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篇NYT上一個小留學生寫的文章,《點亮:一次關於“同情心”的無國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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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提到新留學生,順便就轉一篇紐約時報上一個小留學生的文章,這些人很多是同輩裏的佼佼者,眼界絕對比我們當時開闊,他們做的事我們當初想也不會想。
一件小事

點亮:一次關於“同情心”的無國界教育
穆一夫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3年08月07日
本文作者穆一夫跟隨家長前往柬埔寨洞裏薩湖為當地人家安裝太陽能燈。
Courtesy of Mu Yifu
本文作者穆一夫跟隨家長前往柬埔寨洞裏薩湖為當地人家安裝太陽能燈。

2012年的3月,我已經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一個叫Canaan的小鎮上學習生活了半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從大城市北京長大的我來說,Canaan算得上是個鳥不拉屎、人跡罕至的地方了。我就讀的Cardigan Mountain School(CMS)是一所男子寄宿初中,學生隻有不到200人,麵積卻有450英畝(約182公頃),這幾乎超過了半個北大的麵積。
經常有國內的叔叔阿姨問我,在美國上學和在中國上學有什麽不一樣。我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在北京讀完了小學,我的感覺就是很忙,每天都忙著學習;我也上過一些思想品德課,比如“熱愛國家”,“尊老愛幼”什麽的,可能因為我太忙了,這些隻是一些概念,我並沒有深切體會它們的真正含義。
 
我就讀的美國學校也有倡導的核心價值觀:compassion(同情心)、honesty(誠實)、respect(尊重)、integrity(正直)、scholarship(學識)和fairness(公平)。老爸有一次對我說,當他看到上述這些的時候,他有心頭一震的感覺,因為在他40歲以前所接受的中國傳統教育觀念裏,對美國和西方社會的評價是這樣的:“資本主義就是個人吃人的社會,資本家所賺取的每一個銅板都沾滿了勞動者的鮮血”,他說,美國一所私立初中所倡導的這些核心價值觀一下子顛覆了他之前幾十年固有的觀念。
但這些詞對我來說,起初隻是把它們看成一些不太難記的單詞,它們懸掛或張貼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每天都會無數次地映入眼簾。但漸漸的,這些詞匯更象一枚枚尚未刻好的印章,開始在我心裏留下一個並不完整的概念。為什麽“同情心”這麽重要?“尊重”和“正直”的意義又怎麽能體現出來?“公平”是什麽?這些疑問從我入校起就一直圍繞著我。
一天晚上,我正在自習,電話鈴忽然響起,是老爸打來的,平時他一般是不會在一周中的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我以為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他卻在電話那頭給我講起來他剛剛在柬埔寨暹粒的一次旅行。我心裏想,說這個幹嘛,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寫作業了。聊著聊著,他忽然開始給我講起一些生活在暹粒旁邊一個叫洞裏薩湖上的柬埔寨和越南難民的生活場景。老爸說,他很驚訝於那種生存狀態,天氣炎熱,沒有幹淨的飲用水,沒有照明設備,大部分人靠捕魚,乞討為生等等。我們聊了大概十五分鍾。晚上熄燈後,躺在床上,我覺得老爸的這個電話來得有些蹊蹺,他似乎有什麽話沒說出來,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給我打這個電話。從小到大,他總是習慣啟發、鍛煉我獨立思考一些問題,而這一次又會是什麽呢?
寄宿學校的生活是很緊張的,每天有嚴格的作息時間表,但無論如何緊張,自從和老爸的那個電話後,那個每天無數次出現在眼前的單詞“同情心”卻好像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
 
周末,老爸照例打來電話,我直入主題說:“我覺得我們應該為那些生活在洞裏薩湖上的難民做點什麽。”“什麽呢?你怎麽想?”老爸反問我。“我也不是十分確定,給那些人裝上電燈可行嗎?我想象不到沒有燈的夜晚是如何度過的!”我說。老爸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就等你說這話,咱們想到一起去了!”我接著說:“柬埔寨是熱帶,有的是太陽光,不知能不能裝那種太陽能燈,就像北京大街上的那種有塊太陽能板的路燈。”老爸說:“好,就照你說的,我輔助你在國內找找這樣的製造廠家。”
之後的兩個月,我和老爸利用每個周末慣常的通話時間商量著實施這個“行動”的各類細節;老爸也聯係了另外幾個我在美國上學的同學家長,叔叔阿姨們都很讚同這個想法。接著,他又在北京聯係著一家太陽能照明設備製造廠家。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我仍在美國,但我感覺離那個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世界第二大淡水湖(洞裏薩湖)以及那些生活在湖上的人們已經越來越近了。
2012年6月3日,在暑假回國後的第三天,我們一行五個家庭,10個人,帶了七套太陽能照明設備聚集在北京首都機場準備出發了。但出師不利,航空公司拒絕將我們計劃隨行托運的重要配件之一——用於將太陽能轉化為電能儲存起來的蓄電池裝運上飛機,理由是那屬於危險物品。經過簡單討論,我們決定隻帶太陽能板和其他燈泡、開關、控製器等配件,按計劃前往暹粒,蓄電池到當地再另行購買。我們當天下午到了柬埔寨。
 
經過第二天在賓館房間裏進行的簡單培訓,第三天一早,中巴車馱著我們及七套太陽能照明設備駛向洞裏薩湖,能否成功,我不知道,我想老爸和那幾位同行的叔叔也不知道。
 
中巴車在烈日下顛簸著前行,上午九點暹粒的陽光已份外灼熱,透過車窗,掠過的每一處景象都是我不曾見過的:一個個破舊的高腳茅草屋在道路兩旁散亂而無序的排列著,上麵應該是住人的,下麵顯然就是牲畜的圍欄。一個小男孩正和一隻豬一起在屋旁泥塘裏玩耍。馬路旁邊隨處可見赤身露體的小孩,衣衫襤褸的大人,他們無精打采地閑坐著,或偶爾抬頭望一眼夾帶著塵土、飛馳而過的車輛。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對於柬埔寨的第一個印象。這種人與人生活環境之間巨大的反差讓我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但我仍無法預料,更大的觸動還沒到來。
 
一條大船順著一條泥水河載著我們駛往湖的深處,船老大三十來歲,船小二也就是我這個年齡,小二負責在水淺的地方拿一根大竹竿撐船以防擱淺,此外還充當按摩師,他為我們每個人都揉捏了幾下肩膀,不知道是想給我們熱熱身,還是想先代表湖上的居民感謝我們的到來。除了簡易發動機發出的刺耳的噪音,沒什麽人說話,大家應該都有一些忐忑,因為直到那時誰也不知道這七套太陽能設備該捐助給什麽人,安裝在什麽地方。
 
大船駛進一片湖上的村莊,我們看到的是比陸地上更殘破的草屋,這些草屋不知是固定還是漂浮在肮髒的湖麵上,在陽光的照射下,空氣中散發著奇怪難聞的味道。我們小心翼翼的從船上把第一套設備搬進男主人的“家”:地板是竹子劈開鋪上去的,幾條發黴的,黑黑的被褥和一小搓煤渣堆在角落裏,邊上有個燒煤的小爐子。除此之外我沒有見到其他東西。這個大概十平米的客廳兼臥室兼廚房,甚至兼衛生間居住著五口人,他們的三個孩子用與環境很不匹配的但卻近乎清澈的目光看著我們,我們在這目光的注視下略顯緊張和笨拙地開始了安裝工作。
 
男主人的一個與我們年齡相仿的兒子爬上屋頂幫助我們固定好太陽能板,我們五個同學在家長的指導下剝電線、接線,接控製器,接蓄電池,拉線、裝燈頭,裝燈泡。剛進“屋”時那種嫌髒的感覺已經被令人窒息的悶熱取代了,我們幾個坐在竹地板上,抹一把汗,擰一下電線,就這樣七手八腳,一個半小時伴隨著蚊蟲的叮咬和已經濕透的衣服混沌過去了。因為有前一天在賓館的演練,安裝過程還算是順利,在確認全部電路和安裝程序無誤後,我們當然的將開啟這第一盞燈的權利交給了男主人。屋很小,但此時卻站滿了人。男主人在我們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拿起開關,可以看出他以前沒見過這玩意,“啪”的一聲,一束燈光正好照在男主人的臉上,他靦腆地笑了,我記得我們一直在鼓掌,在尖叫。那一瞬間,我猜男主人的心隨著那一下輕微的觸動亮了,我能體會他們一家五口的生活在那一刻,都亮了!
 
從第二家起,配件的組裝工作我們改在在大船上進行。湖水深淺不一,完成後我們需要再乘小船抵達下一個家庭。小船很窄,隻有一人寬,最多隻能坐兩個人,為了我們能夠抵達下一家,也為了我們的安全,接收捐助的漁民甚至跳進湖裏,趟著齊腰肮髒泥濘的湖水把我們推向他們的家。
 
我記得第四家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婦,沒有子女,妻子是柬埔寨人,而丈夫是越南過來的難民。通過我們的導遊Sam Sun的翻譯,我們得知老太太說,“謝謝你們!我們兩人一輩子都沒有用過電燈,這是我們一生中第一盞自己的電燈。”我很難想象他們之前是如何在黑暗中度過每一天的,但我知道,從那天起,他們的夜晚以至於他們的晚年至少會有一盞由五個中國孩子幫忙安裝的太陽能照明燈陪伴在他們身旁。
 
2012年的第一次柬埔寨之行因為經驗不足,我們用了兩天的時間隻在洞裏薩湖上為七個家庭安裝了太陽能電燈。但不管天氣如何炎熱,效率如何低下,畢竟我們開始邁出了這第一步。在那年6月的一個夜晚,柬埔寨暹粒旁邊的洞裏薩湖上,忽然多了七盞並不明亮甚至有些微弱的燈光,但正是這幾盞星星點點的燈光,卻點亮了湖上人家的笑臉,也可能從此點亮了這七盞燈下幾個孩子看得見的未來。想到這些我也由衷地高興。
 
兩個月後,當CMS的校長夫婦Mr. and Mrs. McCusker來到北京的時候,我把親手製作的名為《點亮洞裏薩湖》(Light up Tonle Sap Lake)的視頻播放給了當時在場老師和家長們,校長夫人當場流下了動情的淚水,校長夫婦說在CMS的曆史上,中國學生做了一件讓他們和學校都感到為之驕傲和自豪的事情!當我們說在未來的一至兩年計劃再安裝一百台太陽能照明燈後,校長當場說他們願意為這個計劃捐助15盞燈的資金。那個夜晚,從美國來的老師們很興奮,我也很興奮,我相信,那一定是CMS老師在中國度過的最為特別的一個夜晚。9月份返回美國後,我又將視頻放給我在學校的顧問Lindsay小姐,看完片子後,她非常激動,鼓勵我一定要堅持下去,並願意幫助我們在學校推廣這個項目。在校長和幾位老師的支持下,學校特意安排時間讓我們向全校同學介紹了由我們中國學生發起的這個項目,我由衷希望,我的美國同學和其他國家的同學們未來也能參與到這個項目中來,能和我們一起去柬埔寨再多點亮一盞希望之燈。
 
2013年7月的下旬,我和我的幾個同學已經再次完成了第二年的“點亮”項目。因為人手和時間的原因,我們並沒有完成一百台的安裝計劃,但因為有了前一年的經驗,有了更多新人的加入,有了更好的安裝前的準備,我們在三天的時間裏就完成了40戶人家的安裝工作。我欣喜地發現,我們的活動,在改變我們自己的同時,也開始影響了去年曾經接受捐助的家庭。當我們再次回到去年湖上的那個村莊,那些去年曾接受過捐助的家庭主動前來迎接並幫助我們完成在其他家庭的安裝工作,幫我們固定屋頂的太陽能板,跳入湖中推著我們穿梭於一個又一個新的受捐助家庭。還是一樣的炎熱天氣,還是伴著蚊蟲的叮咬,還是接受捐助家庭雙手合十的感謝,我們體會著更多的成就感和喜悅。
 
我現在也不敢說我完全理解了學校價值觀裏的那些詞匯的含義,但我覺得對“同情心”這個詞的理解比以前更深了:首先我覺得這個詞不再那麽抽象,它就象那些太陽能燈光一樣滲透在生活中;這個詞也是“活”的,會傳遞,它從老爸那裏傳遞到我身上,傳遞給我的中國同學,美國同學和老師,也傳遞給那些居住在柬埔寨的當地人;我覺得“同情心”也不分國界,就是這種心情讓我們互相理解和幫助對方。
穆一夫是在美國留學的中國學生,今年1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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