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一輩子沒有進過理發店的祖母與外祖母

來源: 2022-10-12 02:53:25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聽長輩講古,最有趣的部分是比較舊時與今日生活習俗的微妙變遷。

如果不是她們親口所言,我根本不相信我祖母外祖母一輩子沒有進過理發店。

她們都是江南人,祖母是浙江上虞人,外祖母是蘇州人,都是大家庭裏麵類似王熙鳳、史湘雲、林黛玉那樣充男孩子富養大的。她們還都是那個年代罕見的的風氣之先的大學生,洋學生,分別就讀大夏大學與國立中正大學。

外祖母小時候還讀過一陣子私塾,祖母根本就是與同族兄弟姐妹一起在他們的伯父,辛亥元老,民國有名的大教育家經亨頤先生昆仲捐贈改造本家位於白馬湖畔的族學為新式完全小學+中學的春暉學堂(春暉中學)接受教育的。這春暉中學,雖然肇始於山鄉,然而迄今被評為中國江南最美的中學,與我本人更加熟悉的,蘇州城裏由範仲淹創立的中國最古老的一千年曆史的蘇州中學並稱為江南明珠。

茅盾先生教他們國文課!

春暉中學出了許多著名的校友在大上海--我祖父母家滬上老宅動遷之前在滬西,距離大導演謝晉家隻有兩站路,謝老有時候會邀約鄉親故人下午茶,據說有時候還帶著他們家的阿四,祖母就應邀參加過,因為謝晉是春暉中學校友,白馬湖邊的同鄉。

如今AAAAA類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宋園,上海宋慶齡陵園,從前叫萬國公墓,也是上個世紀初經家為滬上華人同胞在法租界捐贈的義莊。

我祖父母門當戶對,但卻是自由戀愛的---因為這場自由戀愛,無意中還與如今南京最旺的旅遊景點之一結下妙緣。他們成婚時候,南京親友圈子裏說這是陳誠與譚祥(我應該尊稱她一聲祖姑母,於是對岸的陳履安老先生也是比較親的表伯父)之後最看好的湖南舊家與浙江舊家的聯姻。

祖母的姊妹之一就是廖承誌的夫人經普椿。

疫情前,由於我們雖然是湖南人(遺憾,填了小半輩子祖籍湘潭市,但我從未去過湖南省,不過我能聽得懂三湘官話),但是在江浙滬父係人口眾多,江南每年清明又都有祭祖的習慣,所以我們不去三湘祖庭祭祀,去的是南京紫金山,祭祀先族長,祖父那一代人三湘闔族(我們在中國是小姓,但在湖南,尤其湘東地區是起源於明末茶陵衛,輻射茶陵、湘潭、湘鄉、瀏陽、株洲的大族)的伯父+族長,毛澤東一生最重要的伯樂之一,民國文韜武略但英年早逝的“傳統完人”“清末湖湘四公子”譚延闓公,同時我家還要因為祖母的緣故,再單獨祭祀一樣在紫金山的,一樣配饗中山陵孫總理墓的革命家廖仲愷公夫婦墓地。

但是我祖母外祖母這樣富養的閨秀,因為大家庭經曆過抗日戰爭那樣顛沛流離的磋磨,特別的惜物節儉,種菜、發豆芽、磨豆腐、醃鹹菜、釀酒、養奶羊、織毛衣、織布、織襪子、染布、刺繡、縫紉裁剪、紡麻等村裏的活兒都是好把式。

所以她們一開始跟我說她們不進理發店,很少用水洗頭時候,我還以為是為了節約。其實不是的,是昔日漢族女性生活習俗的遺存,而我們現代女性的頭發護理習慣是外來的審美觀主導的----過去的女子保留漢族“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習俗,頭發以茂密,黑長直一把青,光潔貼服頭皮為美,我們現在主張豐盈空氣感,發根豎起來的美,審美觀導致了日常情結護理觀念的差別。

記得我從前住校時候每周五午後都早早地在學校的浴室裏麵洗澡洗頭完畢,半幹半濕漉著頭發擠地鐵趕回家,秋冬也是這樣。祖母每次都批評說這種大水洗頭又迎風的習慣要不得,濕氣入腦,將來老了容易頭風頭疼掉頭發。 終於有一次我問她和外祖母,那麽以前你們留那麽長頭發時候怎麽洗頭的?

她們說從前女性不叫“洗頭”叫“櫛沐+膏沐”,就是梳子、篦子還有山茶油、中藥香料做成的傳統護發酊(類似藥酒,裏麵有什麽芝麻葉、側柏葉、首烏、桑葚、桂花、辛夷、細辛、零陵香、核桃油、蘇合香、青花椒等)當家,水是最次要的“以油洗油(頭垢)”的辦法---用刺繡貼布一樣的,鞋底那麽厚度的手工“油貼子”蘸上山茶油(山茶樹是不長蟲子的,山茶煉油以後的茶枯鄉下是當成具有殺蟲殺菌作用的有機肥料撒到菜地裏麵的),抹在頭皮上,頭發根部與發梢,先後用寬齒的木梳子、角梳與篦子,把頭油溶解的汙垢帶下來,同時按摩頭皮,山茶油據說還有滅虱子作用,然後再用噴壺噴上那些中藥酊劑,就是用其中酒精成分溶解多餘的油脂,還有護色養發作用,基本就算是一次洗頭完成了。

頭發特別油膩的才會用樟樹葉、烏桕葉、茶枯、皂莢、木槿花葉子等熬出來的堿性皂基溫水噴在頭皮上,或者熱毛巾浸這種皂基水後擦洗頭發與頭皮(不是我們現在的衝洗與浸水洗)。這樣也不容易聚集濕氣。

最講究的,還會在頭發晾幹以後,用含有樹膠的刨花水或者桃膠水梳頭,這樣一輩子不容易掉頭發,烏發也不容易褪色。

我聽完以後大讚過去的生活智慧。她們倆異口同聲說這就是為什麽從前女子都喜歡留長發緣故。1950年代流行前蘇聯俄羅斯風時尚-大辮子加布拉吉,我外祖母自己不算,還用這種方法替我大姨養出了又長又粗的長辮子,姨媽說那時候感覺小時候脖子很吃重,俗語說貴人不頂重發,可見那時候我就應該知道自己不是貴人,怪不得前半輩子那麽勞碌命呢。

外祖母老家在蘇州城裏的生意就有茶油、中藥、香料是大宗,從前家家戶戶都依賴的。

而且她們年輕時候,波浪大卷發配陰丹士林旗袍最時髦,卻也不必進理發店、美發廳。她們是采用二戰時期美國女子的“Pin-Curl”方法,用無數小發夾自己臨睡前卷曲固定一縷縷頭發,第二天醒來拆掉就是波浪卷,一般有活動時候才做。

祖母說,文化大革命前街頭巷尾都有賣頭油、護發酊、桃膠水刨花水成品的小販挑擔,後來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油都不夠填肚子吃的,就絕跡了,大家都開始把頭發剪短,到了“破四舊”,司空見慣的長辮子、盤發髻女性都被清一色樣板戲女主角那樣的直接爽利的中長發與短發代替。但她們還是堅持自己剪頭發。

外祖母說下放的時候,鄉下沒有電,點植物油油燈,她就把那些油渣子收集起來,過濾以後給孩子養頭發養眉毛,物盡其用。我莞爾,原來那時候的人就知道地溝油回收妙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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