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在那個初春的日子
一、
明天, 她就要離開這所她就讀了將近一年的高中， 隨父母到那個讓她有點興奮又有點忐忑的H省的省會D市。
父母這些天忙著在D 市安頓一切，而她則仍留在學校，這樣既可以少耽誤她的學業，也好讓她多一點時間與自己的老師同學告別。
人生總有分別的時候，好像已經做完了 該做的一切， 此夜她可以難得清閑的在自己的房間裏讀書， 整理心情，最後一次 回顧在這裏度過的並不複雜的歲月。
但她不能安心， 當暗淡下去的天際漂浮出一輪新月的時候， 白天裏那若有若無、卻絲縷不斷的空虛失落， 就漸漸合攏、 漸漸濃縮成了讓她坐臥不寧的悵然的傷別！
白天他已經向她再次道過別了!
經曆了那一次的兀然心悸，她在他眼前變得容易臉紅，而曾經能侃侃而談的他，也漸漸發生了變化，當他們兩個人再出現在一起的時候， 他似乎常常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在她麵前就多了一層與他平素為人不相稱的木訥。 漸漸的， 他們相遇的目光也開始了有默契似的稍觸即離.....
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這種時隱時現的尷尬，常常讓她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回味，而每次回味心中都會升起一種類似苦惱的甜蜜。
但今天他的告別還是表現成這個樣子， 卻讓她感到莫名的悲傷和失意。她一次次在腦海裏把他道別的場景重現，心緒都似在無聊中品嚐一杯白開水，雖聊勝於無，但也淡而無味。
那是在午飯之後，她和舍友正走回宿舍， 他追上她們，先與舍友談了她曾問過他的一個數學問題， 接著就又轉問她今天的安排和明天的行程，—— 這些她早就都告訴過他了，而他這次對她的回答，也似乎聽得心不在焉， 隻是在她說完後遊移著 眼睛深看了她一眼 ，就快步走開了。
二、
時令已是初春， 周圍卻是如此冷寂， 明天， 她將孑然一身的離去， 與這裏一切曾經的快樂、苦惱、忙碌、喧囂、甜蜜、苦澀、歡笑、淚水告別。 而她與他， 也將漸漸成為茫茫世界的陌生人， 留下無緣再見的感歎。
她 突然發現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很奇怪，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著什麽，外麵漸漸沉下的黑暗，似乎正是她茫茫無依的心際的隱喻。
她有些恨他了， 為什麽就不能找她私下說說話，這樣的機會真的那麽難找嗎？
“也許是你自作多情了， 他心中並沒有自己的位置。” 想到這一點她有點沮喪， 但馬上又說服自己： 他遊移著眼神的表情一定不是冷漠， 更可能是出自他對苦痛的一種回避！ 從公說，他是班長，她是學委，她們之間學習和班務交流是那麽多； 從私說，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歲月，她不相信她會看錯他的眼神， 會誤解他在她眼前的笨拙、木訥和殷勤。
她隱隱的知道， 這次分開後再見會很難。 這個念頭讓她禁不住責備自己。 也許應該怪自己太保守太矜持， 應該找機會與他私下裏多聊幾句，自己本可以 以任何理由讓他單獨與自己呆一會兒的！ 這樣就可以給他一點暗示， 或者幹脆質問他，…… 總比就這樣默默地分開好啊。
遺憾的是自己為什麽總是這樣懦弱，錯過了機緣。
但這一切不都是他應該做的事情嗎？！！ 他畢竟是男生啊！
而且幾個月前那一次上早自習的路上，他在自己麵前笨手笨腳 摔倒的時候， 自己不是已經主動上前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過嗎？那是一個怎樣艱難的時刻啊，當時自己一邊驚詫著自己的勇氣， 一麵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忘不了這位平時清秀陽光的男孩， 那一刻臉紅的像戲台上的關公，忘不了他顫抖著的手指，忘不了他結結巴巴變了腔調的話聲。多麽希望那尷尬的一刻永遠停住啊 ！
於是她想到了寫信，可是想到他連她的新地址都沒有問過，心中就升起一種受了羞辱的感覺， 她聽到有個聲音響在耳畔： ”絕不！！ 絕不！！如果。。。。。這一次就是永別！“
這句話似乎讓她瞬間石化了， 直到淚水把她的眼角刺痛，她才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她木著臉認真地想了一些什麽， 接著就閉上眼睛虔誠地默禱起來。
好一會兒， 她鄭重地在床旁的書桌上鋪上一張白紙， 然後抓起一支筆，開始一筆一筆的寫起了“正”字。
事實上她並不知道她膜拜的昊天上帝是哪一位神靈，但她剛才的默禱很真誠。有生以來她從來沒有這樣虔誠的禱告過。默禱中她最初的第一念，是有點耍性子似的決定隻寫10個“正“字的， 但隨即她腦海中就出現了“誠心感動天和地“ 的名言，又改成寫50個“正”字 。
—— 但其實她潛意識中也知道改為50 ，並不是為了向上天驗證自己的虔誠， 而是為了給自己的盼望 爭取更多的時間和可能。絕望的虛妄也是希望， 而這種希望隻能訴諸上天。
她愛好書法， 他曾誇讚過她的字娟秀而不失堅韌。 但她會的隻是硬筆， 而他的書法卻兼善 軟硬兩界， 書法上他有家學淵源， 是全校小有名氣的“小書法家’, 他的軟筆書法在半年前的校書法比賽上獲得過一等獎。
從小學開始她就多少次滿懷欣賞地站在一邊看他在黑板報上做書、畫，直到上高中後的某一天，當她再度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忙碌，她的心突然一顫，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醉刹那間淹沒了她，真是不可思議！
從此後有一段時間她刻意躲避他，而她也發現他在她麵前也變得越來越不自在。
她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男女同學間正常的狀態， 不可能是超越正常的暗戀。這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對， 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但人生總是充滿變數和不確定性，當能凝結情緒的事件出現的時候，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勉力地沉下心來，想如同往常一樣的書寫， 她努力地體會著筆尖劃觸紙麵的感覺，過去她曾一次次靠這種方法把清靜拉回自己趨於浮躁的心野。 但今天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她覺得寫出的每一筆， 都流失著自己的生命和情感， 以及尊嚴。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渴望著他的出現， 她需要來自於他的愛憐， 沉迷在那裏麵讓自己消失掉該是多好啊！
她繼續一筆一筆的寫著，她在默禱中曾許願寫這個字不能潦草， 務求其正，這讓她在寫字的過程中變得更加沮喪和 憂心忡忡， 她為不能收攏身心把筆劃寫得如意而自怨自艾、自我厭棄， 而當她寫到第九個“正”字的時候， 她的心已經沉入了深深的絕望。 她雖然給自己規定了50個字， 但她還是更看重第一念中10個字的上限，——她其實一直盼望他們生命的相遇是一場奇跡，而奇跡就應該是那樣產生的！
開始寫她的第十個“正”字時，她的眼淚再度湧出。
這時候， 一個她熟悉的腳步聲在樓道中響起，她的大腦劃過一道眩目的閃電…….
接下來我似乎應該醞釀一個浪漫的夜晚， 那個夜晚春風沉醉，他們手牽著手到不遠的公園裏踏月， 在萬籟俱寂中聽蟲鳥的淺唱低鳴。 他們也會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會聽到新的春草在空氣中滋生，會聽到溪流潺潺，汩汩流淌，會聽到蜜蜂拜訪第一朵春花的嗡嗡聲……
又或許，他們應該到附近的電影院去看一場電影， 讓銀幕裏溫暖而芬芳的空氣扇動他們的臉龐，沁入他們的心脾，滲透到他們的心中，他們會體驗到一種模糊的、不確定的渴望，渴望自由，渴望幸福，渴望奔跑， 渴望在春天裏呼吸…….
總之這個夜晚不適合清茗的閑適， 不適合雲淡風輕的清逸，觸動心靈的激情才是它應有的內容，在這個夜晚他們會完成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 第一次把自己沉醉在早戀的喁 喁情話裏……
但這一切在真相裏都沒有發生， 這不是我們現在正在講的這個初春的故事， 因為故事的生命在於忠實於本來的真實。
事實上在那個夜晚他隻是來到了她的房間，坐在椅子上與她談了大約一個多小時。 他們談的很泛泛，海闊天空， 從童年的趣事， 一直說到作業紛繁、令她們煩惱的今天，其中他們議論了各自的愛好， 各自愛讀的書籍， 對生命、科學和世界的理解， 對各種美好世界的欣賞和解釋…….
今夜的他不再木訥， 層出不窮的提著各種話題， 她隱隱地感覺到， 他是在有意避免以往那種無言繼續的尷尬 。她看著他， 仍有點似夢非夢的感覺，但心又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好幾次她聽到他說的往事， 她的心裏頓時湧上一股熱流， 臉就突然紅了，但也僅此而已，她已經從他沒出現之前的那個“她“裏麵走了出來， 她還是平日裏那個矜持的自己。
最後他們再度談到她的離去，她聽到 他的聲音好像在疼痛中滯澀了一下， 他的呼吸略顯急促， 但他的眼光這一次卻沒有遊移的意思， 他凝視了她， 像要把她印進自己的眼眸。 然後他轉身打開他放在桌子上的書包， 拿出了一封信和一個精致包裝的掛軸 ，用有幾分艱難的聲音對她說
“ 掛軸裏是我為你寫的一幅字， 留作紀念。 信封裏有我給你寫的一封信”，說到這裏他吞咽著停了一下，後麵的話說得字斟句酌：“ 有許多話，都在信裏，希望你到了那邊能給我回信， 或者把我的信退回，算是你留給我的紀念品。”
她眼快， 瞭了一眼就看清了信封上他俊朗的顏楷：“ 迪妹親啟“，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單字叫她的名字， 她的心感到在融化。
那一夜最不真實的時刻發生在他向她告別後的那一瞬，他已經走開了幾步， 忽然又轉過身， 話聲諳咽低沉：“以後無論發生什麽， 我都在你身邊。 保重！” 她愣住， 木然地站在初春的涼風裏， 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
看到這裏大家是不是有點擔心這個故事的結局？ 感謝上帝， 他們之間的這段情並沒有影響他們的學業， 在高中以後的日子裏， 他們都保持了各自的優秀。 2年以後， 他們雙雙考入了D市的同一所大學， 在那裏他們讀研、讀博，後來就來到了美國。 與此同時他們戀愛、結婚並有了聰明可愛的女兒。 他們度過的歲月美好而平淡， 就像天邊的一朵雲， 悠閑自在的被塵煙故事遺忘在藍天裏。
（圖片選在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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