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年了,我們推薦一套書|大象 Friday

1966 年過去 50 年了,我們也推薦一套書。
 
文|日飛
 
我們今天推薦阿城,以及最近推出的這套《阿城文集》。
 
對很多讀者來說,阿城不是一個需要我們推薦的作家。他 30 多年前發表中篇小說《棋王》以後,就一直比今天的大象公會有名太多。隻要是文學讀者,都不需要通過我們來增加對他的了解。
 
我們今天推薦這位 67 歲的作家,是因為很多關注大象公會的讀者,可能都對文學沒什麽興趣,關注中國當代文學的可能更少。我們的老板黃章晉本人就是如此。我們誠摯地向這類讀者推薦這套阿城的作品,因為它跟你們聽到“中國文學”時的想象不太一樣。除了顯而易見的文字之美,阿城還會給你很多別的。
 
首先,值此 50 周年之際,如果你因為年齡或其他原因沒有經曆過文化革命,也並非不感興趣當時的中國,但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切口去了解那段曆史,那阿城就是個很好的選擇。與那些專注於苦難、暴力和權力鬥爭的作者不同,他的知青小說雖然篇幅不大,但卻能以最快的速度帶您進入當年的生活圖景。
 
讀阿城的小說和散文,可以讀到那個時代的人們怎樣吃飯,怎樣種樹,怎樣剖腹產,怎樣火化死者,以及怎樣殺人。你還能細分出生活方式的差異,比如貧農如何耕 地,富農如何對待農具。他筆下各色人等的生活細節,足以讓黃章晉這樣的讀者為之著迷。這也是我們認為即使你不愛好文學、阿城的小說隨筆也仍然值得一讀的原 因之一。
 
這種特色使他的視角更接近後代的讀者,而不是他自己被家國情仇纏繞的同代人。阿城對身邊各種慣常的事物充滿刁鑽的好奇心,有時候簡直像個穿越到當時體驗生活的後世作家,而非那幾年殘酷生活的親曆者和受害者。
 
也因為這種對細節的把握,他講述的似乎並不是與後人的生活幾無關聯的革命風暴,而是當時人們的生活日常,與今天年輕人的生活日常隻有細節的差別。看阿城的小說,其中人物的動作和行為堪稱平凡,無非吃飯、睡覺、幹活和從事業餘愛好,仿佛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但風暴仍然存在於他的文字之中。他用猛烈的進食描寫饑餓,用難得的擁有描寫赤貧,用下鄉雲南時的竊喜描寫國家中心的凶險。人們在黑暗年代遭受的災難和絕望,都體現在日常的生活和器物之中。
 
就連文革時期恐怖的武鬥,在他筆下也與日常生活糾合在一起:“聽得見附近一扇窗被風吹得一開一合,自得其樂。幾個人躲在二樓互相聊初戀,叮的一聲,流彈打在窗子的鐵杆上,折下來鑽進朋友的腦袋裏。因為太突然,腦含著子彈的朋友又說了一兩句話才死掉。”
 
如果進屋的不是子彈而是突然回家的父母,朋友不是死掉而是閉嘴,同樣的場麵大概可以發生在任何時代。然而紅色風暴的雨驟風狂,就在那僅有的細節差別之中。
 
就連知青文學中被描寫甚多、戲劇感也很強的火車站,在別人的文字中總充滿了親友流散、人如浮萍的悲情(當然沒有任何不對),在阿城筆下也隻是一句貌似輕飄的“車站是亂得不能再亂”,然後主角就跟火車上新認識的人扯起淡來。任何 21 世紀的年輕讀者,隻要參加過軍訓,都不會進入不了這樣的場景。但要理解“這是幾點幾分的北京”,恐怕就得是天然有所共鳴的過來人。
 
因此,阿城的文革小說適合任何時期的讀者閱讀,就像任何時代的小痞子都看得懂王朔的《動物凶猛》。
 
這套書今年出版,意義非凡。馬上就有好幾個重要的紀念日,總會有不聽勸告的媒體號,跑出來呼籲大家重溫一些事情。而對很多年輕讀者來說,往事之所以不堪重 溫,一大原因是那些供我們了解文革的渠道太老舊而封閉,用戶界麵太不友好。回憶錄作者和知青作家們總是猶豫不決,又希望他們的故事能被後人記住,又總在擔 憂“這樣的故事你們怎麽聽得懂”,仿佛後來人的理解總歸幼稚,暴虐的曆史隻有親曆者才能理解。
 
前人這樣想,並非毫無道理,但後人也可以找一些不那麽猙獰的方式,去了解文革中的某些側麵。阿城的書很適合充當這樣的方式。
 
除了寫文革的部分之外,他其他的文字也很值得一讀——此人感興趣的問題之多,涉獵的領域之雜,思維方式之現代,非常不像他的同齡人(六十大幾歲)給我們的慣常印象。
 
▍阿城在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的住處,1985 年秋
 
在這些寫於二三十年前的隨筆文章裏,他還會通過線粒體的知識,普及共生關係在生物演化中的作用;他談論大排檔的盛衰,以此論述談城市規劃的得失;他甚至用多巴胺的濃度分析文學人物的愛情,從北方民族的生活習慣探討北方漢語中入聲的消亡。
 
而在文革之後的寫作中,他記錄細節的習慣也並未改變。講到從威尼斯去巴黎,他都要花幾筆記錄一下去警察局辦多次往返簽證。申根以後人類生活的改變,就這樣記錄在了細節之中。
 
這些文字在信息密度和主題的廣度上,都遠遠超過了文學家的界線。即使有些地方讓專業讀者覺得“民科”,也不妨借用維特根斯坦的自辯:“即使我很少擊中目標,他也會認出我一直在瞄準的靶子。”
 
尤為有趣的是,這些當代西方氣息濃厚的東西與中國的老年亞文化(如中醫養生和曆史揭秘)距離甚遠,倒是更靠近那些對新知識新趣味充滿好奇的年輕人,或者幹 脆就是後者的領路者。近年來文化青年趕的時髦,比如木心、張北海和常識科普,他早在八九十年代就都談過了。對於那些還沒忘記那個時代的文化界熱點的讀者來 說,寫出這些文章的阿城簡直像個天外飛仙。
 
▍七十年代初阿城與朋友黃其煦(左)在雲南長途汽車站
 
在別人和他自己的回憶中,他的生活也確實豐富多彩:他在文革中的雲南手工製作過音響,用來聽 BBC 的古典音樂廣播;他在美國用零件組裝汽車,令來找他玩的中國作家大為驚訝;年輕插隊的時候,他還會穿過邊境,在對麵的山上看美國和平隊放的阿波羅登月紀錄片……
 
前幾周看到有人說,阿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事實多半並非如此。阿城來自他那個時代,純屬偶然。他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不像是出自革命年代的教育,倒是與今天時尚男刊暗示年輕男子應努力活成的樣子不謀而合。
 
或者說,如果一個聰明、西化、受過良好教育的當代小夥子穿越回了 60 年代,經曆了這 50 年的一切,他寫出來的東西,可能就像阿城這樣。
 
所以我們向您推薦這套《阿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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