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受疫情影響，現在的我應該正悠悠漫步在東京的街頭看車來人往，或是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店，吃著熱氣騰騰的豚骨拉麵。 N年前的一個夏天，一家人在東京遊玩了數日，最讓我難忘的是一次茶道的初體驗，還有喝茶的儀式感。

一直聽說日本的茶道很出名，可以怡情，也可以靜心，既然來了日本當然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聽酒店的推薦和介紹，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就有一個體驗茶道儀式的道館，不過要提前預約時間。 於是我們訂了第二天下午1點的茶道時間。想著上午趁著涼快可以去皇家園林轉一轉，累了下午正好去體驗茶道，那裏肯定是個蔭涼的好去處，可以避開炎炎夏日午後火辣辣的太陽。 我們遊玩了皇家園林，實在是又熱又渴，在烈日下趕緊叫了輛出租車，按著酒店給的地址，奔著茶道之約而去。

東京的交通還算順暢，很快出租車就把我們送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本地傳統Hotel. 茶道就在裏麵。進了大堂，就被陣陣古色古香包圍著，大堂的中央擺放著兩株不算高大但特別引人注目的楓葉枝，有的葉子紅了，但大部分還都是翠綠的，枝葉下圍攏著玲瓏的山石，山石中的流水緩緩滴淌下來，閉上眼，你都可以相像自己置身於山林水溪之間。我好奇地想伸手摸下葉子，看是不是真的。一旁的小女兒急得壓低聲音對我說道，”Mom, don't touch"! 唉，好像這話應該我對孩子說才對吧。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周正的 大廳三麵都是木製的日式風格，左手邊有一條像似望不到頭的長廊，長廊的兩邊地上錯落有致擺放著各式落地燈，方形的，圓形的，散發著柔和的白月光。這時長廊入口邊的拉門開了，從裏麵款款走出了一位穿著粉色大花和服的日本女子，見她踏著小碎步向我們走來，我們也趕緊迎了上去。她先停住腳步，深深地對著我們鞠了一躬，用日語說著“歡迎光臨” 然後用英文重複了一遍。問明來意，她說著，“請跟我來“，就把我們引向了長廊。我們緊跟在她後麵，穿過長廊右轉，看到兩邊都是糊著一格格白紙的落地拉門，隔三五步門口就有個落地燈在門前放著，燈罩上寫著不同的字。我們在一個叫“聽鬆菴”的落地燈前停了下來。她讓我們稍等，便拉開了一扇門側身擠了進去，並迅速合上了。看起來好神秘啊。

不到幾分鍾，門開了，出來的是一位端莊典雅，穿著一色淺綠色和服的中年女性，梳著高高的發髻，略施粉黛，貼身的和服，腳上裹著的白襪踩著一雙木屐。顯得沉穩又和祥。讓我想起了蘇軾的詩句“濃妝淡抹總相宜”。 她雙手恭敬地遞給我們一張名片，自我介紹說，今天由她來招待我們一家。名片上寫著，聽鬆菴 -淺田靜香。接著我們在她的引領下進去了。想著進了這道門，裏麵肯定別有洞天，想著合上了門，就可以把人世間的風塵都關在了門外。其實，進去後就是個狹長的玄關，不過隱約有音樂悠悠飄來，像是古箏的琴聲，但也夾著和風的韻調。不由地讓我有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感覺。穿過玄關，再走了幾步，豁然開朗起來，我們來到了一個室內的四方庭院。兩麵牆的頂上裝飾著整齊的黛瓦，牆的一邊是竹林，一邊是假山，中間的地上鋪著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通向前麵一道敞開的門。青石板旁邊灑滿了細細的碎石子。竹林的一旁有個石頭打造的流水池，池邊放著兩把竹子做的勺子。另一頭的假山旁也有個用竹子裝飾的水槽，潺潺的流水順著竹筒往下流，看著特別清涼。 靜香先把我們帶到了水池邊，她告訴我們，茶道的儀式前是要做好準備的，第一步-淨手，手是不能直接放在水池裏洗的，她邊說邊示範給我們看，見她半蹲下身子，左手拿起竹勺子，輕輕地推進水池裏，舀起了一勺水，慢慢提起，然後往自己的右手緩緩倒了上去。洗個手有這麽費勁嗎？又不是金盆洗手。還是入鄉隨俗吧。我們都照著靜香的做法，依次洗幹淨了雙手。她又遞上了早已為我們準備好的四塊雪白的擦臉小毛巾放在邊上。那毛巾質地柔軟，散發著薄荷的香氣。我忍不住把它捂住鼻子上深深地猛吸了一口，想把這清涼的芳香留住。 擦完臉，手，我們便跟著靜香·的碎步來到了庭院的另一頭竹子水槽邊上。噠噠的木屐聲走在青石板上，發出空靈的回響，好想擁有一雙這樣的木屐啊。來到假山邊，這一次靜香沒說啥，就做了個請的動作。我猜想，剛洗了手，擦了臉，那下一步應該是漱口了。這誰不會啊。我一步當前拿起竹勺子接了些竹筒裏的水，為了以示隆重，我還半蹲了下身子，然後端起勺子就把水送進了嘴裏，水是真的透心涼啊，舒服極了，我情不自禁地揚起脖子漱起口來，就像每天早晨刷牙時一樣，“No！No！” 靜香邊笑邊拍著我的肩膀，我鼓著嘴看著她，不知道是應該把水咽下去呢，還是吐出來。靜香示意我把水吐在邊上的一個用圓石頭砌成的淺淺的水槽裏。然後她自己也半蹲下，示範給我們看，她用雙手優雅地握著竹勺子，接住水後，騰出右手握成碗狀，再把水倒入自己的手心裏，然後低頭喝一口，停一下，再吐入水槽裏。像我這麽大聲漱口的樣子是萬萬使不得的。好尷尬啊。 沒想到喝茶前的規矩有這麽多。

總算洗漱妥當，靜香把我們帶到了茶道室，一間玲瓏雅致的房間。一側的牆上掛著一副草體字卷，下麵的小木桌上擺著一盆幽幽的君子蘭。靠窗的是一排木製桌椅，凳子上放著圓圓的坐墊。想來這是給客人們坐的。按著指示，我們分別坐了下來。這和我預想的有點不同，想像著我們應該席地而坐才是。難道這是打破傳統了嗎？不是說好的要有儀式感嗎？不過呢，坐在凳子上肯定比坐地上要舒服得多。前方正對著我們的便是茶道儀式用的褐色木桌櫃，一邊放著個彩繪的花瓷缸，另一邊放著一個正冒著熱氣的陶瓷大茶罐。櫃子當中擺放著一隻小碗，碗裏有個迷你版的圓笤帚。儀式這就開始了。古箏的樂聲在房間裏悠揚的回響著，靜香回到茶道桌前端坐著。也不說話。因為我前麵鬧的笑話，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坐著不動，等待著。這麽一坐，人便靜下心來，完全沒有了剛剛進來時的好奇和衝動，我更是心無雜念，看這情形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喝不上茶的。我剛想閉起眼睛，養養神，就看到靜香慢慢站起身來，從櫃子裏端出了幾個小碟子，放在托盤上，然後款款向我們走來。放在我們每人麵前的是一個精美的小碟子，上麵放著一個做成櫻花狀的粉色和果子（一種日式點心，以糖，糯米，小豆等為主要原料。將小豆煮沸去皮後製成豆餡，混入甜砂糖。豆餡通常用年糕包住，製成各式各樣的精美點心）。那和果子小得像個田螺，都不用三個手指就能輕而易舉地提起來。碟子邊上有一把扁扁的小竹簽。來之前也做了點功課，茶道中是要有吃點心這一環節的，但先吃後吃或和茶一起吃就不太搞得清楚了。各有各的說法。靜香做了個請用的動作後，就退回到她的座位上去了。我拿起竹簽，輕輕挑起和果子，連碟子一起端在手上，裝作很淑女般地輕輕咬了一小口，其實我們都沒吃午飯就趕來了，這個小果子真不夠塞牙縫的。 唉！ 為了這喝茶的儀式感。兩個孩子倒也不客氣，呼的一口悶了一個。一定是餓壞了。靜香問孩子們要不要再來一份。這還用說嗎？孩子們邊說 Yes，邊使勁地點著頭。 早知道還可以續吃，我剛剛也不必故作姿態了，應該大口吞下才對哦。 吃完了，靜香收走了碟子，開始準備我們期待以久的茶。她拿出腰間別的一塊紅手絹，擦著一隻茶碗，邊擦邊轉動，動作細致，神情恭敬。擦完，拿起小勺子在右手邊的花瓷缸裏舀了兩勺茶粉在碗裏。 接著再拿起左邊的竹勺子，在冒著煙的水罐中，舀起了一勺熱水，莊重地倒入了碗中。看著靜香那專注的神情，讓我莫名的感動，真像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這碗茶我一定要用心的慢慢品嚐才好。這時，靜香端起碗來，右手拿起了桌上的迷你小圓笤帚，輕輕地在碗中搗了幾下。像是要把粉末和熱水拌融合。都說貧窮會限製了想像，可為啥我看了靜香搗茶的一幕，偏偏想起了農村的大灶台麵，裏頭支一口大鍋，鍋裏煮完菜，倒點水，勤快的主婦拿起洗鍋笤帚，麻利地涮起了鍋子。唉！我想啥不好啊，這樣的茶我還喝得下去嗎？正想著，靜香拿著托盤向我走來，放下托盤，她把茶碗轉了180度，雙手遞到了我的麵前。然後彎腰退去。 我低頭看了下，碗裏的茶很少不到三分之一的量。是淡綠色的是抹茶，還起了好多泡沫，那是剛才不停攪拌的緣故。我想，先自己喝起來呢，還是等茶都上齊了全家一起喝。儀式感！儀式感！還是等等吧。好一會兒，每個人的茶都上了，我這才雙手捧起了茶碗，還不忘壓低聲音提醒著孩子們，”slow down,”。 我輕輕抿了一口茶，濃鬱的茶香有一絲絲微苦，但夾著甘甜。咽下一口，頓覺清新和微涼，雖然那茶是熱的。原來這茶真的很好喝啊。 這樣的茶可以多來幾碗。但看著靜香來回忙碌著，我都不好意思再有續杯的企圖。

喝完茶，起身，想著這茶道的儀式該結束了。 誰知靜香又帶著我們進入了另一個房間。裏麵空空的。四麵都是白紙糊著木製格子結構，兩邊各掛著兩卷字帖，行雲流水的草體，沒看懂寫的是啥。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地上呢，鋪的是密致的涼席。這才像是喝茶的地方嘛。靜香讓我們脫鞋進去，好在全家每人都穿了襪子的。 雖然穿著襪子，但踩在涼席的感覺真是舒服，非常的腳踏實地。 我們學著靜香跪地而坐。不知道下一步要幹嘛。靜香開始解釋了起來。這裏是修行的房間。 古代的武士們喝完茶，都會到修行的房間裏跪地打坐。在這裏，所有的恩怨都能化解，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所有的初遇都像是久別重逢，所有的過往都可以笑看浮世，淡若輕風，坦然相忘。這也許正是茶道的修養德行的真正意義所在吧。

一個半小時的茶道儀式結束了。走出門，外麵依然喧囂。但我心裏卻是如此平靜。茶道讓我明白了，不管在哪裏，隻要在自我的心中鎮定地修行，都可以重拾安寧。

茶道的初體驗-溫馨，有趣，簡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