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西西裏(十):霍亨斯陶芬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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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蒙雷阿萊,我們駛向此行的最後一站:巴勒莫。原本LG的計劃是進入巴勒莫之前,先去機場把車還了,然後坐大巴進城。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巴勒莫的交通混亂早已舉世聞名。
 
CNN曾經評選出全世界交通最混亂的十大都市,巴勒莫排名第五,這十大城市分別是:
 
莫斯科
伊斯坦布爾
裏約熱內盧
華沙
巴勒莫
馬賽
聖保羅
羅馬
巴黎
斯德哥爾摩
 
但我們這次返加的航班是早晨6點,而當地最早一班駛往機場的公車是早上5點,時間上太倉促了。一開始,我們希望房東能為我們安排送機,可是,臨行之前,對方回答,原來聯係的人那幾天不在。想象一下,淩晨4點,我們站在號稱黑手黨老巢的巴勒莫黑暗的街道上,等著出租車,那個場景有點驚悚,LG說,畢竟我們經過波爾圖,裏斯本,格拉納達的考驗,那就在巴勒莫玩一把心跳把。
 
這樣,我們開車進入了巴勒莫。
 
從高速公路駛進市區,我們就像是忽然陷入了迷宮。文明社會習以為常的秩序在這裏蕩然無存。雖然我早就對巴勒莫的交通混亂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的深陷大街上的車流之中的時候,我才明白單靠“混亂”二字來形容已經遠遠不夠。
這兒基本沒有車輛是按照車道開的,兩車道的道路並排擠出四輛車;沒有車遵守“讓行”標誌,於是轉彎就是一堆車相互爭搶的加塞;這兒的停牌隻是一個擺設,每次我們在停牌前下意識的停下,後麵就會立刻響起催促的喇叭聲。好在城市的快速主幹道上,還有為行人設置的過街紅綠燈,但是每當車流停下,便會擁上一群小販,賣一次性打火機的、擦車窗的、乞討的,但對於我們來說,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麵。
 
我們租住的民居位於ZTL禁行區,汽車不能駛入,但是房東告訴我們,距離民居100米處有一個停車場,汽車可以開入。
 
進城以後,我從Google導航上看停車場的位置,估摸著開過去應該不會超過20分鍾。但沒想到Google導航在巴勒莫卻不斷指示錯誤。每一次快要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前麵不是逆向單行線,就是步行區,或者幹脆就是禁行區。半個小時過去了,目標就在前方,我們卻怎麽跨越不了。最後LG隻能冒險闖入禁區,原來所謂的停車場,不過是路邊停車,此時早已被橫七豎八的汽車停滿。
 
眼尖的兒子說,我們在繞圈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有鐵門的大院子,裏麵可以停車,於是在兒子的指引下,我們找到那個院子--一個收費停車場,一個老人在看門,但他一句英文都不會。
 
於是大家各自掏出手機,打開翻譯神器,老人對著手機說意大利語,翻成英文給LG聽,然後LG再對著手機說英語,翻譯成意大利語給對方聽。
 
經過這麽一來一回的交流,老人說,在那兒停車沒問題,停車費也不貴,但是我們遇到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天是周六,我們當天晚上必須把車開走,因為第二天周日,停車場關門,再次開門要到周一早上8點,而我們的航班是周一早上6點!
 
LG笑著對我說,得,巴勒莫這2天,咱就啥也別幹,開著車在城裏轉圈圈玩兒吧。老人看著我們麵有難色的樣子,說,這樣吧,你們可以把車停在這兒,我給你們一把大門的鑰匙,你們到時候開門進來取車,走的時候,把鑰匙扔進大門就成。
 
一個大問題,就這樣迎刃而解,善良的老人啊!寫到這兒,我眼前依然清晰地浮現出那個老人的模樣。雖然語言不通,但他的善解人意,卻讓我們在陌生混亂的巴勒莫,感受到了第一絲暖意。疫情肆虐意大利之際,遠在西西裏的他,還好嗎?
按照我們旅行的一般做法,在旅行快結束的時候,我們多半住酒店。但在巴勒莫,我很想如顧劍大俠那樣入住四角場。於是費了很多時間,LG終於在那兒找到了一套民居。
 
抵達前,房東來Email告知,他去米蘭了,隨信他發來一段視頻,示範如何打開三道密碼鎖,進入位於三樓的民居。LG一直說兒子記憶力不如他年輕的時候(他總是吹噓,中學時代的他,《嶽陽樓記》隻讀了三遍,就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兒子不服氣,說自己的記性比他好。
 
於是,父子倆放下行李,LG掐表,兒子開始挑戰,默記3套不同的密碼,從進入大門開始,30秒打開三把密碼鎖,進入三樓的房間。
 
最後,兒子的成績是23秒。
 
 
離開我們住處僅僅幾十米的四角廣場(Quattro Canti),建於17世紀初,兩條巴勒莫主幹道在此交匯,廣場四麵是四座幾乎完全相同的建築,相互對稱。
 
每座建築從下至上都裝飾著三尊雕塑,分別是代表四季的不同女神,西西裏置於西班牙統治時期的四位西班牙國王,還有四位守護神,分別守護著東西南北四個區域。。
 
上麵的這幅照片中,最下麵的女神代表冬天,中間的雕塑是西班牙國王腓力三世(Philip III),最上麵的是巴勒莫的保護神 Sant'Agata。
 
曆經400年的風雨,這四座建築已呈破舊之勢,但仔細端詳,依然能感覺到巴洛克風格的精細和奢華。
 
上麵這座建築自下而上,依次為夏之女神,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Philip II)以及保護神Santa Ninfa。
 
四角廣場又被稱為太陽劇場(Teatro del Sole),因為白天的任何時候,至少有一個建築的外立麵會被太陽照亮。
四角廣場是巴勒莫的中心,白天,我們看著巴勒莫人從東西南北經過這兒,行色匆匆;夜晚,他們又從四麵八方匯聚於此,跳舞歌唱。
 
四角場就像一麵窗戶,讓我們這些外來者一窺這個曆史上經過多次變遷的城市的一個角落。
沉默的巴勒莫,既華麗,又頹廢。
 
訪問諾托,拉古薩以後,我總以為西西裏的巴洛克傳統起自那幾個巴洛克小鎮,其實巴洛克藝術更早在巴勒莫出現。
 
這是離開我們的住處不到100米的普雷托利亞噴泉(Fontana Pretoria),一個小小的廣場,卻塞進了一個尺寸相對過大的巴洛克噴泉。
 
這座噴泉原本是1555年西西裏總督委托雕刻家,為自己在托斯卡納的別墅所建造的,但到了1573年,他的兒子卻把整座風格大膽的噴泉賣給了巴勒莫市政府。
 
1574年整座噴泉被拆成600多塊運來巴勒莫,為了安置它,當時甚至拆掉了廣場附近的幾座建築。
 
1581年噴泉被重新組裝,並從此矗立在巴勒莫市中心的廣場上,但傳統的當地人卻對那幾尊眼神曖昧的裸女接受不了了,於是,這個廣場有了另外一個名字:羞恥廣場(Square of Sham)。
 
 
400多年過去了,這座噴泉就這麽"羞恥”地矗立著,既沒有被移走,也沒有被遮蓋,這也反映了巴勒莫人對於不同文化的包容。
 
 
巴勒莫(Palermo)於公元前735年由腓尼基人建立,當時被命名為惹絲(Ziz),意思是花;這個迷人、色彩繽紛的城市,確實像花一樣。

它就像一座隨意擺放的紀念館,看似淩亂,但有心人總能從其中發現驚喜。
 
在巴勒莫我們的住處位置非常好,走出來,隨意推開街邊一扇斑駁的大門,裏麵等著我們的都是驚喜。
 
從831年到1071年,巴勒莫在阿拉伯統治下度過了將近兩個半世紀。撒拉遜人將其作為西西裏島的首府,深深影響了當地的文化、語言和藝術品味。當諾曼人驅逐阿拉伯人時,他們在穆斯林藝術家的參與下建造了各種建築物和基督教教堂,從而創造了一種奇妙的阿拉伯-諾曼風格。
與切法盧(Cefalù)和蒙雷阿萊(Monreale)大教堂一起,巴勒莫有七大遺跡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遺產名錄,統稱為“阿拉伯-諾曼巴勒莫”(Arab-Norman Palermo)風格建築群,這七大遺跡分別是:皇宮和帕拉提那教堂(Royal Palace and Palatine Chapel)、齊薩王宮(Zisa Palace)、巴勒莫大教堂(Palermo Cathedral),獨修者聖約翰教堂(San Giovanni degli Eremiti)、海軍元帥聖母教堂(Santa Maria dell'Ammiraglio)、聖加太多教堂(San Cataldo),以及古老的海軍元帥橋(Admiral's Bridge)。
法國曆史學家熱爾曼巴讚曾經說過,教堂是城市的紀念碑。而在巴勒莫,這樣的紀念碑遍布城市的各個角落。
 
海軍元帥聖母教堂(Santa Maria dell'Ammiraglio),又被稱為馬托拉納教堂(La Martorana Church)。它是在國王羅傑二世(King Roger II)手下的海軍元帥-安提阿的喬治(George of Antioch)的命令下,為了感激聖母瑪利亞而建造的,喬治認為聖母曾在海上救過他的性命。
這座教堂建於1143到1185年。當時教堂的教士都來自東方,教堂也是拜占庭風格。1184年來自阿拉伯的旅行家Ibn Jubayr曾到訪這座教堂,他讚美這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紀念碑("the most beautiful monument in the world).
那天我們去的時候,教堂裏正舉辦一場音樂會。我靜靜地坐在那兒,耳中傳來悠揚的弦樂和歌者的輕吟,那一刻,十幾天旅程的疲勞頓時無影無蹤。
 
教堂內部這些金碧輝煌的鑲嵌畫,是西西裏最古老的馬賽克繪畫,它們由來自拜占庭的工匠們完成。
 
穹頂的這幅耶穌祝福圖是整個教堂的中心,世界仿佛置於耶穌的腳下,他的四周是長著翅膀的四個天使。如果仔細觀察,天使的腳下蜿蜒著一道窄窄的木製飾帶,它在教堂的黑暗中默默地度過了幾個世紀,直到19世紀末進行修複的時候,才被人們重新發現。它上麵有一些殘存的銘文,是來自拜占庭的一首讚美聖母的頌歌,讓人吃驚的是,在這座希臘教堂裏麵,這些歌頌聖母的銘文,卻是用阿拉伯文寫的。是不是那位海軍元帥,來自安條克的喬治,即使已經投身於拉丁世界,卻依然不忘他的故鄉--阿拉伯世界的敘利亞?
身穿藍色衣服的聖母,手裏托著嬰兒耶穌。
 
先知們。
 
西方史學界認為,上麵這幅是迄今為止最接近真實的羅傑二世的畫像。畫中羅傑二世恭敬地低下頭來,接受耶穌基督的加冕(Christ crowning Roger II),借此說明羅傑二世的西西裏王冠有著天主的加持。
 
畫中羅傑二世恭敬地立在耶穌身前,衣服,王冠都是典型的君士坦丁堡風格,自手肘舉起的手臂,也是傳統的希臘祈禱姿勢。
 
我相信,一個把拉丁,希臘,阿拉伯文化基於一身的國王,一定會對當時西西裏的各種宗教非常寬容吧。
 
12世紀的西西裏王國有當時歐洲最璀璨奪目的宮廷。
 
羅傑二世在巴勒莫為歐洲和阿拉伯世界最頂尖的學者提供了一個安定,寬容的家園。他具有難以滿足的求知欲,在與這些學者們討論的時候,他可以熟練地使用法語,拉丁語,希臘語和阿拉伯語。
 
12世紀時阿拉伯最偉大的地理學家伊德利西(Al Idrisi),領導一個國王創立的委員會,負責從世界各地搜集地理知識,並且最終完成了一部中世紀最偉大的地理學著作-《羅傑之書》(Tabula Rogeriana),這本早於哥倫布三個半世紀的宏偉巨作裏,已經聲稱了地球是圓的這個當時歐洲人依然爭論不休的事實。
教堂半圓形的後殿,連帶所有鑲嵌的馬賽克,都在1683年被毀了。現在出現在那兒的是一幅被約翰 諾裏奇(John Norwich)深惡痛絕的,被他認為極其醜陋的一幅耶穌降臨的壁畫。
15世紀時,附近的一座本篤會女修道院把這座教堂吸收進去。此後,修女們對教堂做了多次改建。
 
16到18世紀之間,大量的巴洛克風格被添加進來。
 
於是現在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這座教堂,呈現的就是這麽一種混搭風了。
 
 
我們依依不舍離開這座教堂的時候,音樂會正進入高潮。
 
寧靜的巴勒莫之夜。
 
一對新人正在四角場拍攝結婚照。
 
 
巴勒莫的熏火腿早餐,讓我不由得想起了西班牙。
 
兒子對我說,你們隻要不提醒我旅行快要結束,我會一直這麽開心。
 
巴勒莫大教堂(Palermo Cathedral)和蒙雷阿萊大教堂,都是王權和教權爭鬥的產物。

威廉二世為了削弱當時巴勒莫沃爾特大主教的教權,於是在蒙雷阿萊修建一座新的大教堂,而後者不甘示弱,索性將巴勒莫原來的大教堂拆除,重建新的大教堂,他發誓新教堂要比蒙雷阿萊大教堂更宏偉。
這座大教堂於1185年建成,我個人覺得巴勒莫大教堂的外觀確實比蒙雷阿萊大教堂樸實無華的外表更奪人眼目。據說威廉二世在看過巴勒莫大教堂精美的外觀之後,認為教堂內部的華麗程度會超越他在蒙雷阿萊的大教堂,因此嫉妒而死。
 
進入巴勒莫大教堂以後,我想威廉二世應該可以瞑目了。論內部的精致奢華,巴勒莫大教堂還是要輸蒙特阿萊大教堂一籌。
 
但也難說,教堂內部經過多次改建,我們現在看到的早已不是700多年前的模樣了。

現在的教堂基本是新古典主義風格,被立柱分為三個大殿。
 
教堂內的人物雕刻大多出自安東內洛.加吉尼之手,他曾在羅馬修建教皇尤利烏斯二世陵墓時做過米開朗基羅的助手。
 
 
站上主祭壇,體會一下大主教在此宣道的感覺。
 
 
大教堂的珍寶廳,收藏了從16世紀以來曆任大主教使用過的服飾和各種聖器。
 
 
 
我們去的那天上午,巴勒莫風雨交加,因為安全考量,教堂沒有開放頂層,帶著對諾曼王朝以及它的後續曆史的好奇,我們走進了位於側殿的皇家墓室(Royal Tomb)。
 
墓室裏總共有四座帶有華蓋的紅色大理石石棺。
第一座: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1194–1250)。提到腓特烈,很多人往往想到的多半是霍亨索倫王朝(Hohenzollerns)的那位號稱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的腓特烈二世。
 
而我們眼前的這位腓特烈二世卻是出自霍亨斯陶芬家族(Hohenstaufen)。和前麵那位比他晚了500多年的腓特烈相比,眼前的這位腓特烈也不遑多讓,他的頭銜包括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德意誌國王,西西裏國王,耶路撒冷國王等等,他還是羅傑二世的外孫。
霍亨斯陶芬家族發源於德國施瓦本地區的霍亨斯陶芬城堡(Burg Hohenstaufen),這個家族先後出過三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他們是祖孫三人:腓特烈一世,亨利六世,腓特烈二世。
這是神聖羅馬帝國的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紋章(Coat of arms)。
 
帝國之鷹代表神聖羅馬帝國,而中間的三隻獅子代表霍亨斯陶芬家族。
和腓特烈二世並排的是他的父親亨利六世(Henry VI)的石棺,他也是曆史上鼎鼎大名的紅胡子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I)的兒子。
 
自從諾曼人在西西裏建立王國以後,霍亨斯陶芬家族總想把西西裏據為己有,成為名副其實的意大利之王。
 
於是從1154年開始,腓特烈一世六次率兵南下意大利,但由於各種原因,這六次都讓西西裏逃過了戰火的劫難。不過當時西西裏的國王威廉二世知道,虎視眈眈的神羅皇帝早晚都不會放過他的王國。
 
為了緩解矛盾,1184年,威廉二世把羅傑二世的遺腹女(他的姑姑),30歲的康絲坦斯(Constance.)嫁給了腓特烈一世18歲的兒子亨利(後來的亨利六世)。
 
腓特烈一世於1190年意外死於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據說是淹死的)。1191年,亨利在羅馬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即亨利六世,之前他早已加冕為德意誌國王和意大利國王。
 
1189年,威廉二世突然死亡,他的私生子繼位為西西裏王,但按照正統原則,亨利六世的皇後康絲坦斯才是唯一的正統繼承人。1194年,亨利六世出兵西西裏,用武力在巴勒莫加冕為西西裏國王。
 
1194年,高齡40歲的康斯坦斯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就是後來的腓特烈二世。
 
腓特烈出生在西西裏,身上流著諾曼人(來自母係)和德意誌人(來自父係)的血。
腓特烈二世石棺的後麵,是他的外公羅傑二世的石棺,他雖然是康斯坦斯的父親,但他去世時,康斯坦斯還沒有出生。
 
這是康斯坦斯的石棺,她是羅傑二世的女兒,威廉一世的妹妹,腓特烈二世的母親,亨利六世的妻子,她隻比她的丈夫晚一年去世,臨死前她委托當時的教皇英諾森三世(Pope Innocent III)收養隻有4歲的小腓特烈。
 
英諾森三世並沒有好好撫養小腓特烈,隻是把他扔在西西裏,隨他自生自滅,年幼的腓特烈甚至經常流落街頭,他是與貧民家的孩子(包括阿拉伯和猶太小孩)一起打鬧著長大的,他經常接觸各種文化和各種宗教,卻並沒有真正相信任何一個宗教,他甚至說過,摩西,耶穌,穆罕默德都是騙子。

長大後,腓特烈二世相繼加冕為西西裏國王,德意誌國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這位被諾裏奇稱為世界奇觀的腓特烈皇帝,對中世紀的歐洲文化發展有很多貢獻。
 
他創立了歐洲第一所國立大學那不勒斯大學,直至今日,那不勒斯大學的意大利文全稱依然是Università degli Studi di Napoli Federico II--那不勒斯腓特烈二世大學。和當時的私立大學,如博洛尼亞大學和巴黎大學不同,創立於1224年的那不勒斯大學,完全由當時腓特烈提供的國家基金運行。不僅學生的學費全免,而且教授的報酬也由國庫支出。
 
中世紀十字軍東征腥風血雨,雙方死傷慘重,唯獨腓特烈二世帶領的第六次東征兵不血刃,憑借談判,從阿拉伯人手中拿回了聖城耶路撒冷。
 
因為腓特烈二世始終以西西裏為他的大本營,雖然身為德意誌國王,但他去德意誌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也導致德意誌的諸侯勢力逐漸壯大,慢慢形成分裂局麵。直到400多年後又一個腓特烈二世橫空出世,這位來自霍亨索倫家族的腓特烈大帝南征北戰,為後來的普魯士統一德國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腓特烈二世的一生,始終不能和教皇搞好關係。教皇希望控製住西西裏王國,以便讓教皇國在和歐洲諸多王國的爭鬥中占據主動,而腓特烈主張的是聖經裏耶穌說過的”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他主張政教分離,為此他三次被教皇格裏高利九世(Pope Gregory IX)開除教籍。
 
教皇黨和國王黨的軍隊多次交戰,隻是每當教皇陷於絕境的時候,腓特烈都沒有痛下殺手。如果那個時候他果斷一些,鏟除了教皇,也許意大利的統一就早了500年,霍亨斯陶芬王朝也不會有那麽悲慘的結局。
 
1250年腓特烈二世在福賈(Foggia)王宮去世,按照他的遺願,死後葬於巴勒莫。他安息的石棺是羅傑二世從埃及運來的大理石製作的,這種紅斑岩是大理石中的極品。據說腓特烈二世10來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他外公沒有來得及使用的美麗石棺,那時他就決定死後用它安葬。
 
據一位編年史作家說,去世前腓特烈呼吸微弱,他對陪護的巴勒莫大主教說了最後一句話: Post Mortem Nihil(死後萬事空)。
 
想起早於腓特烈二世40年過世的南宋文人陸遊去世前的那首《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 但悲不見九州同。。。
 
東方和西方,平民和皇帝,截然不同的身世,臨終的感受卻如此相似,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感應嗎?隻是陸遊詩中的九州,對於腓特烈二世來說,應該是意大利全境。
地下室是巴勒莫大教堂幾百年來唯一沒有改變的地方,這兒保存了很多遠自古羅馬和拜占庭時代的石棺。
 
那天空曠的地下墓室就我們仨,走著走著,我突然開始害怕起來,唯恐驚擾了這些沉睡數百年的亡靈。我希望趕快離開,於是橫穿地下室,從另一端走了上去,誰知道,那個出口不能通行,於是,我硬著頭皮,隻能原路返回。倒是LG神色不變地在後麵一個個石棺研究過去。
 
後來我聽說這個地下墓室曾經被詛咒過,即使當地人平時也不敢下去,希望那些寂寞了幾百年的亡靈,原諒我們這幾個陌生人無心的打擾。
這座鑲嵌著馬賽克的大理石石櫃是拜占庭時期的遺物。
 
 
躺在這座精美的石棺裏的就是大名鼎鼎,下令建造巴勒莫大教堂的沃爾特大主教。
 
 
而這座石棺內安息的居然是腓特烈二世的一個兒子:安條克的費德裏科(Federico d'Antiochia)。
 
腓特烈二世一生有過四位正妻和七位情人,這些女人為他生育了7位兒子,8位女兒。雖然按照法律,他的王位隻能傳給嫡生子,但腓特烈還是盡量對嫡子和庶子一視同仁。
 
腓特烈遺言把王位傳給長子康拉德(Conrad),在他從德意誌趕赴西西裏之前,暫由次子曼弗雷德(Manfred)代理國王。
 
腓特烈一死,此前一直被腓特烈追著打的教皇,立即宣布將西西裏收歸教皇國,並任命了法王路易九世的弟弟查理--史稱安茹的查理(Charles of Anjou)為西西裏國王。
 
腓特烈二世活著的時候,路易九世秉持不介入的政策,一直沒有插手腓特烈和教皇的紛爭。但隨著他主持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的失敗,他的王權遭到很大的削弱,他對於弟弟查理一直要求擁有自己王國的願望,再也無法拒絕。
 
1266年,查理在羅馬聖彼得大教堂被教皇加冕為西西裏國王,隨即揮師南下,腓特烈的兒子們團結起來,率軍抗擊入侵的法國人。
 
可惜,相比於他們的父親,他們還太稚嫩,隨著法國軍隊的步步進逼,西西裏軍隊節節敗退。
 
1254年康拉德病逝,1256年安條克的費德裏科(這個兒子和父親同名,腓特烈在意大利語裏就是費德裏科)戰死,年僅32歲。1266年34歲的曼弗雷德在"貝內文托之戰"(Battle of Benevento)之戰中身亡。
 
1268年康拉德的兒子,年僅16歲的康拉丁(Conradin),在那不勒斯被斬首。據傳說,康拉丁被從德意誌帶去意大利以後,和他一起長大的獅子被留了下來。有一天,這隻獅子從城堡中走出,爪子流著血,啜泣得很厲害。過了一個星期,傳來霍亨斯陶芬王朝最後的嫡生男丁康拉丁被殺的消息(霍亨斯陶芬王朝還有庶出的後代,但他們都沒有繼承王位的權利),這時候人們才想起,獅子流著血走出來的那刻,就是康拉丁血濺斷頭台的時候。
 
霍亨斯陶芬王朝的正宗血脈就此斷絕,西西裏從此成了法國人的。
 
1273年,腓特烈二世的教子,一直侍奉康拉德的魯道夫一世(Rudolf I)被選為德意誌國王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從此,哈布斯堡王朝閃亮登場,有了查理五世,有了特蕾莎女王,有了茜茜公主。。。
走在遍布石棺的地下室,想著霍亨斯陶芬王朝的悲劇,內心不免有些沉重。
 
從地下墓室走出大教堂,看著眼前巍峨雄偉的大教堂,我腦海裏還在想著腓特烈的身後故事,其戲劇張力之強,超過後世的很多曆史劇。
 
安茹的查理殺了腓特烈二世的嫡孫康拉丁以後,以為西西裏從此就是囊中之物,但他忘記了,有些時候,男人的執念和女人的剛強可以改變一切。
 
這個男人是腓特烈二世的禦醫喬萬尼 達 普羅奇達( Giovanni da Procida),他在腓特烈彌留之際,一直守候在身邊,並且混在人群中,親眼目睹了年輕的康拉丁的死刑。
 
而這個女人,就是曼弗雷德的長女,嫁給了西班牙阿拉貢國王的康斯坦斯(Constance)。
 
康斯坦斯從喬萬尼那兒聽到了她的兄弟們的悲慘結局,痛哭之後,她開始說服她的國王丈夫佩特羅三世(Pedro III de Aragón),出兵西西裏,為她報仇。而同時安條克的費德裏科的兒子考拉德( Corrado Caputo of Antioch)--他也是腓特烈的庶孫--也開始在西西裏聯係當地的貴族,積聚反抗法蘭西的勢力,當時他們的一個主要集會地點,就是前麵我們去過的海軍元帥教堂。
 
在喬萬尼,康斯坦斯和考拉德的執念下,這個準備的過程花了整整14年。
 
1282年西班牙艦隊終於出發,複活節晚鍾響起的時候,巴勒莫人起義了。他們將在巴勒莫的法國人(大約有三千人),全部殺掉,史稱“西西裏晚鍾事件"(Sicilian Vespers)。
 
趕走了法國人之後(那位安茹的查理,三年鬱鬱寡歡而死),康斯坦斯就任西西裏國王。曼弗雷德的女兒,腓特烈二世的孫女,終於回到了她的祖輩和父輩流淌過鮮血的這片土地。
說起來,腓特烈二世的一生都離不開康斯坦斯這個名字,他的親生母親康斯坦斯,給了他生命;他的第一位妻子康斯坦斯,在他前往德意誌整合貴族勢力的時候,為他看護西西裏王國,給了他支持;在他的所有兒子或病死,戰死,囚死之際,又是一位康斯坦斯--他的孫女,為他報仇雪恨。
600年後,意大利歌劇之王朱塞佩·威爾第(Giuseppe Verdi)寫了一部著名歌劇--《西西裏的晚鍾》(Les vêpres siciliennes),劇中的主人公Jean Procida的原型,就是那位禦醫-喬萬尼。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那天離開大教堂後,我們沿著巴勒莫的街道,信馬由韁,居然和腓特烈二世後代邂逅。。。
 
西西裏之行寫到今天,已經是第十篇了,這是我最難寫的一篇。一方麵我在挑戰自己微薄的曆史知識積累,試圖把歐洲曆史中短暫卻非常複雜的部分說清楚;另一方麵,我也在挑戰自己的情緒控製,希望在疫情依然看不到曙光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平靜的筆觸,盡量重現3個多月前的那段難忘的旅行,雖然每一次我打開Google地圖,看到那些一路走來的地方,現在都是暫時關閉,內心都如針紮一樣的痛。。。
done_that 發表評論於
寫得是一如既往的好! 看了你的文章才懂得在西西裏錯過了什麽。
多倫多小珂 發表評論於
謝謝。將來我們還是能去意大利的。疫情雖然厲害,但在人類曆史上,也隻是一個瞬間而已。
西風-西風 發表評論於
好文!
謝分享。
這次大疫之後,很難再去意大利,2013年我去羅馬,Florance , 如陳丹青“願作托斯坎尼的一顆樹”
這是我的願望,作florance 一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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