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 37 - 父親帶領殘疾二弟尋找自立之路 )

母親說, 我和你爹爹經曆的事, 能寫成厚厚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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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弟在十幾歲時被炮仗炸傷,失去了左手,留下光禿禿的手腕,右手無名指剩下一個骨節。眼睛也受損,視力隻有0.02。過來個人,隻能看到人的輪廓看不清人臉,一般都是看人影聽聲音認人。走路常常撞著人。

    二弟弟要強懂事。和我一樣,不想當個被別人養活的人。老是覺得隻有吃著自己掙來的飯心裏才舒坦,隻有叫家人花上自己掙的錢才活得有價值。

    剛來北大荒還沒落戶的那段時間,家裏買上了幾個小豬崽兒,我倆經常一起去地裏割豬菜烀了喂豬。北大荒土地肥沃,野菜長得也比老家的肥大。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啊!我們倆都盼望著能早點兒落上戶口上班。

    弟弟落戶比我早。弟弟殘廢,生活得依靠父母,因此拿到了準遷證明,在來北大荒的當年冬天就落戶了。落戶後就跟著已經在分場家屬隊上班的父親,給職工食堂喂豬,也拿到了工資。幹了有一年的時間,職工食堂解散了,養的豬都合並到能接待外來人員吃飯的簡易食堂去了。

    二弟又到一隊跟職工們一起搞基建蓋房子。二弟視力差,腳底下老愛出錯。叮裏哐啷地踢翻撞撒建築材料,摔跤碰壁的事兒經常出現。但他很勤快,不吝惜力氣搶著幹重活兒累活兒,在建築隊裏還是很受大家的喜歡、包容和愛護的。

    能掙到工資,還能在大夥房管飽吃飯,二弟非常滿意。有一次,我休息回娘家,母親包了餃子。他正好來家碰上,我們叫他吃餃子。他說:“我不吃,等回去到大夥房吃。省點兒給爹媽吃吧。”大夥房是死夥食,一頓不吃人家也不退錢。唉,隻有挨過餓的人,才知道那一口飯的分量!

    碰到一起,我總愛打聽他一些話兒。問他在建築隊都能幹啥活兒。他說:“在那兒啥活兒都幹,有時候也跟著爬到架子上麵幹。”“你不怕踩空了摔下來呀?”“一般不會,”他悄悄對我說:“摔壞了是工傷,摔死了,他們得賠咱媽錢。”他就是這樣不吝惜自己的身體來體現著他的價值。他的這般孝心,讓我從心裏疼愛他憐惜他。

    在一隊建築隊幹到了冬天,農場有了新規定,不讓家屬隊跟職工一起幹活兒了。二弟沒法就待在家裏,很是失落。母親也為此發愁。

    那時父親還在家屬隊幹活,去找人家要求讓二弟到簡易食堂幫忙喂豬。有父親在跟前一起幹活,能照顧到他有些幹不了的活兒。父親和二弟在那裏喂了五六年的豬,爺倆都掙著工資,家裏的日子寬裕了不少。

    由於簡易食堂效益欠佳,二弟被裁員,又沒活兒幹了,在家裏又鬱悶上了。

    父母親就成天琢磨著,種地眼神不行,草苗分不清。怎麽才能給他找個長遠點兒的活兒幹啊?記得剛來北大荒時,他愛搶著去挑水。一排排整齊的紅瓦房座北朝南,一棟房住四戶人家。出行都要緊貼著各家屋門口穿過。大家都散養著的雞鴨鵝,滿街跑不怕人。二弟挑著一擔水,鴨鵝都嘎嘎嘎地叫著張開翅膀起來讓路。可就是有趴著睡著了不起來的麻花小鴨,二弟看不清,竟能一腳下去同時給人家踩死兩隻鴨子。大家知道他眼神不好,不是故意的,賠賞人家也沒要。

    這空檔兒,正趕上連隊處理養的牛。父親就給二弟買了一頭母牛,說讓他來喂養放牛,有點兒活兒幹著解悶兒。一開始父親得幫二弟把牛牽出去,二弟在地裏頭照看著吃草。父親下班再過去跟二弟一起牽回家。日子長了,母牛認識了路,二弟可以自己牽著韁繩跟著牛下地和回家。父親還買了個鈴鐺拴上繩子係在牛脖子上,叮叮當當的,叫二弟好知道牛在哪兒。

    這樣喂養了大半年,母牛下了一頭小母牛。聽說能值五百元,五百啊!比一年的工資還多啊!這下二弟樂了,養牛也能掙到錢。他來了勁頭,更加精心地喂養這兩頭牛。牛吃著草,他就蹲在旁邊守著。看見小牛偎依在母牛身邊吃著奶,他心想要是喂頭奶牛,小牛吃不完奶,是不是自家人也能喝上牛奶了。二弟把這個想法說給父母親聽。母親說好是好,但咱哪兒有錢買啊?聽說買頭奶牛得好多錢呢!父親倒是沒有一口否定,說咱想想辦法。

    那時在分場南邊的四隊有養奶牛的,父親去打聽,真得五千塊錢買一頭,剛落地的小母奶牛也得兩千塊。咱真得買不起呀!為了實現二弟的願望,父親到處轉悠看人家的牛。結果在老場部看到一頭奶牛下的小公牛,黑白花,長得粗腿大膀的,挺好看的。給人家講價,花了50塊錢買了回來。

    二弟說,我想養奶牛,叫它下小牛。小牛吃了奶,剩下的奶咱喝。你買個公牛回來幹啥?父親說:“你先別急,我慢慢給你說。”父親把他想用奶公牛改良本地牛的想法講給二弟聽。二弟覺得也好,咱買不起奶牛,可以試試看。反正兩個牛也是喂,再加一個也是喂。

    可是,時運就是那麽不濟,剛下的好好的小母牛,由於經驗不足,不知道吃了什麽,就那麽死了。二弟為它流淚哭了好幾天。

    父親的家屬隊也解散了,他就帶著二弟,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改良進化奶牛。這期間也經受了好多磨難。爺倆都能吃苦,多幹點兒活兒不覺得啥,可越想改良出個好奶牛越出岔兒。去良種站花錢給母牛作人工受精,說是加拿大的奶牛良種。眼巴巴地指望著能下個黑白花的小母牛出來,可喂到日子偏偏就下了個黃色的小公牛出來。唉!這火上的呀!

    一氣之下,爺倆用地盤車推著那個黃色小公牛去找良種站。人家說是弄錯了,給退配種錢。父親說:“你們這是耽誤了我們兩人一年的工夫啊!耽誤我們繁殖奶牛啊!”“那怎麽辦啊?要不我們隻能解雇那個不用心的職工了。”良種站的領導說。

    父子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咱也不忍心讓那個年青人丟了飯碗啊!即便解雇了他,這個小黃牛也不會變成黑白花的了。還是拉倒吧!把小黃牛再推回家吧。盡管如此喪氣,但最後,那個小黃牛還真是長成了一頭好大的公牛。

    經過幾年的折騰喂養,自家的牛終於可以擠奶了。但是由於品種不純,奶牛出奶率不高,擠不出多少奶。自家人喝是夠了,但要指望著賣牛奶掙錢還是不行。不過幾年下來,牛的數量多了不少。父親為了鼓勵二弟能長期堅持養牛這個事業,就商量著賣掉手裏的一部分本地牛,去買一頭真正的奶牛回來,發展奶牛事業。家裏人統一了想法,馬上賣掉了手裏的五頭牛,花了4500元買回來一頭不太年輕的好奶牛。

    通過繁殖,家裏養起了三頭大奶牛。頂峰時年出奶量在十七八噸以上。人家說養一頭奶牛全家人都忙活得夠嗆。你說父親母親和二弟的活兒是咋幹的呀!

    一早起來就是用手壓擠奶器擠奶。沒等給它們擠完,奶粉廠的收奶車就等在門口了。二弟拎出來六七十斤的大奶桶,一桶一桶地過秤計數。屋裏父親繼續擠奶,母親忙著給擠完奶的牛加草料。最後跟收奶車的記賬員對好數,累計出數量記好帳。等月底一起計算開資取錢。

    然後都進屋吃完飯。二弟趕緊去牛圈鏟除一夜積攢的牛糞便,牽著牛在院子裏飲水。母親幫著把拿著中午飯的二弟和一大幫牛打發出門,回來伺候喂小牛。父親則得幫二弟一起把牛送出分場外,看著牛群走向正道,去到東麵四五裏路外的五隊水庫邊吃草。要不幫著往外送,有的牛就不聽話,淘氣地亂串胡同,二弟看不過來。送走以後,父親還要再拐回來用鐵鍬撿拾拉在路上的糞便。傍晚回來還要擠一次奶,忙活一通,收奶車照例過來收奶。

    就這樣忙活著,父親領著他殘疾的兒子走向了自食其力,勞動致富的道路。讓他娶上了跟他一樣堅強肯幹的媳婦,還上了翻蓋房子借的所有債務。年紀越來越大的父母親鬆了一口氣,慢慢從那些繁重的活計中退了下來。

    姊妹們各人有各人的事兒,各家有各家的一攤子活兒,誰也無法撂下自己的事,來他家幫忙。二弟真是曆盡千辛萬苦,成為生活的強者。我隻是在進進出出中看到了一點點兒表麵,其中的酸甜苦辣隻有他自己和父母親知道。

    我聽母親說過,二弟身上被撞的被劃的被磕的被摔的傷,從未斷過。但他沒有怨言,始終笑著麵對著。有一次,在五隊水庫走到水裏往外趕牛,絆倒在沒腰深的水裏,差點兒淹死。他說多虧自己還會點兒狗刨,三扒拉兩扒拉地出來了。
 
    在這裏我想起一個笑話。那天我去分場,母親正在屋裏忙活著發麵揉麵,見我進門,就說:“清香,快去牛圈看看,有頭牛要下小牛,你過去看看它下了沒有。”我趕快放下包兒去牛圈。我大聲喊:“媽,下了,你快過來!”母親手上還帶著麵,也大聲說:“快看看是公牛還是母牛啊!”我看了半天,不知道看哪兒,就趕快大聲說:“媽,我不知道看哪兒啊!你快過來。我不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母親拿著毛巾邊擦手邊跑進牛圈。一會兒,說是個小母牛,高興得不得了。    

    我可知道,家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能下個母牛。那時小公牛不值錢,最多就一百塊錢。小母牛落地就值兩千塊呀!

    母親看著二弟弟忙活得這麽有勁頭,一直壓在她心中的那塊沉重的石頭終於放下了。母親的心慢慢舒展開來,臉上也有了紅潤。雖然有時還犯點兒小毛病,但在當醫生的大姐照料下,母親再沒有犯過大病,身體也硬朗起來。大姐還說早知道這樣,叫咱媽和你們早點兒出來就好了。

    母親後來說:“還是北大荒養人哪! 吃的白麵多,不剌腸胃,冬天屋裏也暖和,我的病犯得就輕了。你爹回老家說,俺現在在外頭光吃白麵,粗糧隻是吃個稀罕兒,每天都有豆油炒菜吃。養的雞鴨鵝從來不賣,都是自己殺著吃了,雞鴨鵝蛋也是家常便飯。你猜老家的人怎麽著?還不相信呢!”我問母親:“媽,您想老家嗎?”母親說:“有時候也想那些親戚朋友和街坊鄰居。”又接著說:“有你們都在我跟前轉轉,我一點兒也不想那個遭罪的窮地方。”母親說得是那樣的幹脆和知足。

tcglassware 發表評論於
你怎麽把各普通的故事寫得這麽好啊?!一家人精神世界如此富有,哪有什麽殘疾?
林向田 發表評論於
樹挪死,人挪活!
waitandhope 發表評論於
真是高興, 你一家人終於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anna8899 發表評論於
你們一家人堅強勤勞團結,而且有眼光有計劃,應該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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