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睡夢中的小精靈王後

與莎翁同時代的英國著名詩人邁克爾·德雷頓（Michael Drayton，1563－1631）於1627年創作了一首長詩《妮菲迪亞- 精靈法庭》（Nymphidia – The Court of Fairy）, 說的是精靈王後麥布（Queen Mab）、精靈王奧伯隆(King Oberon)、提泰妮雅(Titania

)和其他精靈的故事。這些精靈也出現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

“Nymphidia”一詞源於希臘語，最早的意思是“新娘的”（bridal）。nymphe 一詞意為“新娘”（ bride），後演化成每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都被讚為nymphe。再後來，人們將某些女神稱為nymphe，即小仙女（little nymph）

德雷頓的這首以嘲諷語氣寫成的仿史詩毀譽參半，某些評論家稱讚它是十七世紀最好的傑作之一，但許多當代讀者則公開表示不喜歡這首詩。

我沒有耐心讀完此詩，隻是大約瀏覽了其中幾行與芸香有關的詩句，如下：

“然後她灑一些從紅豆杉下

的芸香叢取來的汁液

和九滴用銀扇草蒸餾得來的

午夜露珠：”

（Then sprinkles she the juice of rue, 

That groweth underneath the yew ;

With nine drops of the midnight dew, 

      From lunary distilling : ）

很顯然，詩歌裏的芸香和銀扇草是被用來行巫術的。

 

我更感興趣的是詩歌裏提到的小精靈王後麥布，早在莎翁創作《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幾個世紀前，她就是凱爾特（Celtic，現為愛爾蘭）民間傳說中的人物。麥布並非莎翁戲劇中的角色，而是隱現在羅密歐的好友茂丘西奧（Mercutio ）的調笑之中。

遇見朱麗葉前，羅密歐正在害單相思。他見過一位叫羅莎琳的少女，她從未與他說過話，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但羅密歐卻瘋狂地愛上了她。羅莎琳要去參加凱普萊特家族的舞會，而羅密歐不在受邀之列，因為卡普萊特家族與羅密歐的蒙太古家族勢不兩立。為了見到羅莎琳，羅密歐和他的一幫朋友決定混進舞會。

一路上，朋友們不斷地嘲笑患嚴重單相思的羅密歐。茂丘西奧說製造惡作劇的麥布王後出現在羅密歐的夢中，一直困擾著他。根據茂丘西奧的說法（第一幕第四場）：“她是精靈們的穩婆；她的身體隻有郡吏手指上一顆瑪瑙那麽大；一群螞蟻大小的小人替她拖著車子，她騎在酣睡的男人們的鼻梁上，她的車輻是用蜘蛛的長腳作成的；車篷是蚱蜢的翅膀；挽索是小蜘蛛絲，頸帶是如水的月光；馬鞭是蟋蟀的骨頭；韁繩是遊絲。替她駕車的是一隻小小的灰色的蚊蟲，它的大小還不及從一個貪懶丫頭的指尖上挑出來的蠕蟲的一半。她的車子是鬆鼠木匠或老毛毛蟲用一個榛子的空殼造的，它們從古以來就是精靈們的車匠。她每夜都這樣駕車疾馳，穿過情人們的腦中，他們就會夢見心上人；經過朝臣們的膝蓋，他們就會在夢裏行禮；經過律師們的手指，他們就會在夢裏收費；經過女人們的嘴唇，她們就會在夢裏親吻。因為麥布討厭她們的呼吸帶著甜點的味道，就讓她們滿嘴長著水泡。有時她經過一個朝臣的鼻子，他就夢想著從某人身上賺錢；有時她拿著作為什一稅捐獻給教會的豬身上的尾巴，去撩撥一個牧師的鼻孔，他就會夢到一筆更大的捐贈；有時她繞過一個兵士的脖子，他就會夢見割了敵人的喉嚨，攻城、埋伏、刀光劍影、大杯痛飲酣暢淋漓——然後鼓聲在耳邊響起，他驚醒了，做了幾聲禱告，又睡著了。就是這一個麥布在夜裏把馬鬃打成了辮子，在髒兮兮的毛發中纏結成硬硬的一團，一旦解開，就會帶來厄運。就是那個老巫婆，在少女們仰麵睡覺時， 壓在她們的身上，教會她們如懷上小寶寶”。

（She is the fairies’ midwife, and she comes

In shape no bigger than an agate-stone

On the fore-finger of an alderman,

Drawn with a team of little atomies

Athwart men’s noses as they lie asleep;

Her wagon-spokes made of long spinners’ legs,

The cover of the wings of grasshoppers,

The traces of the smallest spider’s web,

The collars of the moonshine’s watery beams,

Her whip of cricket’s bone, the lash of film,

Her wagoner a small grey-coated gnat,

Not so big as a round little worm

Prick’d from the lazy finger of a maid;

Her chariot is an empty hazel-nut

Made by the joiner squirrel or old grub,

Time out o’ mind the fairies’ coachmakers.

And in this state she gallops night by night

Through lovers’ brains, and then they dream of love;

O’er courtiers’ knees, that dream on court’sies straight,

O’er lawyers’ fingers, who straight dream on fees,

O’er ladies ‘ lips, who straight on kisses dream,

Which oft the angry Mab with blisters plagues,

Because their breaths with sweetmeats tainted are:

Sometime she gallops o’er a courtier’s nose,

And then dreams he of smelling out a suit;

And sometime comes she with a tithe-pig’s tail

Tickling a parson’s nose as a’ lies asleep,

Then dreams, he of another benefice:

Sometime she driveth o’er a soldier’s neck,

And then dreams he of cutting foreign throats,

Of breaches, ambuscadoes, Spanish blades,

Of healths five-fathom deep; and then anon

Drums in his ear, at which he starts and wakes,

And being thus frighted swears a prayer or two

And sleeps again. This is that very Mab

That plats the manes of horses in the night,

And bakes the elflocks in foul sluttish hairs,

Which once untangled, much misfortune bodes:

This is the hag, when maids lie on their backs,

That presses them and learns them first to bear,

Making them women of good carriage.）

 

相對於人類世界，麥布王後非常迷你，她周圍的一切也是小小的，因此她對人類的威力是有限的。茂丘西奧認為羅密歐的單相思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問題，幾乎所有的少男都會經曆這樣的情形。事實證明他的觀點是正確的，羅密歐見到朱麗葉後產生了他對羅莎琳的相同的化學反應，朱麗葉與他心有靈犀，很主動地回應了他，他們的愛情最終演變成悲劇。

麥布皇後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並不是戲劇性的角色，但她突顯了羅密歐在人際關係方麵的幼稚 – 這是十幾歲的少男的典型特征。隨著戲劇的推進，羅密歐在麵臨諸多挑戰後迅速成長，觀眾可以注意到他去世之前已經成熟了很多。

 

莎士比亞筆下的麥布有點像中國古代傳說的春夢婆，但她比春夢婆還厲害，可以給少女們性啟蒙，“That presses them and learns them first to bear, Making them women of good carriage”字麵上的意思是“壓在她們身上，教她們學會拉馬車”，暗指傳授床上功夫。

在這段文字裏，麥布被莎翁形容為年老醜陋的巫婆（hag）。在古英國的傳說中，老巫婆一旦坐在熟睡者的身上，就會引發惡夢。故英文中有“hagridden”（被巫婆騎在身上） 一詞 ，意指“惡夢纏身”。惡夢的另一個單詞“nightmare”源於十四世紀的英國南部傳說， “邪惡的幽靈在人們熟睡時傷害他們，常常躺在他們的身上，人們稱之為‘惡夢'。”（The evil ghosts harm men in their sleep and often lie on top of them, which people call ‘the night-mare ”）

相信很多人都有在睡夢中被不明物體壓身導致呼吸急促的經曆，那是一種讓人害怕的無助的感覺，而不是性衝動引起的愉悅。然而從17世紀開始，某些英國文學作品開始無縫對接，將精靈纏身引發的惡夢轉化為香豔的春夢。德雷頓在《妮菲迪亞- 精靈法庭》中明確寫道：

 

“還有他的快樂的麥布王後，一到晚上，

騎在仰睡的年輕人身上”

（And Mab, his merry queen, by night,

Bestrides young folk that lie up-right）

這幾乎是赤裸裸的色情描寫。

值得一提的是，nightmare (惡夢)一詞中的“mare” 來自盎格魯-撒克遜古語mære/mæra，意為“粉碎”（to crush），與現代英語中的mare（母馬）一詞的起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