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讀書筆記:《源氏物語》第三十回 蘭草

來源: 2025-11-04 05:24:18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第三十回 蘭草

本回故事簡介

本回寫源氏三十七歲秋天之事。日本人稱蘭草為“藤袴”,稱喪服為“藤衣”,故用蘭草暗示喪服。本回題名據此。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展現了玉鬘在麵對複雜人際關係和社會期待時的內心掙紮,包括皇上、源氏、夕霧、親王和髭黑等人。

本回故事導讀

玉鬘既封尚侍,大家催她早日入宮就任。但她想道:“此事如何是好?源氏太政大臣名義上是父親,尚且心懷不良,不得不防;何況到了宮中,萬一皇上看中了我,發生了瓜葛,則秋好皇後與弘徽殿女禦一定多方妒恨我,教我難做人了。

評注:尚侍是僅次於更衣的女官,猶如朱雀帝的朧月夜尚侍,是可以侍寢的。玉蔓不擔心皇上的寵幸,而是怕惹起皇後與女禦的嫉恨。

加之我身世孤零,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和我相識未久,不曾深切計慮我的事情,對我的愛尚淺。因此入宮之後,一定有許多人罵我,說我的壞話,希望我做笑柄。那就會不斷地發生倒黴的事情了。”她心緒繚亂,獨自悄悄地悲歎。又想:“倘不入宮,就住在這六條院裏,亦無不可。然而太政大臣存心不正,甚是可厭。我能否找個機會,脫離此境,以清清白白之身來消滅世人對我的謠傳呢?

評注:源氏賊心不死,經常騷擾玉蔓,令她十分不爽。

生身父親內大臣呢,深恐太政大臣心中不悅,因而不敢強要把我收回去公然當作女兒看待。如此說來,我無論入宮或住在六條院,都不能避免討厭的色情事件。結果自己懊惱無盡,而外人議論紛紛,此身何其不幸!”原來自從向生身父親說明實情之後,源氏對她的態度更加肆無忌憚了。她非但沒有可與暢談衷曲的人,連可與偶爾略談心事的母親也沒有。內大臣和太政大臣都是令人望而卻步的顯貴人物,無論何事,都不好這般那般地同他們商量。她獨坐窗前,凝望淒涼的暮色,悲歎自己這異於常人的薄命之身,那樣子十分可憐。

評注:玉蔓雖然有親生父親,可是她自己卻成了權勢手中的砝碼,被人操弄而無可奈何。

玉鬘身穿淡墨色喪服,容姿清減。但因服色與平常不同,相貌反而更增豔麗,越發引人注目。此時身穿喪服的夕霧中將來訪。以前,夕霧一向以為玉鬘是姐姐,所以真心地敬愛她;玉鬘對他也並不疏遠回避,習以為常。

夕霧是源氏太政大臣派來的,叫他把皇上的話照樣傳達給玉鬘。玉鬘的答辭落落大方,態度非常得體,賢惠而又高雅。夕霧在大風那天早上窺見了她的容姿,心中一直戀戀不忘,隻可惜是姐弟關係。自從知道實情以後,戀慕之心越發難於抑製。他推想玉鬘入宮以後,皇上決不會把她看作尋常的女官,皇上和她確是一對天然佳偶。他胸中充滿熱戀,於是冒充源氏太政大臣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轉達:皇上對她另眼看待,叫她心中早做準備。玉鬘默默不答,隻是悄悄地歎息。夕霧覺得這態度可親可愛,越發忍耐不住了,對她說道:“喪服在本月內期滿。父親說另外沒有好日子,決定在十三日到河原去舉行除服祓禊fú xì。那時我也當奉陪前往。”

評注:內大臣的母親,玉蔓的奶奶,夕霧的外婆,老太君剛剛去世。另:古人在水邊以香薰草藥沐浴,以除不祥的一種祭祀叫做“祓禊”。

玉鬘答道:“你我同去,生怕太招搖了。還是大家悄悄地前往為是。”她的意思是勿使外人詳細知道她穿喪服的理由,其用心實甚周到。夕霧說:“你不欲向人泄露實情,太對不起太君了。我覺得這喪服是我所思慕難忘的外祖母的遺念,舍不得脫掉它呢。如果你不穿這表示血統關係的喪服,我還不相信你是太君的孫女呢。”玉鬘答道:“我什麽也不懂得,隻覺得這喪服的顏色異常可悲。”她的神情顯得比平時頹喪,讓人憐愛。

夕霧大概想乘此機會向玉鬘表明心跡,拿了一枝美麗的蘭草,從簾子邊上塞進簾內去,對玉鬘說道:“你也有緣分看看這花。”他不立刻把花放下,隻管拿在手裏。玉鬘倉促之間不曾注意到,伸手去拿花,夕霧便拉住了她的衣袖,扯動一下,贈詩雲:“蘭草生秋野,朝朝露共嚐。請君憐惜我,片語也何妨。”

玉鬘聽到最後一句,想道:這莫非是“東路盡頭常陸帶……”牽紅線之意麽?心中很不自在,覺得此人討厭。但她裝作不懂的樣子,慢慢地退到裏麵去。答詩道:“既蒙君來訪,自非疏遠人。交親原不薄,何必枉傷心。我如此對晤,情誼本已甚深,此外尚複何求?”

夕霧微笑著說:“是淺是深,我想你心中一定明白。照理說來,你身蒙聖眷,我豈敢妄想?但我心日夜煎熬,此情你不得而知。我怕說了出來,反而使你討厭我,所以一向苦苦地悶在心中,然而‘至今已不勝’其苦了。柏木中將的心情你知道麽?我當時因是別人之事,對他漠不關心。現在輪到自己身上,方知當時何其愚笨。而柏木之心情也可理解了。現在他倒已經夢醒,從此可以永遠與你保持兄妹之誼,心情反而喜慰。我看了不勝妒羨呢。至少請你可憐我的苦心!”

玉鬘心中不快,漸漸向後退卻。夕霧又說:“你的心腸好硬啊!我從來不曾冒犯你,你總該知道吧。”他想乘此機會,再訴說些衷情,但聞玉鬘說:“我心緒很不好……”說罷就退入內室。他隻得長歎一聲,告辭而去。

評注:年紀輕輕的少年其孟浪不亞於乃父,讓人驚歎。

夕霧回想對玉鬘說的一大篇話,深悔孟浪。但他又想:“我記得紫夫人比這一位更加豔麗動人,我總要找個機會訪晤一次,即使像今天一樣隔簾也好,至少可以聽到她的嬌聲。”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看源氏太政大臣。源氏出來見他,他便將玉鬘的回音轉達。

源氏說:“如此看來,入宮之事她並不樂意。螢兵部卿親王等人對付女人手段高明,大約是他們用盡心思,花言巧語地向她求愛,因此她的心深深地被感動了。若果如此,教她入宮反而苦了她。然而大原野行幸之時,她看到了皇上之後,曾經極口讚歎他的美貌。我確信青年女子隻要窺見皇上一麵,沒有一個不願意入宮的,因此打發她去當尚侍。”

夕霧答道:“不過,照這位表姐的模樣,去當尚侍合適,還是當女禦合適呢?在宮中,秋好皇後地位高貴無比,弘徽殿女禦也尊榮富厚,恩寵殊隆。表姐入宮之後即使也大受恩寵,但欲與她們並肩,恐怕是很難的。我又聽人說:親王求婚非常誠懇。雖然尚侍是女官之長,身份與女禦、更衣不一樣,但此時送她入宮,仿佛有意與親王為難,他定然生氣。父親與他有手足之誼,生怕傷了感情。”他說得活像大人口氣。

源氏說:“唉,做人真難啊!玉鬘的事,不是可以由我一人做主的。豈知連髭黑大將也恨煞了我。我每逢看到不幸的人,總覺不忍坐視,必須設法救助,為此招人怨恨,反被視為輕率,真乃冤枉之極!她母親臨死時向我哀願,托我照顧她的女兒,我始終不忘。後來聽說這女兒孤苦伶仃地住在鄉下,正在愁歎父親不去找她,我覺得非常可憐,就去接了她來。隻因我對她愛護周至,內大臣便也重視她了。”他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接著又說:“照她的人品,嫁與親王實在合適。此女子姿色入時,體態婀娜,加之性情賢惠,決不會有不端行為。夫妻之間一定是很相得的。然而叫她入宮,容貌美麗,態度可愛,禮儀都很熟悉,辦事又精明能幹,完全符合皇上求賢之旨呢。”

夕霧聽了這讚揚之詞,想探悉父親的真心,乘機說道:“父親對她愛護如此周全,外人卻都誤解,說父親自有用意呢。髭黑大將托人向內大臣說親,內大臣回答他也是如此說。”

源氏笑道:“從各方麵說來,這個人由我撫養,總是不相稱的。無論入宮或其他行動,總須得內大臣許可,照他的意思做才是。女子有三從之義,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嘛。不守此禮,而由我做主,是不應該的。”

夕霧又說:“聽說內大臣私下在議論呢,他說:‘太政大臣家裏已經有了好幾位身份高貴的夫人。他不便叫玉鬘和她們同列,所以裝作放棄,把她讓給了我;同時又派她入宮去當個閑散的女官,以便經常把她關閉在自己家中。如此安排,實甚聰明。’這是可靠的人告訴我的。”他說得非常明確。

源氏推想內大臣可能有這種想法,心中頗感不快,說道:“這樣瞎猜,實在討厭!此人有個脾氣,萬事都要窮究到底,故有這種想法。此事如何解決,不久自會水落石出。他實在太多心了。”說著笑起來。他的口氣十分坦率,然而夕霧仍多懷疑。源氏自己也在想:“難道我真是這樣的麽?如果被人猜中,實在太不成話,太沒麵子了。我總須設法教內大臣知道我心地清白。”他企圖打發玉鬘入宮,以遮外人耳目而掩飾自己的曖昧心情。不料此計已被內大臣察破,想起了好生懊惱。

玉鬘於八月中除喪服。源氏以為九月乃不吉之月,故決定延至十月入宮。皇上等得心焦。戀慕玉鬘的人聞此消息,都很惋惜,紛紛找有瓜葛的侍女,向她們懇求,希望在入宮之前玉成其事。然而侍女的回答都是“毫無辦法!”

評注:色膽包天!

夕霧不知玉鬘對他作何感想,心中甚感痛苦。此時他就起勁地東奔西走,裝作熱心幫忙的樣子,希圖博得玉鬘的歡心。此後他不再輕率求愛,努力鎮靜,不露聲色。

玉鬘的幾個親兄弟,一時尚未熟悉,還不曾來訪,都在焦灼地等候她入宮之期,準備前來幫忙。柏木中將以前向她求愛,費盡心血;現在則音信全無。玉鬘的侍女們都笑他老實。有一天,他忽然以父親的使者身份來訪。由於向來習慣了偷偷摸摸地送情書,所以今天還是不敢堂皇出麵,卻於月明之夜,走進來躲在桂樹底下了。玉鬘向來不接見他,侍女們也大都不肯替他傳達。今天則在南麵安排了客座招待他。至於親口答話,玉鬘還怕難為情,所以叫侍女宰相君傳言。柏木心中不快,開口說道:“父親特地派我前來,是為了有些話不便叫人傳言。如今你如此疏遠我,叫我怎能把這些話告訴你呢?自古道:‘手足之情割不斷。’看似老生常談,確是真情實理啊!”玉鬘答道:“我也想把多年來積集胸中的話向阿哥訴說。隻因近日心情異常惡劣,竟至不能起身。阿哥如此見怪,使我覺得反而疏遠了。”說時態度非常認真。柏木說:“你心情惡劣,不能起身,可否容許我到你床前的帷屏外麵來呢?……罷了,罷了,我這要求也太不體諒人了。”便悄悄地傳達了內大臣的話,其神情雅觀。內大臣的話是:“有關入宮之種種情況,我無由詳細聞知,甚望一一秘密告我。我因凡事防人耳目,未能親自前來,而又未便通問,為此不勝掛念。”柏木又乘便把他自己的話叫侍女宰相君轉達:“自今以後,我不會再寫那種愚蠢的信來了。不過,不論關係如何,對我那種熱情熟視無睹,終叫我越想越恨。首先恨的是今夜對我的招待:應該在北麵接見我。如果像你這等高級侍女不屑招待我,叫幾個下級侍女引導我也無不可。像今天這樣的冷遇,實在前所未有!”他側著頭,憤恨不已,樣子有些可笑。宰相君便把他的話傳告玉鬘。玉鬘說:“突然親近,深恐別人取笑。因此長年淪落之苦況,亦未曾向阿哥傾訴,反比以前更多苦惱了。”這隻是應酬之辭。

柏木覺得不好意思,閉口不作聲。後來贈詩雲:“不曾探悉妹山道,緒絕橋頭路途迷。哎呀!”吟時不勝其恨,亦可謂自作自受。

玉鬘命宰相君傳言答道:“不知何故迷山路,隻覺來書語不倫。”

宰相君附言道:“以前屢次來書,我家小姐不解其意。小姐對於世間無論何事,顧慮異常周到,因此不能作複。但今後自然不會再有此種事情了。”這也是真情實理。

柏木答道:“如此甚好,我今日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今後自當盡力效勞,借以表達我的忠誠。”說罷便起身歸去。此時月明如晝,天色清麗,照見柏木中將的姿態異常優雅。

髭黑大將和柏木中將都是右近衛府的僚屬。髭黑常請柏木來,同他親切晤談,托他代向內大臣說親。髭黑大將人品很優秀,顯然是朝廷輔弼的候補人。內大臣對他也很滿意。隻因源氏主張送玉鬘入宮,他未便違反其意而將她許給髭黑。他竟在猜想源氏別有用心,因此玉鬘之事,悉聽源氏做主。這位髭黑大將原是皇太子的生母承香殿女禦之兄。除了源氏太政大臣和內大臣之外,皇上對他信任最深。年齡大約三十二三。其夫人乃紫姬之姐,即式部卿親王之長女,比他年長三四歲。並無特殊缺陷,然而恐是人品欠佳之故,髭黑大將稱她為“老婆子”,一向不把她放在心上,常想和她離異。因有此種情形,源氏總覺得髭黑大將不配當玉鬘的夫婿,一直不曾允許他。髭黑大將並無浮薄好色之行。然而為了玉鬘,曾經用盡心計,東奔西走。他從詳悉內情的人那裏探知:內大臣對他並無異議;玉鬘並不樂意入宮。便屢次去找玉鬘的侍女弁君,對她說道:“現在隻有太政大臣不曾同意,小姐的生身父親早就沒有異議了。”催促她快快玉成其事。

不久到了九月。秋霜初降,晨光清麗。那些替求愛者拉攏的侍女,拿來了偷偷送來的許多情書。玉鬘自己並不看信,都由侍女讀給她聽。髭黑大將的信中寫道:“指望本月有成,不覺空過多日。悵望雲天,心焦如焚。九月不祥且不管,豈知拚命也徒勞。”原來他已明知過了九月定當入宮也。

親王的信中寫道:“事已如此,尚複何言!隻是莫教豔豔朝陽色,消盡區區竹上霜。但望俯察我心,亦可聊慰相思。”

還有式親王的兒子左兵衛督,即紫姬之兄,因為經常出入於六條院,自然詳知玉鬘入宮之事。為此不勝悲憤,信中訴恨之言甚多。其詩雲:“心雖欲忘悲難堪,如之奈何如之何?”

這些情書的紙色、墨跡和熏香之氣,各不相同,各得其妙。眾侍女都說:“將來和這些人一概斷絕,也太寂寞了。”

玉鬘不知有何感想,隻對螢親王略複數字:“葵花縱有心向日,亦不自消早降霜。”

雖然隻是輕描淡寫,螢親王看了如獲至寶。由此可見玉鬘已經了解他的心跡,雖然隻有寥寥數字,亦覺歡喜無量。此種來信雖然無甚要事,但各自表達,花樣甚多。

總之,為女子者之心情,當以玉鬘為模範。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對她都如此評判。

第三十回“蘭草”:日本人稱蘭草為“藤袴”,稱喪服為“藤衣”,故用蘭草暗示喪服。玉鬘雖被封為尚侍,但對入宮一事心存疑慮,擔心源氏太政大臣名義上是她的父親,卻對她心懷不軌;若入宮後被皇上看中,可能引發秋好皇後與弘女禦的嫉妒,使她處境艱難。此外,她身世孤單,與源氏太政大臣和內大臣相識不久,感情尚淺,擔心入宮後會被人議論,成為笑柄。髭黑大將對玉鬘心生愛慕,頻繁托人向她求婚。然而,源氏太政大臣認為他不配做玉鬘的夫婿,未予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