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團圓》我隻看了一個開頭,就沒再看下去。倒是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原本沒興趣看下去的,但還是堅持看完了它。人生有輝煌,作家一生有才氣鼎足靈感噴發的階段,他(她)的作品才會有巔峰之作。假如不是專門搞文學研究,但看一個作家的精華就足夠了,就如吃魚要吃肚檔,美女隻看三圍,我們需要的隻是欣賞。之前對《小團圓》的宣傳已經很多了,大致知道張愛玲會說些什麽,她後期的人生也已足夠黯淡無華,精華的東西早已留在自己的心裏定格了。至於胡蘭成,倒是陌生的,但名字卻早已熟悉。
今年年初,我的朋友亦是學長從國內來紐約小住,囑我借一本書他要看,是胡蘭成的《山河歲月》。我去圖書館借來。朋友走後我把此書也翻了一遍。胡蘭成解釋曆史用的是他獨特的散文筆調,和古舊文風;他的曆史觀是經不起推敲的,隻能在沙龍裏做談天的講座,和他的愛情一樣不可信。但看他的山河歲月,幾千年腥風血雨“亦是好的”,風輕雲淡,總之教人很開心樂觀罷,是另一種路數。朋友對文藝有研究,令我覺得:噢,原來胡蘭成也不簡單。這是我第一次看胡蘭成的文字。
最近因為《小團圓》的緣故,我去借了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來看。從本世紀初,胡蘭成的作品在大陸開禁,馬上熱銷,引起追捧。
他遭人忌主要是因為他虧待了張愛玲,至於做過汪精衛政權的官也是一個原因,但主要來自官方,而非民間。《今生今世》是胡蘭成的自傳。說到他的政治生涯,有幾分史實那是曆史學家的關注所在;說到愛情和女人,我看下來,覺得還是比較坦言真實可信的。當然有些細節他沒有寫實,而是采取一貫的“亦是好的”之類的文字轉折交代過去。但是,通觀他的花情史,他的所作所為應該是怎樣,讀者都會有一個八九不離十的了解。
從張愛玲始,胡蘭成有過五個女人,這是他記載入冊的。其中一枝是日本女子,是他的房東,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背著丈夫依然做了他的情人,持續多年。其他的女人,包括張愛玲都是單身女人,武漢的小周還隻二十歲,完全是清純少女。秀美是胡蘭成亡命溫州時的女友,中年女性,用現今流行的話說,是熟女而非淑女,胡蘭成落難時的紅顏,是唯一和張愛玲見過麵的情人;佘愛珍是吳四寶的遺孀,在日本和胡蘭成同居並結婚。前幾天在看了網友婭米的談《小團圓》的文章我跟帖說,我正在看《今生今世》,討厭胡蘭成。現在當看完這本書後,我發覺自己對胡蘭成沒有那麽討厭了,可以說,我的些微轉變是在看到此書的最後部分才開始的。
胡蘭成在汪精衛時期做過官,還是《中華日報》的主編。他的文風古奧奇崛,這和他的官風一致,也是獨出一格,和周佛海、林柏生、丁默村、李士群、吳四寶都非一路。他沒有靠山,隻憑一支筆為汪精衛賞識。但又因吹噓抗日必勝得罪高層,後期脫離南京,去武漢辦報,因此結識醫院護士小周。這時胡蘭成命運開始走向下坡路,因為抗戰勝利在即。抗戰勝利,胡蘭成列在通緝名單上。從此開始亡命生涯,直到1950年代潛至香港轉往日本。
胡蘭成惹人非議的是他和他的女人們。這裏麵還有張愛玲和其他的女人的區別。假如沒有張愛玲,胡蘭成的花情史就不會如此惹人注目,令人激憤;看完《今生今世》,我思索男人和女人這檔子事,從表麵看實質,人的智商和情商實在是很重要的,這個可以從胡蘭成身上明確看到命運的痕跡。被國民政府通緝的南京政權高官裏,漏網之魚的大概隻有胡蘭成,也許還有一些人,得以脫身是靠了關係和金錢,而胡蘭成沒有靠山,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他改名換姓,四處轉徙尋找一線生存機會,最後在溫州和浙南山區重操舊業做教書匠及做了學校的級任主任。期間和幫助他隱逸奔命的女子秀美締造情緣。這段時期他雖處於人生低潮,今日不知明日事,但他並沒有或沒有僅僅是怨天尤人,亦是好的情緒仍然很飽滿,和同事相處積極,甚至還和中共人士和四明山遊擊隊有過往,山河歲月稿本就是在那時寫成。
在他逃離大陸之前,他和梁漱溟還有書信來往(當然是化名),梁甚至邀請他到北京擔任秘書一職,其時梁被中央人民政府邀請成立類似政策谘詢研究機構,是毛的座上賓。胡蘭成猶豫了很久,但他已經明暸共產黨的本質,所以還是一走了之。書裏寫到他自己怎樣結識溫州當地的名人宿老,以求人脈,細細道來,頗露心機細密,殷殷求生欲望躍然紙上;然而又讓他事事得逞逐步發展,其心智圓熟人世練達亦顯露於字裏行間。胡蘭成和他的女人,沒有相同的故事,隻有相同的通道。張愛玲是個特列,她何以會成為胡蘭成的女人,那是時代的造化;其實,胡蘭成和女人的故事,就是一部時代的縮影,一鞠連續通俗的皮影戲,戰亂時期的愛情或者是戰亂時期的情欲。
張愛玲的出名是在上海孤島時期,特殊的曆史環境給了閑情文學(不涉政治的純文學)一角新天地,上海也正是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張愛玲以一係列作品打響名號,和另一位女作家蘇青一時出盡風頭;又由於她的家世和文筆及題材,她的風頭更鍵。然而,張愛玲的內心是寂寞的,戰亂時期人事未定,缺乏升平時期平和安穩的弦樂歌舞,即使有也隻能是紙醉金迷,哪怕是小資情調也是不可多得的偷樂,。而這一切與張愛玲的人生情趣是相諧的,否則,出名要乘早又為何呢?
在胡蘭成找上張愛玲之前,張愛玲沒有男朋友拍拖,悃於狹窄的社會圈子,連所謂的社交生活都不曾有,這對於一個有名氣的女作家是不合時宜的,張愛玲當時二十二三歲,生理上仍是清純女人,可是心智和情感上早已爛熟,正等待陰道被打通而達到心靈的升華(等待激活)。張愛玲從蘇青處早已知道胡蘭成這個人了,所以當胡蘭成從蘇青處得到張愛玲的地址上門拜訪(也有說是張愛玲主動到胡宅拜訪),他們很快就兩廂情悅了。
胡蘭成看到張愛玲,說了這麽一句話:女人怎麽可以長得這麽高?這和“亦是好的”都成為胡氏名言。這句話有充分的江湖意味,以反詰句形式實行讚美而帶有挑逗性質的語句流行到現在,開創者竟是胡蘭成,他做語言學家也是有資格的了。這類話任何女人都受用的,胡蘭成和張愛玲平肩,但意思是女方長得高的緣故。
胡蘭成在“民國女子”這一章裏極盡對張愛玲的溢美之詞,可是空泛的居多,這也是他自戀的表現,把愛玲捧到天上,自己也就差不多和天使作伴了。在文學上兩人是互補的,審美觀上張愛玲給胡蘭成許多經驗,這是出身和修養得來的。無論從出身修養習性諸多方麵講,張愛玲和胡蘭成之間有明顯差異。但是戰亂時期造就了亂世情緣,胡蘭成麵對張愛玲是有壓力的,盡管張愛玲在贈送給胡蘭成的玉照背麵題詞寫到:她遇見他,覺得自己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之後胡蘭成到武漢,遇見了護士小周,又是一場情緣。小周在抗戰勝利後因此被關監,胡蘭成逃到香港後還曾動腦筋想把小周弄出來。可以想見,小周護士因為和胡蘭成的一場情緣人生將會何等遭難?再之後胡蘭成亡命溫州隱姓埋名,和秀美又生情愫。期間張愛玲來溫州與胡蘭成相會,之前她已經從胡蘭成口裏知道了武漢小周的存在,這次她逼問胡蘭成:要小周還是要我,給我一個答複。她見到過秀美後,知道已經不是小周的問題了。
張愛玲返滬,這時胡蘭成還是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答複。張愛玲回到上海後還曾和胡蘭成有過短暫聯係,甚至亦寄錢給他。到了胡蘭成在溫州已經感到芒刺在身轉念去香港時路經上海,到常德公寓去看張愛玲,卻不曾見得。就此斷了音訊。到了日本後,胡蘭成突然收到張愛玲一封簡信,是為寫作而詢問某事,信中還特意說明了從某人處得來的地址。胡蘭成也回了信,亦是寥寥幾句,公事公辦的口氣。張愛玲其時已在香港了。懂得女人心思的人,大概會猜出張愛玲還是對胡蘭成心有所係,那封信隻是一個借口吧。我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但願此話不是瞎猜測(也許真的有需要問一下呢)。
那時胡蘭成有了一枝,其後搬家,和一枝還有往來,但她不能離婚和他結合。最後遇見了佘愛珍,兩人終於好起來,結為夫妻。這個佘愛珍,就是現今社會上的潑辣女人,上海話謂:打樁模子,即領市麵的江湖人物。胡蘭成對這四個女人也是加以溢美之詞,但真實得多,有具體境況描述,給人不在天上就在身邊的感覺。這四個女人在智力學識上與胡蘭成相差一截,他於她們有絕對的文化上優勢,而一枝雖然是日本女子,但家庭生活並不美滿,亦是好的,在男女問題上是沒有語言和種族障礙的。胡蘭成後世顛簸,亡命江湖朝不保夕,他需要的是亂世中的慰籍和體貼;而這一切,張愛玲是難以給予他的,她是大小姐出身,又性格孤傲,雖然在愛情的程度上她最真切。難以想象她能夠隨胡蘭成四處顛簸,但人生有本帳必得償還,二十年後張愛玲背上了賴亞這個包袱,竟至拖累人生!溫馨的愛情在和平時期可以得到維持和發展,在戰亂動蕩的時候,就與胡蘭成不合時宜,這類愛情需要耐心栽培和嗬護。情欲的發泄可以撫平惆悵的心情,調節心態,這一點現在可以從醫學上得到證實。胡蘭成熟讀古書,以許潛意識裏一直做著亂世紅顏的美夢,他在亡命生涯中默默自戀,想像自己正在體驗這類古代文化的演繹,贏得一顆顆女人的心,猶如過五關宰六將,逃難於是亦是好的了;和張愛玲的情緣他比對方看得明白,這當然是經曆的關係,也是時局的關係,從另一個角度看,他斷絕了張愛玲的情路也許正是愛護、挽救她的一個手段吧,沒有把張愛玲繼續往情緣上拽得更深。亂世情緣,該斷當斷啊。
胡蘭成出身於浙江農村一個普通農戶,家境清寒困頓,少時被過繼給鄰村一戶大戶人家,所以很小就學會觀言察色,通曉人事。他的一生,沒有過硬的學曆,也沒有靠山背景,也沒有堂堂相貌,江湖上混,宦海沉浮,他缺乏安全感。人生中沒有的,潛意識會發指令叫他去尋找。胡蘭成從女人身上找到了安全感。張愛玲是胡蘭成尋找安全感的過程中雙方偶爾相遇的火花一現,因為張愛玲也在尋找安全感,她也是從小缺乏安全感的人,突然成名,如懸空中,戰亂中遇見胡蘭成這樣一個年長又有學識又有江湖經驗的男人,張愛玲結識他如腳踏實地感到安全了。胡蘭成卻像一隻久經沙場的蟋蟀,槍須一打,知道對方尚可溫存而未必能得到安全,於是理智退卻。張愛玲卻付出真情,因為她是初戀;但從胡蘭成的文字和經曆中,我們可以得知張愛玲至少在性欲上大概是沒有受到虧待的。
性,是人生的通行證。性,也見證時代。亂世中的性,亦是一種慰籍。
胡蘭成藉著性,遍遊亂世,征戰人生。看過《今生今世》,我不再輕易為張愛玲抱屈,也不再苛求胡蘭成。我仍然不喜歡胡蘭成,但我理解他和那個年代;但真正打動我的,當然不是所謂的性。而是胡蘭成能在危難中謀生,當教師糊口,而且當得認真,得到好評。這一點比較難能可貴,因為做一個稱職的教師,不是一件易事,他尚且做好了準備當一輩子教師的,假如局勢不變的話。他能上能下,有勞動人民本質;其次胡蘭成雖然有過眾多的女人,但對待每一個女人又都是認真的,所謂善待,他把毛澤東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的方針具體運用到了情場上,他背叛而不欺騙,女人都不說他壞話。背叛是天性的無奈,欺騙就帶有玩弄,女人往往可以容忍背叛,卻拒絕欺騙。當然,不能就此讚美起濫情和花心,可是放開心懷想一想,女人,男人也一樣,能得到短暫的一段感情和性方麵的愉悅,又何嚐不是亦是好的呢?說穿了,胡蘭成無論做什麽,他真正的身份隻有一個,那就是江湖分子,且是一個老江湖。
能在江湖裏翻騰逐浪,也是需要一點智商和情商綜合的素質,亦不易啊。後人站在道德的高度自然可以指點一切,但於人生有宜的不是闊口評論,而是捫心自問:身當此境,自己會做得如何?長久忠一,固然是好,但畢竟難得;況且亂世啊!
今生今世,於每一個人,不過是一段段歡樂悲苦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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