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車上一雙手

看到大家都在分享火車上的‘豔遇’，我仔細想了想，還真沒有。在國內坐火車的次數很有限，屈指可數，沒啥豔遇很正常。不過，也確實遇到過一些難忘的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對少男少女。

記得小學三年級結束時，母親讓我獨自回老家過暑假。我當然很高興。在平原上長大的我對山區充滿新鮮感和好奇。寶成鐵路的山洞也讓我非常向往。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其實母親是為了讓我避開即將臨頭的衝擊。暑假結束後回到家，隻見家裏一片狼藉：被抄過了。母親也已經進了“牛棚”，成了“清理階級隊伍”“學習班”的主要對象。

那時回老家的旅程需要在路上折騰整整兩天。第一天寶成線上的火車行程就要七八個小時。周圍的旅客初見我獨自一人出行，雖然感到詫異，但過一會也就習慣了。文革期間國內的社會治安還是可以的。現在的父母有幾個敢讓一個小學生自己跑那麽遠？那時候一般都能找到座位。我找到座位坐下來不久，就被對麵的一對年輕男女吸引了注意。

他們顯然是成都下鄉到川北的知青，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兩人一直在聊知青之間的各種事：誰寫了小說，誰的詩詞寫得不錯，誰一直在幫助誰，誰又在避開誰，誰和誰好上了，誰和誰又分手了等等。

我在旁邊聽得聚精會神。窗外的風景也顧不得了。他們似乎也不介意我這個小屁孩的存在。我看不出他們是什麽關係，但他們平淡自然的樣子讓我很有些崇拜和羨慕。覺得他們的世界真精彩，好多的自由和經曆，還很有追求的樣子。當時就開始想以後自己做知青的時候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

不過，讓我對他們印象深刻，幾十年都沒忘的，不是他們的容顏、知識或談吐，而是那女孩的一雙手。我偶然注意到她放到桌子上握住水杯的手，就呆住了。那是一雙粗糙、布滿裂痕和繭疤的手。看到那雙手後，我就幾乎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我無法將她清秀的麵容和這雙手聯係起來。那雙好像一個老嫗的手，本該是柔軟秀氣的。我呆坐在那裏，腦海中都是那女孩在田地裏幹活的樣子，在山路上肩挑背扛的樣子，另外還有很多和她有一樣的手的知青的樣子。。。

他們中途在江油劍閣一帶就下車了。以後自然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但那雙手卻深深烙在了我的記憶中。以後，知青我見過不少，同學中有農村來的，也有在高考恢複前做了幾天知青的，卻沒有人的手再給我那樣的震撼。隻是每次看到對知青的各種“花式”描述和評論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雙滅了我對知青生活浪漫幻想的手。

差不多寫完上麵的時候，倒想起另外一個忘了幾十年的人來。在出國前不久，被學校派去長沙設計布置一個教育部的小展覽。飛去長沙，火車回來。在武漢停留了兩天。從武漢回成都的火車上，與對麵一位武漢部隊大院的女孩聊了一路。她柔柔靜靜的，與我見過的部隊大院出來的人很不一樣。因為各自都已有所屬，所以也沒什麽花花心思。臨下車前，交換了通訊地址。那時候國內也沒有私人電話、電子郵箱、手機什麽的。再要聯係，除了寫信，就是直接登門了。但後來不久我就出國了。所以再也沒有聯係過。剛到美國時還曾想過是否寄幾張美國的風景明信片。但是想到部隊大院收到幾封國外郵件的可能場麵，我就打消那個念頭了。這段被歲月淡忘的記憶，現在又浮起來，倒讓人有些感歎。我們一生幾乎每天都在與無數的人交錯而過，但萍水相逢能多說幾句話的人，其實不多。

下麵是以前為朋友畫的一幅關於知青的插圖。很快得到反饋：一看就知道你沒當過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