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默默無聞
天還沒亮,電話鈴響了。妻子推了他一下。
“淩晨五點,哪個冒失鬼?”
睡眼惺忪的薑暉看了看床頭的電子鍾,自言自語,很不情願地下了床。
轉了個身,妻子又沉沉地睡去了。
他在臥室從來不放電話,全家也隻有辦公室裝有一部電話機。他在家裏的時候,不太喜歡接別人的來電。而且,知道他家裏電話號碼的人確實也不是很多。所以,那部電話機,應該算得上是他的特殊專線了。
會是誰呢?
工作上的事情,人們隻會打他的手機,而他的手機在這個時候肯定又是處於關機狀態。對他而言,家庭和工作時間有著嚴格的區別。家庭時間是他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部分,不論工作上出現了什麽事情,都不應該侵犯他的這份神聖的專有時間。這是他的為人處世之道,已經好久都在沿用的習慣。
這個時候的電話,一定很重要。而且,應該來自很親近的人。他想。
放下電話,薑暉神情呆呆的,凝視著窗外,睡意全無。
窗外草地上和自己車道上的積雪,已經有一米來高了。雪早就停了,外麵靜悄悄的。鏟雪機還沒有來,小區大路上的積雪似乎也不是很多。
東方露出魚肚白,天開始蒙蒙亮了。看來,今年將是一個白色的聖誕節。
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在往年,這麽大的雪隻有到一月底之後才有。在這北美的北國,雖然一年之內有接近半年的冬天,但是,真正的大雪深冬,也不過一個季度而已,通常發生在一至三月份。
大雪已經下了好幾天了,一米深的積雪,也不是幾個小時就能夠做到的。特別是在每年的這個時候。
天災有時候預示著人禍,媽媽曾經這麽說過。
是不是有道理,他也不知道。不過,媽媽一再這麽強調和叮嚀,估計也有她的道理,至少也是一種經驗之談吧。
難道又有什麽不吉利的事情要發生不成?薑暉心理想著。
這不,一個不好的消息就送到了麵前。似乎是在有意識地向他證實這就是真理似的。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上多了一件外套。看來,妻子起來過,其後,自己又回歸到了她的夢鄉。
電話來自中國,自己兒時的故鄉“小夥伴”。
電話讓他的思緒再一次回到了那個兒時生活過的家鄉,花木蘭的故裏。
那鬱鬱蔥蔥的森林,那滿山遍野的野花,那被深綠色覆蓋的花生和紅薯地,不知道多少次占住了他的大腦。
“她走了”。電話那頭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知道對方在說誰,那是一個大家曾經共同喜歡過的一個女人。一個難得的賢惠而又溫柔的女人,不少的同學這麽描述她說。感覺得出來,她曾經是大家的“共同的夢想中的情人”。
她走了,隻有四十五歲。談不上如花似玉和豆蔻年華,但畢竟還是原本應該壯實的中年。
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大眾喜愛的女人,一個難以理解的人生故事···
薑暉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語言來描述。
她還有兩個孩子,大學未畢業,他們會怎麽樣呢?
她這麽多年到底擁有一個什麽樣的人生呢?
薑暉一直想搞明白這個問題,又一直沒有勇氣去看她一回。沒有時間,看上去是最好的解釋,人們都是用這樣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之所以不做一件事的原因。
薑暉自己當然知道,那隻是一個借口。人生很忙,表麵看確實如此。同時,人生又有很多自由支配的時間,對於任何人都是這樣。問題是,你所談論的問題在這個被談論人眼中和心目中的優先度到底有多高。
我很忙,言下之意,你在我的日程優先排序上還沒有排到足夠的前麵。
這就是人,在自己有機會的時候,很多事情都被自己視而不見。隻有等到機會已經過去,輪到你後悔時,你才猛然發現,在時間老人眼裏,你自己反倒變成一個失寵之人。先是你以這樣那樣的借口讓別人在你麵前失寵,其後,就是時間老人讓你感覺什麽是失寵和不被重視。
被人遺棄的感覺,對於任何人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有的人經受這種感覺的時間比較早一些,有的人則能夠奢侈地向後移動。後來者所遭受的心靈衝擊,是不是就比早麵臨的人來得小一些呢?這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反正,這時候的薑暉的心裏,有著一種自己無法解釋的感覺。
這個女人對自己重要嗎?他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每一次,答案又似乎是那麽確切和真實,那麽證據確鑿地否定。那麽,又是為什麽,她的影子又一次次在自己的心頭晃動?
他到底是在為她的命運和人生憂慮嗎?還是在為這個時代生活著的同類的同胞?他堂堂男子漢,為什麽如此的多柔善感?
打電話來的是聶華,薑暉中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目前,他在省城武漢一個局裏當副局長。算是在所有同學中活得最逍遙的一位了,這裏的逍遙指的是時間上的充裕。對於他,混到這個位子,自覺已經到頭,也沒有什麽可期待的。
按部就班過日子,反倒讓他心裏變得踏實不少。現在的他,主要的任務就是不出簍子,做出成績對他已經沒有意義,而任何為了做出成績而冒的風險,對他來說反倒都是不能承受之重了。在官場,他已經是老江湖了,深得從政之道。
穩重,做事平和,寡言少語,是不少人對他的看法。在這城府很深的外表下麵,實際上也還有著一顆關心他人的心。隻是為了生存和自己的長遠利益,他做出了最理性的選擇罷了。這也是生活和環境給逼出來的,有一次,酒後他輕言細語地自我嘮叨著。
那批同學,雖然來自一個鄉村中學,幾十年之後,還幾乎是個個出息了。至於這些出息背後的故事是什麽,薑暉一直很好奇,就是沒有時間來搞明白。他還在強調沒有時間。
這些同學之中,除了聶華當官,其他的在生意一線繁忙工作的似乎是更多一些。初步算一下,他們要麽在開公司當老板,要麽在當職業經理人,要麽在學校當老師,各人都有自己的一灘事,整天忙忙呼呼。
得為她的孩子做點什麽,這就是電話的主題。
搞點錢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薑暉想。同學之中拿出幾萬元,能夠讓兩個孩子完成學業的錢,應該還是小菜一碟。他同意聶華的,這是一次大家讓自己的愛心複蘇的時候了。不然的話,那點錢,也沒必要那麽費神費力。
“一定要,參與的人越多越好,哪怕是隻出一塊錢”,聶華強調說。還是一副官腔,雖然他處處小心,特別是在和這位薑暉老同學的談話時。還是習慣成自然呀,改不了的,薑暉想,他也已經習慣了。
薑暉想的倒不是這個問題,他在為她的孩子擔憂。沒有父母的孩子,正在成長之中,誰來負責給他們一點人生的點撥呢?她的孩子會不會過得比她這一代好一些呢?我們這些人的下一代,會有一個什麽樣的輝煌人生呢?
高中畢業和同學的分離,已經快三十年了。三十年,我們的下一代到底是在怎麽樣生活著?他們的下一代又將會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環境下?他們下一代的下一代呢?
這是一群容易被人忽視的普通人,可是,正是這些人的生活環境和狀況,最能體現中國社會的進步呀。薑暉的一位生活在美國的朋友這麽說,他是一位社會學家,在美國一所知名的大學當教授。
(原創,未經作者書麵授權不得轉載,作者保留所有權利,200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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