說了,見麵時再細訴吧!
我在渝市的住處,多半是同和磁號(磁器街34號),不寫了。

 

祝福

1944年11月17日

 

 

向上滑動信紙,可讀全文

 

交大在唐山辦學凡67年,唐山人對交大的情感早已深入骨髓,這一點從這批書信的藏主申恩老師身上就可看出。他2017年在網上發現了這批書信,誌在必得,不遺餘力拍買下來,為的是給交大留下一份活檔案。

這些書信不像正史那樣刻板,也不像回憶錄那樣有取舍、有選擇。它們是情侶間的竊竊私語,是心靈間的喁喁相訴,它們記錄的就是當下發生的,沒有渲染,沒有匿飾。就像時間的金線,把那一段交大曆史繡成了一幅長長的畫卷,徐徐展開,處處都是鮮活的記憶,真切而綿密。

 

芝:

本月二日曾拜上庚姊一函,六日寫給您一信,由庚姊轉達,十四日又寄一封給您,這些大概都不會收不到的,庚姊產後不能提筆,她不回信我,我可以絕對的原諒她,可是,芝:您為什末也不回信給我呢?難道不擔心我整天的惦記著嗎?我想:也許您又有什末事憂了我吧?!

……

的確,我認為您的不寫信給我,對於我實在是一種最嚴厲的處罰,目前,我們要遷校了,相信您在接到我於本月十八日拍發的電文後,一定不會再有信到平越,但是,一個最令我們興奮而歡愉的幕景——見麵——不就要在最近的將來揭開了嗎?見麵時,我不希望您對於我有什麽慰勞,隻求您把幾年來內心裏想說——必須說——的話,一股腦兒都對我傾訴出來,您不必顧慮到我在長期步行後的疲憊,事實上隻要您肯說,我一定是會越聽越起勁的。芝:關於這次的請求,想您總該不致又拒絕我吧?!
前麵的一些,是我在平越寫的,日子已經記不清,大約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吧,我本來預備在十一月十九日(拍電後一日)隨川籍同學56人步行來渝的,後經十二中校友及湖北同鄉之阻止,並決定收九中及十二中校友聯成一氣,隨學校學生大隊一同出發,因此就在平越一天天挨延下來,接連站在街上當了三天拍賣員,把本隊同學所有一些值錢而不便攜帶的東西,一齊都拍賣掉,本想隨時寫信您,告訴一些關於我們的消息,但以戰局情形,隨時變化,平越後來一夕數警,教部對本校的命令,朝令夕改(詳情麵告)學校對於我們的處置,也隨時變動,因此,我們私自的打算,也隻好隨著變,在此混亂的情況之下,消息根本叫我無從報告起,所以,這封信一直挨到今天,方才繼續寫下去。
等到十一月三十日,戰事消息愈來愈壞,敵人已過六塞抄小路打麻江了,時局再不讓我們久困平越,隻好在十二月一日晨結隊到馬場坪,準備趕車來築,上午十時許,在大風雨中抵馬場坪,適於當日晨已有40輛空車駛過,我們卻~到遲一步,以致錯過,無法隻好在馬場坪歇著等,街上居民已經走光(馬場坪從十月三十日起,緊急疏散,三日完畢),吃的買不著,住的也找不著,滿街都是:兵!亂民!卡車!情形紊亂已極,空氣在緊張中夾著惶恐,無法,我們把行李推在車站門口,人都生在街旁,雨不住的下,北風一陣陣的刮在臉上,就像是一盆盆的冷水在~一樣,這時我身隻穿得一件短皮大衣,下身隻穿了一件單製服褲(我沒有夾褲)又冷又餓,身子“打擺子”似的索索得抖,天公卻有意捉弄我們,入夜大雪紛飛,我真“受不了”,他們(校友)卻把我圍著,時謠*迭起,說敵人已過獨山20裏,又說敵人已抄小路到都勻近郊,而馬場坪站站長接到都勻站來的電話,還問敵人的便衣隊是否已到馬場坪哩!(這可見都勻在當時比馬場坪更緊張惶亂,他們怕敵人已抄過都勻到馬場坪了)這次都馬兩站站長的會話是我們親耳聽見的,因此在凍餓中還加上一層“急”,當時個人把最要緊的東西都收拾成一小包,準備敵人隨時到,我們就隨時跑,在風雪中生在屋簷下整夜不曾合眼“車”整夜不停地從獨都等地開過來:行李、貨物、人載的滿滿的,推的高高的,統計不下三四萬輛,真緊張,真緊張的要命!
好容易一夜過去,眼巴巴地看見了一線黎明之光,一直等到下午,消息越來越壞,這是站上還有兩輛空車,站長接到築站的命令,準備空車開去,我們這時也不能再客氣了,一哄就都搶上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死也都不下來,站長無法,隻好賣票(敞口卡車,當搶的時候,我的腿幾乎都被別人踩斷了,危險!現在還疼哩!)站長對我們說:這也許就是最後的一批搶運車,以後全部是軍運,空車回築,我們還算幸運的了。
下午三時,車離馬場坪,晚上時抵貴定,這裏情形較安全,但是一樣不易買得食物,昨天(三日)中午抵龍裏,此地更要鎮靜些,晚五時許到築,現我們都住在貴陽醫學院大禮堂內,開“地鋪”吃飯在館子裏,雖貴,卻不像那些地方明“有錢買不出”。
築市市麵異常蕭條,好多店鋪都關門了,市內人口已經疏散得差不多,情形要比我兩月前過此時“慘”的多了,我們也許在這裏還有兩天耽擱,候把“板車”雇安後(運行李)我們就要步行出發來渝了。
我們現在過的真可說是“非人生活”唉!真苦死了,兩天的風雪坐在車上硬受著,臉都“皸”了,手也像“鬼爪子”一樣,兩天沒洗臉刷牙。芝,您信不信,這對於我們並不是件苦事,後回憶起來,確的好玩得很,芝:不必為我擔心,今後步行一千裏,一路上一定非常好玩的。
您前次寫信我不是說:“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嗎?每次想起您鼓勵我的這兩句話來,一切痛苦都忘記了!
祝福

敬琪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四日於旅途

 

 

這信是用一塊木板擱在膝頭,坐在地上寫的,所以曼帶潦草

 

這封信的前半部分,還是他一慣工整的蠅頭小楷,後半部分卻是“曼帶潦草”的鋼筆所寫。

戰亂年代什麽最溫暖?愛情。學生時代什麽最浪漫?愛情。戰火中的學生時代,什麽最動人?還是愛情!“芝”就像一副良藥,能夠治愈旅途的愁苦。隻要心中有了“芝”,就可在兵慌馬亂中尋得平靜,在坎坷泥濘中找到路途。哪怕隻有膝頭的一塊木板,也可以把愛情研磨成墨,書寫最動聽的話語。

 

 

芝:

我已經於昨午安抵遵義了,這裏距築市是162公裏,因身上背的行李太重(20老斤)(原來這些行李,是田力伕挑的,後來力伕不肯挑,隻好自己全數背著)以致影響走路的效率,結果這162公裏走了6天方才走到。

自從離開平越迄今已十二日,一路上“風”“雨””雪”不斷地侵擾著我們,給予了我們以旅行中最大的痛苦,連日來我們是頭痛(風吹了)肩痛、背痛、腰痛、腿疼、膝蓋骨痛。足掌與足根更是痛的落地不得,總而言之,目前的我簡直渾身是病!
出行的同學一個個都消瘦了,今晨引鏡自照,我之為我,簡直連自己也不認得。
浙大同學把我們招待的真好,我們在這裏,吃三天客服飯,不要錢,後天(十四日)他們還準備著大批的遊藝節目來歡迎我們哩!
我們第十五小隊準備在此休息兩日,如板車雇安時,也許明晨就動身了,現在真沒辦法,走不動也得跟著拖呀!
這裏離鬆坎132公裏(最多五日可達),聽說到鬆坎後可以可以坐木船來渝,如此話屬實,可以使我們少走400裏路,不然,隻有到綦江再搭船了。
一路上雖苦,卻也非常好玩,望勿念。
祝福

敬琪

1944年12月12日

 

 

 

 

 

芝:

……

八九兩日的大公報,剛才已經送來,在它的上麵,看到了交大黔校在璧山丁家坳複課的消息,日期是二月一日,本來,依實際情況說,複課也許不會有這麽快,即在家裏住著過了舊曆年節再去,也並不算遲,不過,我似乎對於萬縣的生活,已經絲毫不感覺興趣了,盡管家裏的生活是過得異常舒適的,因此,在一周以前,我就想設法“籍故”到重慶來,卻始終不能得到,雲兄和二姐的同意,他們硬要我在家裏過了“陰曆年”再來渝,現在好容易看到本校複課的消息,這真是我趁勢離家的大好機會。今晚我想和雲兄商量一下,即日收拾行裝,至遲在本月底趕到重慶來,芝:我想會見您的心,的確是非常切的,我希望能夠由於我的到渝而根本打消您的從軍的念頭。
反正不多日子,我就可以和您見麵了,其餘的話,也就不必在此多說。

……

祝福

敬琪

1945年元月12日

 

 

 

 

 

 

 

 

交大唐院的這次搬遷,與上一次從湖南楊家灘遷往平越一樣,隻有大致方向,沒有具體的目的地,倉促而窘迫。到達重慶以後,幸得茅以升、趙祖康等前輩校友安排接應,選擇在璧山縣丁家坳一處閑置的交通技術人員訓練所複校,學生則分散住在幾公裏範圍內的數個校區。

林敬琪又將迎來一段新的生活,他離家近了,與“芝”的距離也近了,相約見麵能夠代替魚雁傳書嗎?他的筆下又將書寫怎樣濃烈的心之絮語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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