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一起去西北的，除了母親，還有我哥和我的小侄女。
母親說，哥哥去西北，不是去遊玩探親的，他是有公事要幹的。
公事？什麽公事？母親和哥哥不說，我也懶得再問，在他們眼裏，我永遠是個不懂事的小
孩。
在西行的火車上，我看著對麵玩得正歡的哥哥和小侄女發呆，書裏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
麽？不甜？咋看著他的“小苦瓜仔”這麽興奮！這麽開心！
哥哥年輕時，算得上半個文藝青年，喜歡看書，喜歡寫寫畫畫，練得一手好字，很有文人
氣質。
隻可惜，他這樣的人在農村是注定不受歡迎的，是注定討不到姑娘們喜歡的。
更要命的是，他還瘦，瘦得像舅舅家屋後發育不良的竹子，枯黃又細長，很小一陣風都能
讓它們搖上半天。
鎮上隱約有傳言，說我哥有毛病，不像是能長壽的。
可如今，好幾個比他壯，比他強的同齡人，都走了，他們要是轉世快，估計現在會打醬油
了。
而我哥卻越活越精神，諾大年紀了，走路還刷刷的，腳底生風，連我瞅著都羨慕。
”人這一生變數很多的，說不準的。健健康康的有可能提前走，病病歪歪的說不定能在這世
上熬上好多年“ 隻上過幾年私塾的母親，常常語出驚人，懂得好多人生哲理，有著我望塵
莫及的智慧。
母親很生氣，很好強，也很有底氣，她相信自己能改變哥哥。
哥哥瘦弱，不過是因為娘胎裏沒養好，底子打得不好，後來又時運差，正要長身體時又逢
上三年困難時期，沒飯吃，啃紅薯，啃了很長時間，餓瘦的，不是病。
和那個年代的所有婦女一樣，母親相信西醫，相信中醫，更相信偏方，不放過任何能讓哥
哥變胖變強壯的機會。
七大姑們說喝湯能長胖，好！母親排骨湯，雞湯，甲魚湯，輪番上。
八大姨們說熟的不行，得吃生的，也好，活蝦，生雞蛋，生豆油，最後哥哥連生黃鱔血都
喝上了，，我看著好惡心，可哥哥就是不皺一下眉頭。
為了胖，為了強壯，哥哥可真聽話真拚啊。
“ 胖子不是一口吃出來的，胖子是一口口吃出來的” 母親總是不停地給哥哥打氣。
後來上大學，聽說 班裏也有個男生，也因為長得瘦小，引不起女孩子注意，而半夜爬起來
啃豬蹄吃花生，我聽後，心有戚戚，做男人太不容易啦。
我們第一學期還沒結束，那男生就如願以償胖成球了。
可我哥，就沒這麽幸運；母親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哥哥就像個漏氣的氣球，咋吹
都鼓不起來。
而我的體質恰好和我哥相反，喝涼水都胖，偏到我上大學時，又開始流行以瘦為美。
每次假期回家。減肥茶成了我必帶的東西，帶的少還不行，因為我父親有點啤酒肚啦，
非要和我一起喝，哼，都老頭了，還這麽臭美！
母親說，人這一輩子，就是 一個和自己較勁的過程。啥時活得都不省心。
還是我姨娘厲害，在大上海呆過的人就是不一樣，看問題，一針見血，她認為我哥沒姑娘
喜歡，根本不是胖瘦問題，而是房子問題。
她認為不管啥年代，房子才是姑娘們嫁漢的硬道理，有房老頭都肯嫁，沒房，連白眼
都懶得給你翻，話糙理不糙，千古不朽的真理，放置四海皆準的真理，我姨終於讓我服氣
了一回，她拽，拽得有底氣啊。
多少年後，我侄兒長成，得我父親真傳，特招姑娘喜歡。
帥氣，能幹，還嘴巴甜，比我父親更受歡迎，喜歡他的小姑娘一排排的，可一到談婚
論嫁，就都沒影了，原因，城裏沒房啊。
因我移民時，是辦成才告訴父母的，這讓他們很傷心，覺得被拋棄了，尤其是父親，反應
尤為強烈。
為了安他的心，我們將南京的一套房子送給了我侄兒，果然，第二年，就聽到侄兒結婚的
消息，並且還是“帶球上籃”，很快就有了孩子。
有生之年能見到重孫，父親多少年的願望就因為套破房子實現了，這又一次證明了我姨是
多麽地英明偉大。
再說回我哥，果然，明亮光鮮的三間大瓦房才蓋好，七大姑八大姨們，不用請就紛紛上門
了，有替別人拉媒保薦的，有介紹親戚朋友的，還有直接跑上門自薦的。
那陣仗，比林立果選妃還牛。
像所有的文藝青年一樣，哥哥對自己的愛情也是有向往的，奈何，他眼光太差，他看上的
多是漂亮不靠譜的，不是太風騷，就是太彪悍。
我父母人間清醒，知道我哥幾斤幾兩。
憑著他們的睿智和眼光，居然給哥哥選了一個如蜜蜂一般勤勞的好妻子。
可剛開始，哥哥對嫂子並不太中意，訂婚時，要不是懼怕父親，他差點要悔婚。
嫂子長得不差，眉眼頗為秀麗，就是門牙有點齜，屬於人還沒到，牙先到的典範。
許是天意成全，我父母活該有這樣的好兒媳，我活該有這樣的好嫂子。
那天相親約在黃昏，地點是在我嫂子堂姐家，我們到時，他們一家正在吃飯，嫂子雖在桌
上，卻被罩在陰影裏。
嫂子很害羞，不肯抬頭，將大半個臉埋在碗裏，我父母一看就喜歡，我也喜歡，眼緣真是
個奇怪的東西。
哥哥挑花了眼，說還行。
等再見麵，嫂子的門牙藏不住了。哥哥有點生氣，覺得被騙了！
但他的意見不重要，重要的是嫂子讓我喊她姐姐，姐姐，我打小就希望有個疼我愛我的姐
姐。
哥不喜歡，我娶。我力挺嫂子。
哥哥結婚是帶著氣的，但他不敢反抗，盡管不樂意，還是乖乖地把嫂子娶回了家。
哥哥生氣還有一個原因，嫂嫂沒告訴他，自己的老娘是瘋子。
哥哥去送彩禮，瘋子說她閨女是公主，是要進宮當娘娘的，害得哥哥第一次毛腳女婿上
門，就差點挨她一頓胖揍。
說來可憐，因為娘是瘋子，我嫂子打小就沒人疼沒人愛的，但她很知恩圖報，我父母對她
好，她就加倍對我好。
嫂嫂明明讀書很好，可她哥一娶親，就不讓她再讀了，讓她回家做家務帶孩子，還要掙工
分。
嫂嫂很羨慕我，她叫我好好讀書，將來走出去，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嫂子回娘家，我也常粘著要去，她家屋後有條大河，前麵是一片大果園，她爹不僅飯菜燒
得好，水果也種得好吃。
我先開始有些怕那個瘋婆子，她整天念念叨叨的，也聽不懂在說啥
慢慢地，去次數多了，熟悉了，我就不怕了。
聽嫂子講，瘋婆子以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家裏很有幾條大海船。
快解放時，她父母為了躲避土改，慌慌張張地將海船變了現，換成金銀珠寶藏在親戚家。
又將女兒下嫁給在她家打工的窮廚子，他們以為這樣就能保自己的獨養女兒周全。
結果是，先是她外公外婆因瞞報財產被鎮壓，一夜慘死，然後是親戚昧著良心，不承認有
東西存他們那。她娘有苦無處說，慢慢就不正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