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其實
小女人嘛,就有小女人的矯情。
比如,他到美國去作訪問學者,要去一年。為了顯示兩個人感情的堅固,她決定把自己的郵箱跟他分享。從此,他倆用一個郵箱給所有的親戚朋友發郵件。而所有的來信兩個人都能看到。
在機場把他送走,她整個人完全空了下來,感到欲哭無淚的無助。雖然在現實中,他似乎更依賴她,她似乎更強勢,可現在,她完全象個迷了路的孩子。
兩個星期過去了,她更慌亂起來。生活裏有柴米油鹽,有公司的提拔爭鬥,有朋友的逛街壓馬路,可一直占據她心思的,竟然是怕失去自己的丈夫。男人嘛,離開一兩個星期都很難說,何況一年的時間。越想,她心裏越不安。
她有一個自己的圈子,圈子裏的姐妹們常互相發點東西,當然,所有的東西,他都能看見。她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即不至於使他一個人的生活太沉悶,又可把他置於自己的監視之下。自己真是聰明啊。
而他的朋友卻不多,來信也就是打個招呼,互相告知還活著呢,就完了。男人和女人的差別是很大的。
這天,他的一個同樣在美國作訪問學者的朋友給他寫了封信,說同來的一個中科院物理博士的老婆跟她的汽車教練勾搭上了,並說了那個物理博士多窩囊,那個女人多囂張的話。這故事讓他們夫妻倆在電話裏評說了半天,打發了一下午溫馨的時光。
放下電話,她忽然莫名其妙又慌張起來。
這天他生病了,頭痛發熱,燒得天昏地暗,躺在床上。這時,老婆打來電話,他才抬起身,就頭痛欲裂,硬撐著拿起電話,剛告訴老婆發燒的事,她就在電話那頭責怪起他來:“你是不是遊泳太久了?是不是盯著人家女人的身體看了?。。。”那連珠炮的聲音讓他頭快裂開了。他一時心煩,借口要休息,就把電話掛了。
掛了以後,他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他們共同的郵箱。他感到自己在等一個人,是誰呢?深思片刻,他鎖定了她,米亞。
米亞曾是老婆同一個編輯部的同事,據老婆說,兩人相處最好,形同姐妹。她喜歡跟老婆講講自己的小日子,柴米油鹽啊,頭疼腦熱啊,也講講公司裏的明爭暗鬥,講講她的周末。莫名其妙地,他覺得這段時間讀老婆圈子裏的來信中,這個米亞的信攪動了他的心。不見其人,他也可以感到信的那一端,一個清雅的女子睿智地觀察著這個世界,又不失紅塵中滾滾的迷茫,有時狂野有時無助,讓他癡迷又讓他憐愛。一個女人,如果讓男人產生這種感覺,這個男人就是萬劫不複了。
他鬼使神差地把米亞的全部信件調出來一封一封地看。
就在這時他聽到“叮”的一聲,有來信。他相信那是米亞的信,他幾乎是撲上去打開新郵件箱。果然是她。他堅信上帝聽到他了。
“林和,在做什麽呢?我病了,想跟你說點話。”
他想都沒想,就打開自己的郵箱,當然,他跟老婆說他沒有自己的郵箱了,那是騙她的。他打開自己的郵箱,寫道:
“我是海豐。。。。”
“海豐?林和的老公?喲,你不是在美國嗎?”
“在美國就不可以給你寫信了?”他及時地送上一個微笑符號。
“你。。。對不起,你怎麽知道我郵箱的?我剛才好象是給你老婆寫了封信吧?”
“喲,把我當階級敵人呢?我老婆經常誇你好,老婆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噢,你給我老婆寫什麽了?”
交流,就這樣開始了,在微風細雨中,不驚不咋,不豔不俗。此後,他們每天都要通信,剛開始是一天兩三封,接著,每天數十封。
終於,他該回國了。
回到家,一個有老婆有飯香的地方,讓他有點感動。家的感覺真好。
可晚上,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的時候,他卻又感到有點六神無主,忍不住給米亞寫信了。
終於,他倆又微風細雨不驚不咋地通起信來。對於他來說,生活,因為這樣的交流美好起來。
終於有一天,他問:“我們能見個麵嗎?”
良久,終於,信來了。“你說,在哪裏?”
“就在城西頭的臨風咖啡館吧?”
又是良久。
她的這種猶豫,曾經、現在仍、將來定會繼續讓他發狂。如果她爽快答應了,也許會讓他有些失望,她的這種矜持、呆笨、不解風情,讓他迷醉不已。
“其實。。。”她來信了,就這兩個字。
“其實。。。別跟我提我老婆,別跟我作道德宣講。”他回道。
“其實,你是一個讓人欲罷不能的男人。”
看到這句話,他徹底被擊中了。他所求的,不就是這句話嗎?世界上還有什麽比這更美的愛情宣言呢?
“其實,我一直想。。。”他寫道。
“一直想怎麽?”她問。
“一直想把你抱在懷裏,撫摸你,吮吸你發間的芳香。”
又是良久的沉默,他在電腦這端想象著她的喜悅和六神無主,想象著她臉上的紅霞和內心的嬌羞。一個男人此時願意用整個世界來換取那樣的嬌羞。
隔壁老婆的書房裏一點輕微的動靜把他從迷醉拉到現實中,他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內疚,畢竟,他老婆什麽也沒做錯,他是不是太過份了?可很快這種內疚就平息下去,平淡無奇、心如死水,就是錯。她沒盡女人的本份,她沒有給他足夠的激情。
“叮”的一聲,她來信了。
他屏住了呼吸,打了收件箱。
“其實,我們天天都在見麵。其實,我們一起生活了7年時間。其實,現在我們不用再見麵了。你收拾東西走吧。往後隻需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就行。”
看到這裏,他聽到隔壁書房傳來“呯”一聲關門的聲音。他知道,自己永遠也見不到老婆了。
他呆住了,
“其實,”他寫道。“你這個*****,你知道嗎,男人對著充氣娃娃都會動心,何況一個有喜有怒有性情的女人。其實,你是個*****。再見。”
寫完,他就出門了。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回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