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往事:外公,外婆,媽媽,叔公,爸爸

來源: 2022-01-30 11:14:12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說到有能量的成語,我又想到了雪中送炭,這是媽媽告訴我的。我很清楚地記得外婆在世時說的許多話。記得往往當她說完有份量的話時,我就想起了一句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不過說到雪中送炭時,後來外婆又加了一句:與其做錦上添花,不如做雪中送炭。媽媽常常說過外婆寬宏大量的胸懷,對朋友相當包容。文革中一位好朋友嚴重傷害過她,她並沒有記恨。都體諒諒解了對方。她還喜歡幫助陌生人,特別是勤奮向上的年輕人。外婆是南京女子學校畢業。解放後,她隨外公到鄉下生活。她當起了當地的小學教師。她教音樂,語文。她特別有藝術細胞,年輕時考上了省藝術學校。後來因為要照顧孩子,就放棄了。外婆非常有經商頭腦。她是最早一批在國內做生意的人。當時她籌劃辦工廠,籌集資金,聯係買家,看廠地。可惜她野心太大,在資金方麵與叔公商量中,籌劃不到位,後來沒成。不過她還是做起了酒類批發生意。那時舅公在商業局上班,所以也幫到她。小時候外婆跟我的關係沒有象我與我外公那麽親密,可能她經常在外做生意的緣故。長大後,我們才親密了起來,不過沒有媽媽與她的緊密無間。

外公也是心胸寬廣之人。他喜歡幫助同鄉。他說過的一句話也深記心中:我們還能幫助別人,說明我們有能力。我與外公的感情特別好。小學學校周末,媽媽就帶著我們坐火車去外公家。這是一段半個小時的路程,我清楚記得鐵軌上媽媽,我,還有弟弟趕路的情景。我小學時的一篇作文就是這路上的場景。那時路邊的小花,山坡搖曳的野草,媽媽背著弟弟的身影,山村的情思至今記憶猶新。

外公的爸爸早年在上海經商,有自己的商號與工廠。外公從小在上海長大,一直上教會學校,後來進入黃埔軍官學校。他比較西化。他喜歡擁抱孩子們。每一次我們外出回來,一踏上二樓的客廳,就聽到他爽朗的笑聲。他會站在樓梯口等我們上來,一看到就會張大臂膀擁抱媽媽與我。每晚睡覺前,我們必然擁抱說晚安。有時我忘了,他還會提醒。他喜歡跟我聊天,那往往在傍晚散步的時間。在那條鋪滿塵土的小道,我們路過滿眼的田野風光,他談笑風生,我欣然傾聽。他喜歡記賬,所以他房間的桌麵上始終一瓶墨水。他有幾樣名牌的私人物件,比如他的鋼筆,他的自行車。那自行車是進口的,非常的輕便好騎,那是媽媽的愛物。還有兩幅朋友送的書畫,他裱糊好,掛在客廳的兩邊牆上。外公對衣著非常講究,冬天西裝革履,腳下黑,棕皮鞋。夏天就白襯衣,淺色長褲,白色皮鞋。大熱天他也絕對不光著膀子,穿著背心在人麵前走動。他對孩子家教很嚴,要求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能穿踢踏拖鞋出門。不過,嚴厲歸嚴厲,他對我特別疼愛。他一生喜歡跳舞。我是他的固定舞伴,隻要我在外公家的日子。跟外公在一起的時光正式從上初一開始一直到出國前。那年在出國前的二個月,他過世了。那是我最初的心痛。

媽媽是個非常善良與孝順的女子。她的朋友非常多。小時候看到她的朋友總找她聊天,一聊就很久。我常常一旁抬頭望著她的臉,疑惑她是否都聽進去了。她隻是嗯嗯嗯對朋友點頭,並給些安慰。媽媽與外婆外公的感情非常好。外婆喜歡給媽媽買衣料,做衣服。媽媽經常打開衣櫥時,對著掛著的衣服很驕傲地在我麵前說:我媽給我買的毛料,這套衣服我要參加喜宴喝喜酒時穿。這讓我有時很妒忌她們的親密無間。這時我媽就說:你外婆年輕時吃了很多苦,她一個大城市的女孩為了我們三個孩子來鄉下吃苦,我要很孝順我媽。外婆是早婚早育,她比外公小10歲,比媽媽大18歲。媽媽小時候就會幫外婆做很多家事,上山砍柴,挑水,照顧弟弟們。長大後她們母女就像姐妹一樣,事事有商量。外婆經常跟我說媽媽十幾歲時有一次從南京她外婆家坐火車回鄉下,買了一盒麵霜給她。

我跟媽媽的感情很好。媽媽很溺愛孩子,很少讓我做家務。總是擔心我以後嫁人後怎麽辦。後來她說如果我出嫁了她要跟著我,幫我做家務。可是我是不大聽話的小孩,脾氣很強。不過我們還是很好,記得初中的一年暑假,媽媽買了一根冰棒給我吃。我們在街心公園一邊走,我一邊摟著她的肩膀一邊說:肝膽姐妹肩並肩,一根冰棒兩人分。後來長大的年紀我都經常想起這事,有時故意說給媽媽聽,聽後我們都開心大笑。媽媽其實是很幽默的人,也有文藝細胞。她喜歡看電影,特別是譯製片。記得有一年流行巴西的連續劇《伊佐拉》,關於莊園的。她一直跟看。因為一部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她喜歡上了埃及。她晚年一直想去埃及旅行,可惜沒幫她完成心願。我想那個時代的所有譯製片她都沒落下。媽媽比較象外公,膚色黑,前牙長得不大整齊。她總是愛慕外婆的美麗。其實媽媽很秀美,又賢惠。媽媽是個賢妻良母的典範。爸爸從外地調回來後,我每天看到媽媽早起,給爸爸做早餐之前的雞蛋衝米湯。媽媽特別傳統,一到年節就燒菜,擺桌,點上香燭,讓我雙手合十拜拜。那時我幫忙的就是歡快地擺小酒杯,然後再提起酒壺,一盞一盞地斟滿。有時用個小筷子沾沾小酒盞裏的米酒,然後往嘴裏嚐試,媽媽看了就笑笑。拜完後,媽媽燒紙,我也是幫手。看著丟進火桶裏的紙,媽媽就念念有詞。外公外婆西化,不大重視年節的祭拜,對於媽媽的燒香說是迷信。

媽媽也很有經商頭腦,後來一直經營自己的建材小工廠。

爸爸年輕時參過軍,退伍後在事業單位上班。在念初中前,他都在外地工作。那是靠近鄰省的一座山城,環境優美,民風樸實。小學時每到暑假我們就會坐火車去看他。那往往是10幾個小時的長途。我記得每一次到那,我總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火車窗外黑乎乎的,特別的不舒服。

那年暑假的一天,我們又是夜深時刻到達了目的地。爸爸與一位同鄉接了我們。這位在冷凍廠工作的同鄉帶來了一大桶冰激淩。我忘了那時幾歲,是小學期間的事。那個淩晨幾個大人興奮聊天的時候,我捧著冰激淩桶吃了大半桶的冰淇淋,還好沒有拉肚子。

關於山城的回憶特別美好。爸爸媽媽在那有一群的同鄉朋友,他們經常家庭帶孩子一起聚會。我還記得他們之間的歡笑,說的笑話。都是性情開朗的人。他們的友誼一直延續到晚年。我小時候經常摔跤,不是碰到了石塊,就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相必媽媽也嚇得不輕。爸爸媽媽很少吵架,因為一吵架爸爸是沉默,媽媽想吵也吵不起。媽媽告訴我從小我就很懂事,有一次他們吵架,我扯了一塊毛巾給媽媽擦眼淚。她說那時我3,4歲。我忘了。或許媽媽心高氣傲,爸爸比較木訥,媽媽在家主權大於爸爸。媽媽娘家看得很重,爸爸有點緊張。不過媽媽還是賢惠勤勞的,傳統的思想相夫教子。

爸爸也喜歡文藝,年輕時他是俊美的。他很有審美眼光,喜歡音樂。我記得每年一到春節,家裏的收錄機裏就放著歡樂的祝新春的歌。他還會專門布置彩燈。他也喜歡做菜,對這有講究。他的作法就是要餐館水平。在山城時,有一天我很認真地看了他做的油蔥。那香味印象深刻一直到如今,還有他做的西紅柿疙瘩麵。小學五年級暑假的一天,他買了一件紅色的小衣服給我,非常的時髦漂亮:柔軟的棉布,前麵兩個帶扣口袋,腰間收腰。那個暑假,他經常騎著三輪車,我與弟弟坐在後麵,從上坡騎下去。有一次,我坐在後麵,迎著風,看著慢慢滑過的街景,風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臉。那天我就穿著爸爸新買的紅色衣服。

爸爸工作經常出差,他也喜歡順便走走看看。回來後總會帶些新鮮的禮品。他童心重,喜歡跟朋友說笑打鬧。跟外公不同,我們長大後他對孩子們一副嚴肅的樣子。

我初中一年紀時,他已調回了本地。那年他買了一部自行車給我,是淺綠色的女士腳踏車,小巧精致。那年課後的幾個星期媽媽教會了我騎自行車。

那是一段非常靜謐而又美好的時光。那條馬路是寬寬的,有點弧度。兩旁種著高大的樹木,透過樹木的間隙會看到田野稻田,藍天白雲下有時是春的新綠,有時是秋的金黃。在馬路左邊有一條鐵路沿著路麵往前蜿蜒,鐵路兩旁種著密集的夾竹桃。越過鐵軌是鬱鬱的山丘,山上種滿了果樹,那往往是橄欖樹與龍眼樹。在豐收的季節,青綠的樹葉上掛滿了顆顆豐盛的果實。馬路的靠山盡頭是一個部隊的駐地,所以經常看到目不斜視的軍人在鐵門外站崗。外公家就在那附近。這段路很少車輛,經常看到農民勞作後歸家的身影,他們戴著鬥笠,有時還披著蓑衣,肩膀上扛著一把鋤頭,腳下有時會穿著草鞋。在那些鄉間的小道上出現的景色,伴隨了我難忘的上學時光。媽媽前幾年也走了,這是我第二次心痛。

外公在文革時也受衝擊,外婆經常被遊行批鬥。媽媽也因為父母曆史問題遭受黑五類衝擊。不過,他們還是保持樂觀,熱愛生活的本色。對於他們所遭受到的,我沒有特別感覺。他們很少談及。文革中,爸爸不是黑五類,沒受衝擊。他也沒做過一些暴力的事。

最後還有一位長輩就是外公的弟弟,我叫他叔公。在所經曆的歲月中,叔公給了這個家族最大的幫助與支持,不管是物質上還是情感上的。叔公早年過繼給他的叔父,定居東南亞,常年經商,是當地同鄉會的領導。叔公在來美旅行時幾次看望了當時還在世的外婆與媽媽,兩年前也走了,這是我三次心痛。

外婆前年回國定居。我們本來約好去年暑假一同遊曆她的家鄉-南京,揚州。可是在暑假前兩個月她突然也走了。這是我第四次心痛。

外公,外婆,叔公與媽媽都不在了,他們是我心中永遠的摯愛,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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