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登山,自得其樂

  去年的最後一個周末,我破天荒在冬天上了一次山。平時怕冷怕熱怕渴怕餓,上山總是挑季節最好的時候。這次克服了所有想象的困難,登了好幾個頂,要給自己一個讚。

  Harriman州立公園是紐約和新州城裏人的後花園。它地處距離紐約市大約六十英裏的七星湖地區,附近有著名的大熊山,地勢不高,難度中等,大小湖泊和水庫三十多個,有名副其實的湖光山色。徒步道共兩百多英裏,著名的Appalachian Trail也有一段穿過其中。秋天的時候,是賞紅葉的熱門觀景地。

  這是一個難得的暖冬日,天氣預報最高氣溫會達到四十華氏度,風力二、三級。

  早晨到達停車場的時候,氣溫不到三十度,風是東南西北向。鑽出車子,立刻感受到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我把午餐三明治和香蕉拿出來全部吃掉,給身體增加點熱量。等大家都到齊了,趕快開步走,不要停留,不要猶豫,總會暖和起來的。

  這次的目標是去看個湖,六、七英裏,預計四個小時左右。

  小分隊一共六個人——年關難過,很多人都在家裏養精蓄銳,不滿山亂跑了。其中兩位雖然是第一次參加戶外群的活動,但她們平時跑馬拉鬆當消遣。托這二位的福,小分隊的平均年齡不僅降低了起碼十歲,人均裏程能力指數還高了許多。可惜這些數字對我們這些健身低端人口毫無意義,既沒有變年輕了幾歲,健步能力也沒有瞬間提高。 

  今年美東的冬天雖然來得急又早,但是該冷的時候又有點轉暖。聖誕前後不僅沒有雪影, 反倒是陰雨綿綿加滂沱大雨輪著來。這種老天爺不著調的後果就是山裏的路非常潮濕,尤其沿河邊的,更是泥濘難走。

  往山裏走了不到一英裏,就有狀況出現。幾天的連續降雨,將我們原定路線上的一座小橋衝斷了。河麵不很寬,岸邊有不知何年何月倒掉的大樹橫在河上。領隊上去試了試,不僅搖晃而且木質已經腐爛發酥,加上水流湍急,更是讓人心慌慌。在這個地方過不了河的話,再往前走就沒有路了,我們隻能原地向右轉,順坡爬到高處,再尋找新的路線。

 

  離開河邊的路好走了許多,大家沿著漸幹的地麵一路緩坡向上。抬頭望山,低頭看路。天冷,也不覺得口渴。身體倒是漸漸暖和起來了,隊員之間也開始慢慢熟絡,聊起共同熟識的山友近況。

  聽說幾年前才入初級群的一位,如今進步神速,自己建群,走西岸和歐洲的步道,騎車、跑馬樣樣來,甚至飛往亞洲爬名山。他最近回到了附近的山上——剛開始出發的地方,但現在玩的是跑山,一天五十英裏。

  我一般走五英裏就開始盼回程,聽了這些,不自覺把自己帶入其中,“這就是自虐啊。”沒想到,“自虐”這個詞可能讓其中一位女馬選手聽了不舒服,“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天冷,話也容易結冰。我愣了一下,本來張口結舌想分辨,想想她說的對,即使我的能力隻有五英裏,但頂著寒風進山在有些人眼裏也許已經屬於“自虐”呢。人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總是有不可避免的想象誤區。所以不關距離長短,話說出口需要一個大前提,不能用自己的標準當普世標準來衡量別人。

  閉嘴繼續前行,順著她的話獨自想下去。不是自虐,又是什麽呢?總比被虐好吧。古希臘眾神罰西西弗斯(Sisyphus)終日要將巨石推往山頂,快要到達時,卻又滾落山底,就這樣周而複始,無窮無盡。西方神話認為最大的懲罰莫過於徒勞而無望。法國哲學家加繆把陽間人類的日常歸為同樣的荒誕, “起床,有軌電車,四小時辦公或工廠打工,吃飯,有軌電車,又是四小時工作,吃飯,睡覺;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同一個節奏,循著此道走下去......”

  破解的方法可以是心懷希望,徒勞變成一種修煉,懲罰也就不複存在了。中國人的哲學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視貪圖享樂、逃避苦難為可恥,這屬於自找被虐型。鼓勵無論心誌如何苦,筋骨如何勞,隻要心存天將降大任的信念,就都不在話下, 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其實多少人苦過,餓過,過勞了,最後也是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歸根到底,中西方說的是一回事。

  普通人推一塊巨石,窮力而做功為零。推石上山,石複滾下山,動能轉勢能,沒有功勞有苦勞,苦樂自知,不必較真,好過孫悟空被壓山下,饑餐鐵彈,渴飲銅汁,五百年未嚐茶飯。

  因橋斷繞路,一直靠地圖和路標指引,領隊沒過一會兒就鼓勵一次,“沒有幾步就到了”;偶爾會遇到計劃外的景觀,“這邊小路拐下去,就多半個邁,風景很好的,要不要去看?”裏程數就這樣零星累積,一點點超過了原先的計劃。

  也許是千年前的大陸冰川遺跡,山裏怪石嶙峋,路邊經常有孤立的巨石。終於奮力到山頂,大家各自擇石而坐。山頂更是集中了各種型號的大小石頭,有的甚至排列整齊,我不禁感歎,怎麽像人工設計好的,剛好一人一坐。這時,一股西北風刮來個幹硬的聲音,好像法棍麵包,還是那位女馬選手,“你來搬一個試試。”我就著冷風吞下去,一切皆是善意,善哉。

  翻過幾個山頂,終於到達湖邊。藏在山窩窩裏的這片湖沒有結冰,是令人感動的蔚藍色,映照著四周的岩石,樹木和山色。我們一路踩泥踏水,攀石爬坡,穿過蕭瑟的山林,然後看到這種單純的美好,感覺都值了。

   湖邊高處的山石上坐著一對夫婦,應該有七十多。我們剛才在路上跟他們打過招呼,然後以自認為不慢的速度來到湖邊,沒想到他們已經氣定神閑地在小憩。

  吃了些苦,有了些收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如果吃了更大的苦,比如天氣更惡劣,湖卻幹了,那又如何,還不照樣要一二三向後轉,回家去。也許那時候就要強調享受過程,不看重結果了,總不能費半天勁,發現無價值,對自己交代不過去。

  人不能鑽牛角尖,探討人生意義這種,尤其鑽不得,否則處處皆悲劇。糊塗的人天天樂嗬,裝糊塗的人能把悲劇當喜劇過,半糊塗不糊塗的人最痛苦,隻好說享受當下最重要。

   冬天,過了午後就日薄西山。陽光打在對麵的山坡上,把早晨淡灰色山染成了秋天的金黃色,溫暖而柔和。有兩個少女,牽著一條柴犬,從山坡上走下來,在石頭間嬉戲。我們急於趕在日落前出山,來不及也撲到那個溫暖懷抱裏去。

 

  下山的路並不容易,相比起上山,注意力要更集中,山道上都是碎石子,腿腳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兩名隊員稍有疏忽,沒注意表麵幹燥的樹葉底下有可能非常濕滑,尤其是覆蓋在石頭上的,一腳踩下去,摔了屁股墩兒,還好沒有扭傷。

  天冷容易餓,大家又說起附近新開了什麽餐廳,有哪些新菜式,聊以解餓。正說到最被蔡瀾最瞧不上的自助餐,就有朋友打電話進來,詢問某家新張自助的地址。有了信號,知道離山下不遠,腿上又多了幾分力氣。蔡瀾還說過,“活得有趣,別人隨他去。”

  上山徒步組團,人少嫌寂寞,人多嫌嘈雜,十人左右為好,總會有聊得來的。人生本來喜少憂多,偶爾偷閑一天,能自得其樂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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