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NACA的專家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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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NACA的專家組裏

 

從九八年初開始,我每年都有一到兩次去泰國曼穀,參加NACA總部召集的地區專家工作組和技術顧問組會議。當時在地區專家組和技術顧問組裏各有九名專家。通常是這兩個組先開幾天會,然後再和各國政府派來的協調員一起開幾天會。由於他們大多數是水產病害或者獸醫方麵的專家,以及一些政府的管理人員,很少有像我這樣直接來自本國的檢疫部門。技術顧問組裏倒還有兩個在本國是搞檢疫的,而在地區專家組裏基本上就我一個是來自檢疫部門。所以有時候講起話來,特別是討論檢疫方麵的具體問題來,感到有些費勁,頗有點“雞跟鴨講”的感覺。

亞太地區水生動物健康專家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全體代表

 

記得在九九年初的第二次會議上,我在介紹中國的檢疫工作時,舉例提到年初在從日本經香港進口的炸蟹鉗中檢出O-157,以此為例說明要加強水產品的檢疫。誰知那天參加會議的日本協調員聽後馬上站起來說:“我們在日本從來沒有在水產品中檢查到O-157!”我一聽感到有點好笑:“去年你們日本幾乎到處都有O-157感染發生。有四十四個縣發生了集體中毒事件,造成萬餘人中毒、近千人住院、十人死亡、一百多所中小學停課。不僅震驚了全日本,也引起了世界各國的關注。現在發現汙染了一個水產品,有什麽不可能的?”那個日本人還是堅持說:“我們沒有在水產品中發現過。”我看著他問:“如果你們監測出來有,還往中國出口嗎?那中國在從你們那裏進口的炸蟹鉗中檢到的O-157是哪裏來的?我們通報了日本檢疫部門,已經把這批貨退回去了。怎麽會不是呢?”那人還想跟我爭執,大會主席Rohana擺擺手阻止了他:“你是在檢疫部門工作的嗎?”那個日本人尷尬地搖搖頭:“不是。”Rohana指著我說:“江是檢疫部門來的。他說是,那就一定是了。你搞不清楚就不要說了,坐下吧。”我看著那個還不服氣的日本人,感到又好笑又好氣。檢疫這事是可以隨口亂說的嗎?說出來就一定是有證據的。他又搞不清楚檢疫的情況,怎麽就這樣胡說一氣呢?“

後來在討論疾病防控方麵的問題時,那些沒有搞過檢疫的專家提出來的一些措施簡直有些奇葩,在具體執行時根本無法操作。我告訴他們這樣不行,可誰也不相信,還在那裏做各種設想。我對那些不是來自檢疫係統的人的胡說八道感到有些惱火,就跑到會場外麵喝咖啡。秘書Memba女士發現我不見了,到會場外麵看到我坐在那裏不想進去,就跑過來勸我:“江,你還是回去吧。你是這裏唯一一個懂檢疫的人。多給他們一些建議吧。” 

在會議中,NACA秘書處拿出一個十五條的《亞太地區檢疫指南》,請專家組和技術組討論,看能否通過。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其中第八條和第九條是相互矛盾的。第八條大意是說,檢疫不應當成為潛在的貿易壁壘,必須以科學原則為基礎,沒有足夠的科學證據不能強製執行。而第九條則說,在對有關疾病沒有足夠的了解時應當采取較為保守的措施。如果對其無充分解釋,應采用更嚴格的檢疫。我很奇怪,為什麽要列出這樣相互矛盾的兩條。顯然出口國會根據第八條來力爭出口,而進口國則喜歡利用第九條來掌握主動權。這是個發生爭執的借口。

我向大會提出了這個問題。沒有一個人解釋為什麽要這樣寫,但是在第二次會議上再次討論這個《指南》時,還是把這兩條放在上麵。直到二零零零年初開會要最後通過了,我站起來,再次指出這個問題。我說:“假設中國有一批水產品要出口到另外一個國家,從中檢測到有某個未知病毒。根據第八條,沒有證據說明這個病毒有害,所以應當放行。而根據第九條,不知道有沒有害,就應當采取更加嚴格的管理措施。你們說,到底是能出口還是不能出口?”會場上大家都一聲不吭。Rohana 看到大家僵持在那裏,就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地跟我說:“江,一個國際文件要通過,肯定要照顧各個方麵的情況。如果單寫一個方麵,另外一方肯定會不同意。所以隻能這樣寫。你看,什麽都說,就等於什麽都沒有說。但一份國際文件,必須什麽都要說,不能什麽都不說啊。你看是不是這麽回事?”聽到他那如繞口令般的解釋,我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國際上也是這樣辦事的啊。我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既然你這樣解釋,那就這樣吧。”

其實,不光在國際上是這樣。在國內,搞魚病的專家跟搞檢疫工作的人在一起,在很多時候也是談不到一起去。記得九九年五月NACA在北京舉行《水生動物衛生證書和檢疫的中國國家研討會》,就是給中國有關人員宣講國際上的魚病防控問題的會議吧。農業部也叫了一些魚病專家來參加。動檢處的李處長聽說中科院水生所也派了專家來參加會議,滿懷敬意地找他們談話。告訴他們,我在檢疫部門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希望水生所的專家們能繼續像我那樣支持檢疫部門的工作等等。不料那些專家反問到:“你們能下達課題嗎?有沒有經費支持?什麽都沒有?那叫我們怎麽支持你們?”搞得李處長碰了一鼻子灰。在會上,我給大家講解檢疫的基本概念。科學院和大專院校來的專家都感到很無聊,不知道有什麽用。還質問我:“你覺得講這些東西有意思嗎?”唉,看來是找錯了對象。

相處時間久了,NACA發現我知道很多中國國內水生動物方麵的疫情,而這些信息NACA很想了解。所以他們跟我談過好幾次,希望我能告訴他們有關中國疫情方麵的信息。在國際上,各國的疫情基本上都是公開和透明的。但中國長期以來對疫情一直是處於保密狀態,這個狀況一直到二零零三年“SARS”以後才得到改善。所以那時我無法答應他們的要求。這使他們感到很不滿:“江,你看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的疫情都是公開的,為什麽中國的疫情不能公開?”我搔了搔後腦勺,想出來一個理由:“你看,中國的水產品產量是全世界水產品總量的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其他所有國家的產量加起來還沒有中國的一半。如果我們把疫情公開,一旦知道今年減產了,有些商人就會搶購水產品;如果知道今年豐收了,有些商人就會故意壓低水產品的價格。你能保證這些信息不被商人所利用嗎?”他們想了想,覺得這也確實是個問題。就問:“那以後呢?”我猶豫了一會回答他們:“從道理上講,一年以後應當是可以公開的。”

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六日,我去菲律賓的Cebu參加《第四屆亞洲水產養殖病害學術討論會》。此時世界糧農組織(FAO)、國際獸疫局(OIE)和亞太地區水產養殖網絡發展中心(NACA)也聯合發出通知,要緊接著這個會後在Cebu召開另外一個會議《世界養殖對蝦病害管理戰略專家討論會》。Rohana博士這時已經調到FAO水產部魚病辦公室工作了,負責與NACA的聯係,並參加NACA的所有會議。他給我來信,希望我能在會上介紹一下對蝦白斑病在中國的流行情況。開始我有點猶豫,但後來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麽保密的。已經過去五、六年了,如果還說要保密,理由是什麽呢?於是,我在會上做了一個題為《白斑病在中國》的報告,詳細描述了九三、九四那兩年這個病在中國爆發、流行和擴散的情況。並用大量數據證明,這個病之所以在中國流行得如此廣泛,造成的後果如此嚴重,可以說都是人為傳播和環境惡化的後果。我講完後,Rohana博士走過來,握著我的手,高興地說:“感謝你提供了這麽多非常有用的信息!對蝦白斑病是在中國首先爆發的,然後才擴散到世界各地。如果中國的情況不搞清楚,對這個病的防控會非常困難。再次謝謝你!”我笑笑說:“這些信息對大家有用就行。不過發表就不用了。建議不要放在會議論文匯編裏。”Rohana看了看我,點點頭說:“嗯,行,我能理解。我相信中國慢慢會改善疫情通報製度的。”

看著Rohana離開的背影,我心裏感到有些疑惑。我問自己:“你這算是泄密嗎?算,還是不算?”我不由得想起莎士比亞劇《哈姆雷特》裏的一句話:“To be, or not to be?”  

二零零零年六月二十三日至三十日,NACA在北京召開《發展亞洲水產動物檢疫和健康證書技術指南的地區性技術合作》這個項目的最後一次會議。亞太地區各國的代表都在《亞太地區檢疫指南》上簽字通過。鑒於這個在九七年啟動的項目已經完成,技術組和顧問組也將相應撤銷。為了能讓NACA繼續在亞太地區的魚病防控中起到積極作用,第二年十一月六日至十日,FAO、OIE和NACA又在泰國曼穀召集大家開會,準備成立一個亞太地區水產動物健康顧問小組。這次會議就是一個預備會議。NACA寫信要求我務必參加這個會議。本來十一月五號至八號在在武漢召開第五次全國魚病會,我已經準備在大會上發言。看到這個通知,我隻好去武漢報了個到就離開了,留了一份書麵發言稿。

在曼穀會議上,NACA決定成立專家小組。第一批專家隻挑選了三個人:澳大利亞的Eva.Maria Bernoth、泰國的Supranee Chinabut和我。Eva是OIE魚病委員會的副主席,Chinabut是泰國水生動物健康研究所的頭。我們每年舉行一次會議。參加會議的除了我們幾個,還有NACA的秘書,以及FAO和OIE的代表。會議研究亞太地區各國魚病防控的形勢,修改疾病名錄,發布疫情信息等。在後來的幾年中,專家的人數逐漸增加,到二零零四年已經達到九人。

從八八年NACA成立起,十幾年來,我和NACA建立了非常密切的聯係。參加了十幾次會議,認識了亞太各國的不少專家和同行,對魚病防控問題也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

isuiyi 發表評論於
這也是江老師的回憶錄不能在中國出版的一類原因吧!
XY6688 發表評論於
如果還想看老江回憶錄的話,最好不要在這裏泄自己的私憤。
山鄉不仕老了 發表評論於
太書生。
Arnold2 發表評論於
在這敏感時刻, 江老師這篇文章容易被人利用。 中國第一時間封城, 很多國家還在譏笑中國甚至批評中國侵犯人權呢。 美國是最早中斷中國航班, 杜絕中國旅客的, 現在疫情搞得這麽嚴重, 想甩鍋中國, 完全沒有說複力, 特朗普早期還說新冠疫情是民主黨的陰謀呢。
往事_如煙 發表評論於
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中國事情,不知道下麵幾個評論為什麽這麽興奮的像抓住了中國的小辮子。
新冠,中國沒有公開嗎?總得搞清楚事情的大概才公布吧?
smithmaella 發表評論於
土G把中華大地上所有的東西都當作它的私產,保密、保密、保密,什麽都是隻有它知道,造成信息的不對稱,以利於它的反動統治。幾十年的慣性思維,一遇到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捂、蓋、蔵、躲。甲肝、SARS、新冠、等等等等,無一另外。
江老師能力強、人品正、真是棟梁之材。
LeoInSJ 發表評論於
嗯這篇文章確實給新冠病毒爆發提供了很好的注腳。
hotpepper 發表評論於
習包子和他的馬屁精們看到這篇文章會惱羞成怒地跳起來。
HBW 發表評論於
江先生,您的發言算是泄密啊!好在就您一個人與會。

當年的白斑病就是現在的冠狀病毒啊!隻不過以前是對蝦染病現在是人。中國大難將臨了。
格利 發表評論於
感覺這篇文章就是今天新冠病毒疫情的背景說明。
林向田 發表評論於
“江,你看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的疫情都是公開的,為什麽中國的疫情不能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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