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農場兩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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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農場兩年(七)

 

 

 

 

汪某

 

 

放大群裏的頭像,認定叫“緣”的就是汪某。

 

來記他,自己見聞的汪某。

 

近來,常翻《水滸》。讀罷魯智深,其他的一百零七將都成了背景。

 

任何時候,一想起農場,汪某就跳出來。

 

寫點魯智深,可以。寫汪某,不可以。

 

第一眼見到他,不知道名字,但想到“小紕漏”。

 

一點點學生氣也沒有,從他走路,說話,眼神,抽煙看。但能看出一丁點老南門人的氣息。

 

沒見過他僅一個人,總有誰誰跟著。見到了,就會有“怎麽敢的?”之問。

 

平時,自己不會想到說他的任何,好像也沒聽過別人說他。可出門見到他,就不會注意其他。

 

他住的宿舍,一直是那間靠近路邊,對麵的一排是廚房和打飯的“飯廳”。據說,他的宿舍隻住他和另一個。這另一個,得由他高興。路過它時,門十有九關著或鎖著。從未見過裏麵啥樣。

 

隻有他,有公開的女朋友。

 

從沒有和汪某說過一句話。但記得他直接說我的一句話:“ 別抖!”接著是另一位的“別哄!”地製止。其時,我正在全體知青麵前讀自己寫的紀念周恩來的詩。

 

眼光從沒有和汪某的碰過。自己卻會看他,也不是注意,有意,而是不解。眼睛有點凹下去,整個農場找不到的那眼神,什麽都不在乎,也不見得讓你在乎,但看到了,立刻覺得他在。狠大於凶,而且冷,成年人那種的。

 

記不得聲音了。說話時,嘴是方的,有點鷹勾鼻意思的鼻尖和很方的下巴,在肉不多也不大的臉上幫著,說著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話。說的啥,一個字也記不得。並總覺得,在農場,他不需要說什麽。他在哪兒,像是大家都已經知道“不知道他會做什麽”。但也不去想。

 

他站在哪兒(隻記得他站著),總有跟著的。大家都繞著走。跟著他的人也會因此有了“跟汪某一起的人”的印象。

 

常去場部莊某處玩。沒聽過一句說汪某的。

 

很響的敲門聲,緊隔壁的。出門看,汪某提著挖溝用的鏟子,兩個人跟著。砸開了那門。圍站在楊某床前。打出門。汪某就用鏟子鏟過去。看到全身發緊。有人叫“公社書記來了”。穿中山裝的書記“幹什麽,要幹什麽”地衝過來。一個知青輪起一塊方磚要砸,磚角卻撞到書記的頭,血湧出來,見到熱氣。來圍觀的人群慌了。.....

 

之後很久,一直糾結,這兩人,汪某和楊某遇上會怎麽樣?

 

後來聽到:楊某悶壞。

 

公社裏開會批汪某。我被分配寫分析思想原因的部分。記得提供的材料裏有,不讓女朋友戴黑孝,去參加紅太陽逝世周年紀念,原話為“老子還沒死,你戴什麽孝”。另,他和別的知青說,農場應該開妓院。寫稿子時,真正是一點點也猜不到他究竟想的是什麽,要什麽,要幹什麽。很後來聽到“渲泄”,聯想到汪某,不覺得說得準,但比當年自己寫的那分析,更像個話。

 

曾和姐說到過汪某。“他很早就到農場了”。“和他在場部打過乒乓,他打得很好,很正常”。

 

有一段,好多年前,曾和張久明莊順民何啟示龍通過電話,“你知道不知道,汪某做了一個蠻大的的黨委書記了。”“他很夠意思,招工,見到是農場人的子女,都照顧。”“還不是沾了他爸爸的光”。

 

知青群裏頭像上的汪某墨鏡擋住了眼睛。比農場,皮膚見白,下巴的方,老樣子。很容易還原成當年的樣子:有主意,隻是這主意能看懂;時尚,發型,花襯衣。為什麽網名取得這麽佛意“緣”?是“立地成佛”的意思?

 

自己心裏,倒是更願意保持著那份搞不懂。不管怎樣,那是他個人的。緣,是隨大流。

 

一直都想好好想一想汪某把它集中一塊。疫中,得了大塊閑暇。寫上,算是個交待。

 

議論:

 

《史記》有《滑稽列傳》,魏晉有清流,唐宋明清,都有類似的人物,叫什麽,記不清了。上海話裏有“白相人”,“小白臉”。文革中有“逍遙派”。當時,我住的街上有大人稱的“快長成大人”的,三五成群地在街上下逛,穿很時新的草綠色軍裝,帽沿折成大蓋帽形狀,也有穿吊吊褲的,穿簇新工作服的。招搖於人前,調皮於不意。大人稱為“小紕漏”,當下叫“小混混”。飯後茶餘,常會聽到大人們說起他們。

 

玩得最有文化和靈魂水準的,是魏晉清流。分析家說,有許多許多的社會原因使然。讀,覺得是,但又覺得經他們的分析,清流變俗流了。

 

司馬遷記優伶,說笑話的,玩雜耍的,記到最後,用三綱五常一箍,有趣變沒趣了。

 

見過說叨文革中逍遙派的文章。以自己的見聞,文革中的跡遙派,那逍遙真的很有限,很多是做給人看,是“你別來打擾我”的意思。他們並不玩耍,說話行為格外小心的。

 

那時,小年輕會聚成一夥一夥的,在街角或公園裏擺場子,當眾甩石鎖,舉鋼鈴,亞鈴,練摔跤。南京大影壁有個叫阿城的,很有名,傳說他膀子練得有四十公分粗。

 

“小紕漏”,卻是有點意思。和白相人,小白臉,當下的小鮮肉類似的,都年輕,要好看。純玩兒。

 

自己,怎麽也看不懂他們。“有意義”把自己箍得緊緊的。

 

讀到張愛玲的人生感悟“人生的最大意義,就是沒意義”,轟的一聲,繼而懵圈,仔細環顧,終於釋然。

 

農場裏見到的汪某,不在習以為常的“意義”裏。自己看不懂,正因為此,記得分明,比對“正麵人物”的印象,多細節,多感觸。後來聽到“思想解放”,就覺得自己還有這“解放”之外的解惑。就想,如果要去見農場人,一定去找汪某,想當麵問他的太多太多。

 

可一看到“緣”,覺得興頭減了一半。隨緣就是隨大流。那還有什麽勁?但,仍有一半。並相信,他當還殘存緣外的氣廩。

 

 

 

 

 

 

 

 

 

 

 

 

 

 

 

 

 

 

 

所有跟帖: 

張愛玲的不隨大流是不是刻意的呢? -為人父- 給 為人父 發送悄悄話 為人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3/2021 postreply 12:06:58

她並不思想理論,所以不會刻意。她根本不在潮流之中。 -姚順- 給 姚順 發送悄悄話 姚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3/2021 postreply 12:33:33

喜歡這個版本的魯智深,文風一變。隨緣,有人隨大流,但他不一定。 -snowandlotus- 給 snowandlotus 發送悄悄話 snowandlotus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3/2021 postreply 15:35:57

汪某獨特有個性。好玩! -Vivian32817- 給 Vivian32817 發送悄悄話 Vivian32817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3/2021 postreply 15: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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