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霑---我的一日之師

和北京的才女聊天，無意間，她說喜歡香港的黃沾。她沒住過香港，由此可見，她和我一樣，看人也不分地域。

說起來，黃沾，是我的一日之師。

1974年，剛到香港，學過美術設計。後來，又參加了廣告文憑訓練班，其中有一堂廣告詞創作課，主講的教師說，請來了廣告界的全才---大才子---黃沾。

我是剛由國內農村到花花世界不久的鄉下小子，我每天如饑似渴的看報紙雜誌，新的舊的，斷斷續續還記得黃沾的大名。

《明周》是一本非常暢銷的周刊，每星期由他介紹歐美流行的《JOY OF SEX 》--看得我像致身雲霧山中---即使在70年代的香港，還沒有一家性情趣商店-，更沒有毛片了！他通俗俏皮的廣東話翻譯加了些個人的見解---還是引起衛道人士的諷言諷語，給他起了個外號---“不文沾”--嗬嗬，他哈哈大笑，就用了這個名字，開了好多專欄---漫畫家王司馬還為他畫了個全裸的版頭---笑得齜牙咧嘴--傳神極了！

他隻是“不文”而已---現在的性開放，好像走得太遠---說一個人不文---可能覺得是小看他了吧---要文幹嗎？剛陽，粗狂，暴露，坦蕩蕩。。。好了好了---咱不談現在了，咱談回那個時代的香港。

黃沾時而暴粗口，但是他對準的是虛偽，而且，他從來不對女士暴粗。他故作粗俗，有時是為了搞氣氛，但是他絕不低俗。我的女性朋友中有幾個和他相熟，都說他嗓門大，煙酒不斷，卻是個真君子，彬彬有禮。否則，大家閨秀型的美女才女作家林小姐不會和他好了那麽多年吧？後來分手的原因，我相信有好多，但決不會是因為黃沾的“不文”。

黃沾讀的是香港最難考的大學：香港大學，畢業於中文係。我的廣告老師說，他的歌詞，他的作曲，他的廣告意念，他的劇本，他的電影導演，--全是他自學的---我頓時肅然起敬。我看香港的同學，已經興奮起來--那時，黃沾才剛剛30出頭。

他的率性真性情，無論你坐多遠都可以感覺到，嗓音沙啞，口沫飛濺---不用講稿，談到廣告宣傳詞選寫創作的經驗：

“。。。學寫廣告詞語---非向共產黨學習不可！”---哈哈--那不是說我已經學過了？我環顧四周，我相信來自內地的學生，隻有我一個--那是70年代初期---我剛在共產黨的大陸主持過宣傳專欄呀！嗬嗬。。。

“你們想想吧---廣告講形象---畫麵上--一麵紅旗--夠SHARP了吧--不夠--他們要三麵--三麵紅旗！---並排的形象，--嘩啦啦----多厲害！”

“。。。躍進--這個詞，是非常激動人心的吧--不夠--還要加個大字--大--躍---進！。。。

多，快，好，省---這幾個字，哪個商人不喜歡--哪個客戶不喜歡---哪個消費者不喜歡？---嗬嗬---你說共產黨搞廣告的人厲不厲害！。。。

----不過，創意可以學他們那樣強烈，那樣吸引客戶和消費者--那樣令人印象深刻--不過---不可以不受廣告法約束---不要學他們的不負責任。。。”

他馬上舉列說了美國藥品廣告詞與事實不符的巨額罰款。

嗬嗬---廣告學---包括了曆史，文化，藝術，政治，法律，心理，市場。。。當然，還有幽默！

隔了兩三年，在他和林小姐的愛巢參加了個派對，黃沾的人格魅力在眾多的傑出人士麵前，照樣揮灑自如--他私底下和公開場合好像沒有任何不同，對待老朋友和我這個不速之寂寂無名的一日學生----一樣隨意一樣熱情，看到他將得獎的好些個寫著他大名的紀念銀碟----拿出來放水果，放食物---拘禁的我，好快成了輕鬆愉快的一員。

“黃與林”廣告公司成立後，馬上成為創意獨特生意火熱的企業。

我曾在報館當美術編輯，也畫點插圖和設計增加稿費。有一天，主編為新開的彩色廣告版的廣告詞傷腦精，我說：畫一條彩虹，全部空白，然後寫上廣告句：我們等著你---為彩虹添上色彩。。。，他居然馬上采用，還說：就憑你這句廣告詞，就可以去“黃與林”上班（他不知道我是黃沾的學生！）--由此可見，他們的廣告公司在江湖的地位。

黃沾看來豪放不羈，其實他創作非常認真。如今唱遍大江南北的《上海灘》--他說第一個“浪”字就困住了他---有灘未必有浪，60年前的上海灘又如何？今天的上海灘又如何？於是，他連夜打電話向老前輩，老上海請教。。。

我曾不知天高地厚的開了家小小的廣告設計公司，小到黃沾老師可能聽都沒聽到過。可是，十年之後，他見了我，馬上喊出我的名字，真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那時的他，簡直是香港沒人不知道的各界的大忙人。

黃沾的個性自然，不愛作狀，一視同仁。

好朋友去他們公司上班，說黃沾的辦公室裏永遠有張開著的帆布床，他常常拖著拖鞋穿著睡衣開會。

有個名女人，生了孩子，寄請柬來請他出席她孩子的滿月酒會。黃沾讓秘書將禮金寄去---“打個電話給她，酒會我就不去了，這個孩子----和我又沒啥關係？。。。”

據說，有一回，半夜去通宵店買香煙，零錢還沒找，他就急著抽出一支，點火。。。----黃先生，我們這裏不準吸煙（原則性問題--名人也一視同仁！）----啊？！你們賣給我的東西，我不能在你們這兒用？！這是啥道理？！----黃先生，這個就難說拉---我們也賣廁紙--你也在這裏用嗎？（嗬嗬，小夥子也不簡單！）---好，我買廁紙，我馬上就在這裏用！---接著，他就解褲帶，脫褲子。。。哈哈，----廣告大師，他當然知道啥叫----適可而止。

黃沾五十大壽，電視台為他做了個現場慶賀的專輯。幾乎出動了香港所有的藝文影視娛樂廣告界名人。突然，遠在加拿大的子女通過衛星轉播，為他賀壽---事先一點都沒透露。瀟灑的黃沾再也瀟灑不起來，熱淚滾滾--他向大家承認，自己做父親不夠水準。。。接著，他自彈自唱一首自編自寫的自嘲自勵的歌--泣不成聲。。。

四年前，我在上海小住，看到電視上，東方台的音樂主持小夥子在介紹台灣的羅大佑，說羅大佑就是《上海灘》和《滄海一聲笑》的作曲家---我馬上打電話到電視台投訴，投訴這個主持人信口開河，不夠專業水平，我告訴他，這兩首歌都是香港黃沾的作品，節目的製作人員說非常抱歉。。。從此，我不再看那個人的節目。

多年前，在香港的慈善拍賣會上，我的一幅作品被一位明星高價收藏---為我介紹和喊價的就是黃沾，我內心特別高興。可是，想起他們倆都已不在人間，實在有點惆悵和唏噓了。。。

最後一次見黃和沾，我們不約而同在昔日名記者張樂樂回港小住的尖沙嘴酒店相遇。那時，他和林小姐已經分手，廣告公司也高價被人收購，可是，據說還不夠還債。他的鋒芒還在，在骨子裏。煙酒都戒了，精神不錯，魅力不減，在我看來，還多了份親近。

我和他一起離開酒店，在等車時，我滿心歡喜的說出了對他《滄海一聲笑》的情有獨鍾。當然，他的好歌無數。隻是因為我自己生活中對這首歌有無限同感和感慨。

他揮揮手說：---咳，我寫了兩次，老徐（克）都話太複雜，說要簡單，好，簡單，我就來個簡單--65321--32165---他鍾意！

----我都鍾意！好多人鍾意！！！

黃沾說：嘿嘿，我自己都幾鍾意！

（他後來的演唱會，一定以這首歌壓陣）：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隻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洶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若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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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紀念我的一日之師---豪情永在的沾叔逝世十八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