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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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做了一個夢,又回到了出國前居住的家屬院,站在範君家的窗戶前麵往裏看。屋子裏麵沒有開燈,空蕩蕩的。有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坐在窗戶前麵看書,我以為是範君的媽媽,輕輕叫:阿姨,阿姨?

 

中年人抬起頭衝著我微笑,指指隔壁,我看到一個顫巍巍的身影從另外一個房間裏麵出來走到陽台上,是範君的母親吧,身影很像,她站在陽台上看著我,有點哀愁,有點無奈。我突然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多少年沒有這麽放肆的哭過了,那麽悲傷,那麽痛快,哭屋子裏麵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哭那些不平卻又無可奈何的事,哭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時光。

 

和範君相識於初中,我們那一屆一共8個班,她在四班,我在三班,兩個班門對門。我父親當時工作調動,和範君父母在一家公司,我們家搬到了範君家那一棟樓的對麵。她家一樓,我家三樓,騎車上下學經常會碰到,慢慢變得熟悉起來。

 

範君性格溫和,為人忠厚。她還有程君,住在另外一棟樓的和我們同一屆的另外一個同學,我們三個暑假經常在一起。有時候在範君家,有時候在程君家,有時候在我家,大部分時間在程君家,因為我媽媽那時候已經退休,經常在家,而範君家當時有個外婆在家,天天戴著眼鏡看古書,有一段在看老版的紅樓夢。雖然老太太非常隨和,但是我們還是拘束。程君父母都要上班,隻有一個上高中的哥哥,暑假也經常不在家,所以我們去程君家次數最多。

 

暑假我們在一起會做什麽呢?我記得午後陽光是刺眼的白,院裏基本上沒有人,除了知了一聲一聲地叫著。我們就躲在程君家聊天,做暑假作業,看電視,我們那個年代沒有還珠格格,大概就是看西遊記,看紅樓夢,等到下午可以出門的時候去逛自由市場,新華書店。程君一個溫柔可愛的姑娘居然看古龍,她買過楚留香,小李飛刀,武林外傳。我買過陸小鳳,絕代雙驕和七種武器,我們交換著看。

 

範君父母相較範君的年齡來說偏大,所以對範君的保護麵麵俱到。有時候我們約好出去,會因為範君父母而不得不取消,當年我和程君對此頗有微詞。

 

大院裏麵無隱私,再後來程君從她父母那裏得知範君是範君父母從上海那邊領養的,範君父母以前從範君父親家過繼過一個男孩子,來的時候已經成年,和範君父母合不來,結婚後很少來往。後來範君父母領養了範君,從小嬰兒養起,感情深厚自不必說,也因為父母當時年齡已大,對範君的保護也超出一般父母。

 

我們不知道範君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和程君一直小心翼翼的守著這個秘密,隻是對範君又多了一點莫名的羨慕,和她比起來我們的經曆實在是太平凡了。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好幾個暑假,哪怕後來我們畢業去了不同的學校,放假還會聚在一起,像在初中一樣。

 

再後來範君畢業,分到我們係統裏的一家下屬公司,開始了她的第一段感情,範君父母不同意,他們以照顧老同誌為由把範君調回到了父母所在單位。範君也抗爭過,可惜沒有成功。我聽範君給我講過那個男孩子,當時沒感覺,現在想想範君父母的判斷還是有道理的。隻是當時他們采取的手段比較極端,傷害了範君的感情。

 

這是我認識範君那麽多年她第一次對父母意見不願意遵從。過了幾年,我也來到了同一家單位,和範君還有那些我從小在一個院子裏生活的叔叔阿姨們做了同事。那時候範君已經放下原來那段感情,人又回到了原先的溫和善良。

 

範君父母對範君的照顧並沒有因為範君成年有所改變,還是事無巨細,麵麵俱到的關心。範君那個時候也習慣了她父母的這種方式,倒也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後來範君結婚生子,分的房子還在一個大院,範君父母又責無旁貸地投入到了照顧孫子工作中,免去了範君的後顧之憂。

 

範君有孩子後我出國。之前程君已經去了澳大利亞,我們的暑期三人行小分隊就徹底天各一方了。

 

出國後第一次回國,我又見到了範君,也去看望了範君的父母,那時候的她比以前成熟了,也許是父母年齡已經很大了,而範君丈夫經常要去野外考察,範君承擔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責任,說話做事也顯現了幹練的一麵。

 

我出國一般很少和國內朋友聯係,一方麵是當年通訊不方便,另一方麵也是急於畢業,在學校功課緊張,無暇他顧。後來我畢業,找工作。期間每次回國都會去看望範君和她父母,見到他們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輕鬆快樂。

 

2008年吧我己經忘了具體哪一年了,也是春天,我國內的好朋友給我打電話,我正準備上班,突然接到這個國際長途,還沒等我開心地和她問候,她就告訴我範君走了,醫療事故。我當時一下子就哭了,覺得這不可能,我知道的醫療事故會發生在鄉下,會發生在醫療條件有限的地方,會發生在就診環境擁擠的地方,會發生在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但從沒想過在省會城市,在我們的行業醫院,年紀輕輕的範君,因為感冒,最後因醫療事故而導致死亡,我沒辦法接受。

 

和同學掛斷電話我和範君在多倫多的表哥聯係,他也不知道,反應和我一樣覺得不可能。他說他和範君的杭州表哥們聯係問問情況,等我下班再告訴我。我在單位一天渾渾噩噩,下了班就和範君表哥聯係,他說是真的,我們與世無爭,溫和善良的範君因為感冒去醫院打點滴,最後沒走出醫院的大門。

 

範君表哥告訴我範君是因為單位年底工作量比較大,老是加班,身體有點弱,後來感冒遲遲不好。範君家裏麵小的老的都不敢被傳染,單位裏麵又一堆事,就有點著急。她去醫院看病,醫生建議她輸液,說好的快,然後給她上消炎藥。沒多久她就開始出現過敏反應,不知道是找的什麽醫生,不但不把消炎藥撤掉,又增加了一種掩蓋過敏症狀的藥,範君就這麽拖到最後,縱是神仙也回天乏力了。可憐範君最後都沒有意識到危險,在病床上還和我們單位過去陪護的同事談出院後的各種安排。

 

範君離去後我又回國看望了範君的父母。範君父親已經有點行動不便了,範君的母親身體還好。範君母親送我的時候用一種認命的口吻告訴我他們不準備和醫院再糾纏了,他們認命了。是啊,七八十歲的老人,不認命又能怎麽樣呢?女兒已經沒了。我不敢和她往下繼續說這件事情,也不知道從何來安慰這對老人,隻能希望他們可以健康平安,就告別了。

 

範君父母把對範君的思念都寄托到了範君的兒子身上。所幸這個孫子一直有保姆帶著,保姆是孩子的遠房姑姑。從自己是小姑娘開始就在幫範君照顧孩子,一照顧就是十幾年,連家裏訂的親事都退了。等範君孩子大了,她就一直照顧範君的父母。範君父母對小姑娘的感激無以言表,最後遺囑把自己的那套房子,就是我們上初中的時候經常去找範君的那套房子留給了她。

 

這是我成年後身邊好友走的第一個,走得如此匆忙,走得如此無辜。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裏,範君是我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平淡隨和,安於天命的人,她的離去帶走了我生命裏最美好的一部分,讓我每一次想起來都心痛不已。不知道是不是又到了範君離去的季節,我做了這個夢,無限哀思無處安放,僅以此文紀念遠去的範君。

嵩山南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秋咖啡' 的評論 : 曲未終,人已散,思念就一直藏著了。謝謝咖啡到訪。
秋咖啡 發表評論於
看了不覺淚目,少年時代的友誼純真深厚。
嵩山南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jg2321: 喜歡最後的那幾句話,謝謝留言,謝謝鼓勵。
嵩山南路 發表評論於
回複 'zhige' 的評論 : 的確如此。謝謝您的留言。
jg2321 發表評論於
謝謝好文章!深有同感,好朋友走了,多少次夢裏來訪,依稀古人在,卻又天地間,隻有淚沾裳。
zhige 發表評論於
難過,傷心,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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