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隔離日記|生活是麻繩擰成的花 (5/22)

作者：Minnie Walker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二日 大風   星期六   農曆閏四月初一

 ?

三月中旬‘居家令’下來到現在九個星期了。剛意識到一家人不能去上班上學都在家裏抱團取暖的時候，我其實是躊躇滿誌，有很多計劃的。

孩子上了初中以來，半年間每天大部分時候都在學校，不僅很難和她有時間在一塊兒呆一會兒，而且一下進入寄宿學校後，她極快地被外麵世界裏各種花花綠綠、形形色色的玩意兒所誘惑，忙不迭嚐試各種新鮮事物的同時，義無反顧地丟棄了看書、聽古典音樂、寫日記、說中文、給她教母用老式打字機寫信的習慣，一切我們苦心培養自認為是經典的生活方式和態度，都在油管‘亂七八糟’的視頻、流行歌曲、各種沒大沒小的獨立宣言中灰飛煙滅。

就在我感到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新冠來了。學校一停課，我謝天謝地，覺得瘟疫這洪水衝散了學校那些在青春期被慣壞了的猛獸，讓老娘有機會收回失地了。

我的計劃裏有這麽幾部分：

1. 和孩子一起研究廚藝，做大家愛吃的蛋糕，再熬幾種果醬，教她如何洗碗能節約水，如何重新利用所有的綠色垃圾，如何在做完飯後廚房已經很整潔等等。

2. 和孩子一起養花種菜，教她各種植物的特性，研究如何不用化學試劑來消滅各種害蟲，如何看雲識天氣等等。

3. 每天和她一起去遛狗，健身強體，孵幾隻小鳥讓她照顧，培養愛心、耐心和細心。

4. 和她一起看幾本益智易趣的書，寫一些讀後感，一起玩幾個有500塊的拚圖，然後一起打掃衛生。

5. 每天練琴，每天寫幾個中文字，每天寫一段日記。

6. 不開電視，不看電腦，沒有手機。

有了這樣一個計劃，心裏便覺得充實多了，盡管在家待著還是需要交昂貴的學費，也認了！

現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別的先不提，就說今天：我那娃睡到早上11點才起床，起來還給我們臉色看，說星期六應該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更何況還是中期假，為什麽把她叫醒？她那樣說話，好像剛經曆了半個學期疲憊不堪的網課，不好好睡一天基本就是身心俱損，無法有正常生活似的。

說起網課，簡直是罄竹難書：一般孩子注意力本來就無法集中很長時間，正常在教室裏上課都愛走神，這一堂網課55分鍾（後來減到50分鍾），孩子頭上戴著耳機，眼睛一直盯著電腦上的一個大腦袋，我時常有意無意地走過去瞟一眼，隻見腦袋們極少有表情，像青蛙一樣嘴巴一開一合，後麵的背景被虛化，更突出腦袋之大。

一堂課弓腰坐在那裏聽，偶爾動手打開讓打開的網頁，更多的時候趁我不注意打開遊戲、視頻看別的，每次都被我抓個現形。如果開口就一句話：‘Bye, sir!’ 然後換本書上下一節課。一天大部分時間，她都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抱著電腦 ‘上課’，晚上還要抱著電腦做家庭作業。我這老病未愈，又添新愁：終日看電腦，眼睛可受得了？長期戴耳機，可使得？

網課把我處心積慮的計劃基本給高調屏蔽了，抱團的日子也沒有想像的那麽暖。上網課的指責在網上開會的聲音太大，在網上開會的指責外麵的公雞叫聲太大，不開會不上課的我在廚房裏上緊發條似的，卡著點兒為上班上課的做飯，還要不斷高聲提醒小的：腦袋！都快碰著桌子了，眼睛要不要？訓斥老的：喝完咖啡把杯子洗了好不好？一早上桌上擺四個杯子，真以為家裏雇了個老媽子啊？！

好不容易今天開始放假，一放放九天，正想著該是我那計劃重見天日的時候，人家先來找我了：媽媽，這個假期能讓我自己呆會兒嗎？我這一輩子都在你手裏攥著，I think, that is enough.

Well,  看到這裏，我想有許多人倍感釋然，立馬意識到自家可比許多人家情況要好得多，原來誰家都有看似絕望的矛盾，沒完沒了的爭吵，周而複始的煩惱。常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各種歲月靜好後的失落，一下子平衡了許多。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誰不是負重前行？有沒有新冠病毒，都是一樣，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