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兒、巴掌、母女情

桑尼不可救藥地愛耍文弄墨,人卻很木頭,性格和行為總是南轅北轍。心裏有話,嘴上寡言,怕憋出病來,所以欲尋一塊模板以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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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春天。在離老家很遠很遠的另一片土地。

         一日,出得家門正低頭行走,一地的“榆錢兒”令我吃了一驚,趕忙抬頭看,頭上是一棵茂葉如蓋的大樹,夾著許多淺綠色的“榆錢兒”。讓我有些遺憾的是,這樹像榆樹,卻並不是榆樹,那從樹而落的當然亦不是榆錢兒,而是開了滿樹的、狀如榆錢兒的淺色小花。有熏風襲來,吹得落英無限。雖說這落英障了一下我的眼,但這佯榆錢兒卻也勾起了我真實的榆錢兒情。

         我識榆樹、喜榆錢兒,始於我的童年時期。

         小的時候,我們院兒外有兩棵大榆樹,樹粗得三個壯男孩也合圍不過來,兩棵大榆樹是我們一幫玩伴兒的快樂大本營。

        傳說中有槐蔭樹給董永、七仙女做媒人,現實中這兩棵大榆樹則是我們這些淘氣的不淘氣的、學習好的學習不好的、男的女的孩子們的忠實朋友。

         我那時是一個不淘氣的、學習好的、女孩子,我沒有用一根長長的、頂尖塗著黏膠的竹竿,在夏日午後不想睡覺的假期裏去大榆樹下粘知了;我也沒有在秋去冬來、樹葉飄飛,暴露出一個個鳥巢的時候去掏鳥蛋。我的家也並不在榆樹後麵,所以沒有推開窗戶第一眼望到的是榆樹,第二眼望到的還是榆樹的那種景致。

         我深深地記住那兩棵大榆樹,是因為我曾在那樹下挨過我媽給我的兩大巴掌。

         第一個巴掌是這樣給我的。

         我說了這兩棵大榆樹是我們兒時的快樂大本營。那是我們在玩一種叫“救人”的遊戲。十來個小夥伴均分成兩撥兒,兩撥兒各以一棵大榆樹為兵營,在兵營裏是安全的,出了兵營就要遭到對方的圍追堵截,直至被抓了俘虜、帶到對方的兵營裏,等待自己人的營救,除非你跑得快,對方的人抓不到你,你又安全地返回大本營。

         那日,我正玩到離開了自方的兵營--南邊的大榆樹、被敵方拚命追趕之時。我從小體質較弱,人瘦腿細跑不快,眼看敵方兩個男孩就要抓住我了、我又跑得快沒力氣且離我的大榆樹兵營還老遠老遠時,我心裏害怕了,害怕被抓。其實,這不過是玩遊戲,被抓就被抓吧,有什麽了不起,還能趁此機會喘口氣休息休息呢。可那小時候的我就那麽死心眼,就真怕被敵方抓住。在我快絕望的時候,我也不知怎麽就脫口大喊:“救命呀!救命呀!”聲音淒楚、悲哀,像是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在我喊完救命沒幾秒鍾的時候,我的後腦勺兒就猛地埃了一記重重的大巴掌,由於這一巴掌是借著我往前跑的衝力從後邊望前打過來的,所以力量顯得很大,猝不及防的我,一下摔了個嘴啃泥。趴在地上,我扭頭一看,打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媽,我本來摔得要哭的,一見我媽被咬住的她老人家的上唇全無了血色,嚇得我一骨碌趴起來,怯怯地望著我媽,等著年輕氣盛的我媽爆發。我媽吼道:“小混蛋,給我滾回家去!”我的目光仍怯怯的,但我腳底下沒動,因為我不知道挨這麽一大巴掌我究竟錯在哪兒了。這時跟在我媽後邊過來的另一位裹過腳的大媽,氣喘籲籲的來到我們麵前,她捂著胸口,先對我媽說:“哎喲,嚇死我了。沒出事就好,幹嘛打孩子呀。”然後大媽又轉過身來對我:“你這丫頭,玩嘛,怎麽喊起‘救命’來了,喊得聲兒都變了,你媽還以為你怎麽了呢?!”我這才明白,我媽聽見了我的喊叫,以為我出了什麽事呢。到後來,我稍懂點事了以後,我才真正明白了我媽當時的緊張心情。可不是嘛,離我們玩的地方百來米處,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南北方向是條公路,東西方向是條鐵路,交通繁忙,我喊“救命”可不得嚇我媽一大跳嘛。我在我媽的怒視下,爬起來,低著頭,向院大門走去。

         我曾在心裏怨恨那棵大榆樹:幹嘛離我那麽遠,我跑呀跑,怎麽也夠不到你,你就不會離我近一點,或者你幹脆跑到我這兒來,我就不會喊救命,也不會挨那一大巴掌了。不過,那一巴掌打得我日後做起事來總是小心謹慎的。

         再一回,不是那日,是另一日,正是榆錢兒肥榆葉瘦的時節,滿樹的淺色榆錢兒鋪鋪張張,擠兌得深綠色的榆葉躲躲藏藏的。院兒裏許多人家的孩子都爬到樹上摘榆錢兒。我家鄰居摘了許多榆錢兒,拿回家把榆錢兒洗幹淨,攙和在玉米麵裏,再加上點鹽,蒸榆錢兒窩窩頭,他們還送給我家一個,我趁熱吃了一塊,還挺香。可是,我們家就沒去弄榆錢兒,我媽不讓我們弄,她說第一,爬樹危險;第二榆錢髒,上邊有農藥。她用手指點著我和我哥的鼻子尖說:“誰要是去摘榆錢兒,嘴饞,回來我就擰誰的嘴。”

         溜溜噠噠溜溜噠噠,不知不覺地我就又來到院外的榆樹下,樹下有許多長滿榆錢兒的榆樹枝,這些樹枝都是有主兒的,他們都猴在樹上,“卡嚓卡嚓”地撅斷樹枝往下扔。“嘿,站遠點,別碰著,這堆是我的。”我望著樹下一堆堆的樹枝,又望著樹上的一個個猴子,隻好後退幾步。突然,有一枝哪堆都不屬於的榆錢兒樹枝映入我的眼簾,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雖隻是一枝,卻風風火火地長滿又碩又嫩的榆錢兒。我猶猶豫豫地走到這一枝跟前,耳邊就想起了我媽的教導:嘴饞、擰嘴。我用鞋尖碰了碰它,它動一動,又原樣躺好。抬頭看看樹上的猴兒們熱熱鬧鬧地幹著,我就覺得孤零零的,我和這孤零零的一枝榆錢兒樹枝是天生一對,於是我對自己說:撿吧吃吧,香著呢,又不是冒著危險爬樹夠下來的,再說,就這一次,我就偷偷地吃這麽一次,以後永遠也不會再幹這樣的事。我先前後左右看了看,在確信一沒看見我哥,二沒看見我媽的前提下,我撿起樹枝,捋下一把肥厚的榆錢兒,一下子全塞進嘴裏,嚼一下,哎呀,滿嘴的清香,再嚼一下,我媽就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站在了我的麵前,我下意識地把手背到屁股後麵,直愣著白眼看定我媽,嘴也不會動了。我媽說把嘴張開,我紋絲未動。我媽又說把嘴張開,我隻得把嘴張開,把一嘴的綠出示給我媽看,我媽二話沒說,就在我臉蛋兒上來了個“五指山(煽)紅”,“吐了!吐了!”我媽命令我。我真舍不得呀,吐掉這好不容易填進嘴裏的榆錢兒,也許這輩子我不可能再吃上第二口。可是,我媽就與我麵對麵地站在那裏,看著我,等著我,我沒有辦法,我別無選擇,我張開嘴,讓榆錢兒們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自己出來。“劈裏啪啦”,榆錢兒們爭先恐後地往外出,不一會兒,我的嘴裏就除了口水就是牙了。我覺得我好可憐呀,漫說上樹,就是站在地上撿個落兒都不行。我媽管我們也管得太嚴了。

         幸虧我們不懂人事的時候,我媽管我們嚴,要不,“一出生就挨餓,一上學就霸課”的趕在60年代出生的我們兄妹,不成為“白卷”男女、三種人之類的才怪。

         現在,遠離家鄉遠離父母的我,異地遭遇“假榆錢兒”,引發出了童年時與榆樹有關的兩巴掌的回憶,非但沒有怨恨,反倒覺得暖洋洋的非常溫馨。要是我媽現在能打我兩巴掌,那該多好,我一定動作敏捷地把她摑在我臉上的手一把摁主,摁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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