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暑假,陪家人遊蘇州。
其實十多年前已然去過蘇州一次,那時年少輕狂,與朋友前往,湊的是熱鬧,玩的是新奇。記憶中似乎除了咿咿呀呀的船櫓、波瀾不驚的小橋流水和到處大同小異的園林外,其他就不曾留下多少印跡。
這次又去,卻發現一個全然與記憶不同的蘇州。
“吳趨自有史,請從閶門起。”這是陸機的話。據說吳王闔閭在伍子胥的協助下始建閶門,後伍子胥複仇,率領吳軍伐楚亦是從閶門傾巢而出。屈指算來,閶門竟見證了蘇州城兩千五百餘年的滄桑變遷。
住的酒店就在閶門,走在閶門的橫街上,似乎在穿越兩千多年的曆史。一日信步閶門橫街旁的窄巷,隨口向路邊的水果攤買了兩斤蘋果,竟不期然看到“伍子胥乞食於吳市舊址”的牌子。據《史記》記載,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一路來晝伏夜行,無以糊口,稽首肉袒,勉強行至吳市,已是亦步亦趨,形同乞丐。疾病吞噬了他的體力,連日的逃亡奔波卻堅定了他複仇的意誌。
在夕陽的餘暉下,一個英雄末路的伍子胥就這樣鮮活生動地站在我的麵前:他批發跣足,手持斑竹簫管,站在人聲喧囂的窄街陋巷,鼓腹吹簫,其簫聲之綿遠幽咽,其情狀之淒切婉轉,令聞者無不動容。——王國的昏亂導致一國賢士竟落魄淒惶至此!昏聵的國君當然料不到伍員的堅忍和毅力竟讓他幾番命懸一線,又幾番化險為夷,更料不到自己身後被鞭屍的結局。
仇恨與暴力、血腥和欲望最終如昨日飄零的黃葉,成了曆史書上的隻言片語。現今的閶門是一味的悠閑和繁鬧。站在閶門城樓外的通貴橋上,滿眼的垂柳拂水,雜樹生花,遠處的仿古拱橋如遊龍盤臥,民居鱗次櫛比,亭榭園林相映成趣。四時朝暮的江山勝景並同曆史的人文情感似盡在眼簾。
說起來,曆代文人的目光投向閶門,乃始自唐代。最有名的當屬《楓橋夜泊》,但張繼的愁悶孤寂的心情朦朧了閶門的閑淡月色。而白居易登閶門閑望時,看到的是城碧秋草,鳥雀橋紅,夕陽飄管。彼時白居易正在蘇州刺史任上,心情自是一片閑適散淡。白居易是唐代少有的傑出施政才能的文人。世人隻知他在杭州建了白堤,其實蘇州的七裏山塘街最初也是由他而建,從此“銀勒牽驕馬,花船載麗人。”閶門自此有了繁華兼嫵媚的氣象。
宋時的閶門則多了些無可依傍的孤獨。首先是王安石過蘇州,出閶門,除了低垂的白日、荒林、昏煙和歸鳥,並不見得人煙,頓生“物皆得所托,而我無安棲”之感。
夜晚的閶門是燈火輝煌。望著水波上燈光閃爍的斑斕色彩,想著這裏的小橋流水蘊蓄著蘇州人何等的靈秀與激情;這裏的溪橋畫舫曾經曆怎樣的富貴與風流……想那時必是綠楊煙柳,十裏荷花,五陵年少,說不盡的風流往事,紅妝翠袖,道不盡的吳儂軟語。誰曾想,數十年後,閶門竟受戰火劫難。因太平天國攻打蘇州,清政府守軍被迫三令縱火。於是閶門曾經的繁華嫵媚、富貴風流瞬間化為一片焦土,從此閶門古道冷落,西風殘照,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
如今,蘇州政府重修閶門和山塘街,閶門一帶竟成了熱門景點。閶門外的山塘街東連閶門,西接虎丘。一路走過山塘街,不時能看到漢唐的釉陶、炭化的礎樁,打著木樁的水榭水閣,老樹盤繞的枕河人家。街道兩側,到處是列肆招牌,打著仿古老字號的商鋪,泛著新油漆過的光澤和味道,燦若雲錦,似乎要重塑那個曾經繁華富貴的塵封歲月。可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總覺得不及清代徐揚在《盛世滋生圖》裏所繪的乾嘉年間的閶門,萬商雲集,百貨駢闐,行人流水。
也許我們這個時代已然不缺乏描繪繁華外殼的能力,但曆史的積澱和現實仍交織不成盛世圖鑒。浮躁與功利限製了創意和努力,粉飾出來的繁華,其背後是曆史和文化的斷層。
許我一個繁華夢,那應是有民族特色的樓閣建築和曆史文化的一場浪漫邂逅,是人們的內心重又發現祥和與安寧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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