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讀書筆記:《源氏物語》第六回 末摘花
第六回 末摘花
本回故事簡介
此回故事時間接上回,源氏十八歲春天之十九歲春天。
末摘花是常陸親王晚年所生的女兒,相貌奇醜,坐著時顯得上身很長,鼻子又高又長,尖端略略下垂,並帶有紅色,臉色比雪還白,白得發青....末摘花擁有的唯一優良品德就是她對源氏公子愛情至死不渝的執著。她堅韌不拔地熬過一個個孤寂貧窮落寞的春夏秋冬,以其執著感化了源氏公子。以後的章回還會提到她。末摘花試圖暗示女性之美與其說蘊涵於形體之中,倒不如說外表醜陋者,其內心對人生意義理解得更為深刻。她是“雨夜品評”中提及的“中等平平”式典型人物。
本回故事導讀
事過半載,公子不能忘懷夕顏。
葵姬或六條妃子都驕矜成性,城府甚深,絲毫不肯讓人。隻有這夕顏溫良馴善,和藹可親,與他人迥不相同,實在令他戀慕。
末摘花即紅花,摘下來可做紅色染料。花生在莖的末端,故稱為末摘花。小姐的鼻尖生就一點紅色,所以把她比作末摘花。
源氏公子入宮的時候有幾個乳母,僅次於大二乳母的是左衛門乳母。
評注:大二以及左門衛都是官職,妻子隨夫,因此以丈夫的官稱來區別女人。當然也有女官,如可侍寢的女禦、更衣、尚侍,低級女官不可侍寢的命婦、女儒、仕女等等。
其女大輔命婦在禁中供職,年輕風流,母親左衛門乳母改嫁去外地,她便隨父親而居。與公子閑談,提及一個已故常陸親王遺留一女,生活十分孤寂,生性好靜,對人疏遠。隻認七弦琴。公子說“琴是三友之一,隻是酒與女子無緣。”
評注:出自白居易《北窗三友》:“今日北窗下,自問何所為?欣然得三友,三友者為誰?琴罷輒舉酒,酒罷輒吟詩。三友遞相引,循環無已時。”三友:琴、酒、詩。
源氏公子知道常陸親王生前善於此道,想必他的女兒也一定不凡。
大輔命婦的父親與生前的常陸親王來往密切,因此兩個女子要好,常常來小姐這裏消遣。在公子的要求下,勉強答應陪他前往。
讓公子躲在自己的陋室裏,大輔命婦雖然不好意思,卻也隻能這樣了。
小姐正觀賞庭中月下的梅花。命婦便開言道“我想起您的琴彈得極好,就乘這良夜來此,想飽飽耳福。平時公事繁忙,匆匆出入,不能靜心拜聽,實甚遺憾。”這小姐說:“琴要彈給像你那樣的知音者聽才好。不過你是出入宮闈的人,我的琴怕不中聽吧。”
琴聲很悅耳,但也並無特別高明之處。公子同情心驟然高升,想向這小姐求愛,又覺得太唐突,難以為情,心中躊躇不決。
評注:公子卻是因為“同情心”才欲罷不能,奇哉。
大輔命婦是個乖巧的人,她覺得這琴彈得並不特別好,不便教公子多聽,打岔讓小姐停下,關上窗格。公子奔向前來試圖再靠近些,卻被女子勸退。公子道“那麽,你以後乘便先把我這點心願告訴她。”他準備離開,轉念卻想,如果從正殿那邊或許可以窺察小姐的情況呢。
籬笆大部分已經坍塌,便向遮隱的地方過去,突然發現一個男人已經在那裏,他快速閃身,卻沒有認出頭中將。
評注:頭中將還是前幾回提及的左大臣的兒子,常夏/夕顏的情人,葵姬的弟弟,源氏公子的內弟。
原來,他與源氏公子在殿上下來以後,各自分手,頭中將見源氏公子既不去左大臣家也不去二條自己的私邸,便一路跟蹤而來。
頭中將知道是源氏公子,而公子不知是頭中將。源氏想趁機溜走,卻被頭中將迎麵而來,道“共見東山明月上,不知今夜落誰家。”東山比喻宮中,明月比喻源氏。
源氏公子聽了這話有些不高興,但看出這人是頭中將,不覺失笑。討厭地回答道:“你這把戲倒是別人所想不到的。月明到處清光照,試問今宵落哪邊?”
頭中將說:“以後我常常這樣地跟著你走,怎麽樣?”接著又說:“老實對你說:做這種事,全靠隨身者能幹,才得成功。以後我經常跟著你走吧。你一人改了裝偷偷地出門,難免發生意外之事呢。”他再三勸諫。
源氏公子想,看來我這種勾當過去常常被頭中將看破,心中很懊惱。但想起夕顏所生的那個撫子,頭中將卻找不到,便居功自傲,引以為快。
二人幹脆放棄各自的偷情,共同回左大臣邸宅,換上便服,假作剛剛退朝回府。二人吹簫笛,左大臣出來附和,葵姬命內人堂屋彈奏琵琶。美聲嫋嫋,一派氤氳/yīnyūn/祥和之氣。
再後,源氏公子和頭中將都分別寫信於那個常陸親王的女兒,都不曾收到回信,二人心中煩悶。頭中將憋不住,首先問公子是否收到回信,公子猜測定是頭中將向她求愛了。於是假裝並不在意,說,記不得呢。
由於宮中各種煩心事兒,轉眼到了秋天,這事兒已經耽擱兩季。
閑來想起常陸親王家的小姐非常像夕顏,便常常寫信求愛,卻始終未得回信。公子憤懣,愈加不肯罷休了。求大輔命婦幫忙玉成,哪怕站在廊簷下就好。
評注:公子是得寸進尺之人,隻是站在廊簷下,豈能滿足他的欲壑。
大輔命婦自作主張準備讓二人隔簾對唔。
八月二十,天昏之時,小姐與她談起已故父親,不免流淚。大輔命婦覺得此時是好時機。勸她彈琴,彈得再時髦些。此時,公子走進去,呼喚大輔命婦。她佯作吃驚,百般解釋她一直拒絕給他傳信的原因。解釋道,公子總是說要親自向小姐訴說,既然這樣,那就隔簾聽他講講吧。命婦在內室和客室之間拉上隔扇,客室鋪設了客人座位。
小姐心智如同孩子,陷入困窘,然而也聽勸,任她安排,幾個侍女幫她穿戴打扮。
隔著紙隔扇,公子但覺她沉靜溫雅,儀態萬方,衣香襲人,芬芳可愛,氣度好生悠閑!但是無論公子怎樣花言巧語,對方全不回答,令人著急。公子一聲歎息,吟道“千呼萬喚終無語,幸不禁聲且續陳。與其若此,還不如幹脆地回絕了我。不加可否,教人好苦悶也!”
有一個侍女是小姐乳母的女兒,口齒伶俐,長於應對。看見小姐這般模樣,心中著急,覺得太不禮貌,便走近小姐身旁,代她答複道:“豈可禁聲君且說,緣何無語我難知。”她把聲音故意放低,說得柔媚婉轉,裝作小姐親口說的模樣。
源氏公子聽了,覺得這聲音比起她的性格來,太親昵些。但因初次聽到,總覺非常可愛。便又說道:“如此,我倒反而無言可說了。“原知無語強於語,如啞如聾悶煞人。”
趁人不備,他竟然拉開隔扇闖入內室,眾人皆驚。
小姐隻是神思恍惚,羞羞答答地躲躲閃閃。源氏公子想:“在這時候取這態度,倒是可愛的。可見她是個從小嬌生慣養、還沒見過世麵的人。”便原諒她的缺點。可是總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異樣之感,並無牽惹人情之處。失望之餘,他就在深夜起身出去了。
評注:顯然沒有擦出愛欲的火花,難得。
小姐和命婦一大早等著公子的回信,直到傍晚才接到公子信件,期間二人不免疑慮。信中說“夕霧迷離猶未散,更逢夜雨倍添愁。我想等天晴了出門,等得好心焦呢。”照此看來,源氏公子今夜不會來了。眾侍女都大失所望,然而還是勸小姐寫回信。小姐心中煩亂,連一封一般客套的信也寫不出來。看看夜色漸深,不宜再遲,那個稱作侍從的侍女便照例代小姐做詩:“雨中待月荒園裏,縱不同心亦解憐。”女子屬於中等平平,讓公子多少“後悔莫及”,卻下個決心,從今以後永遠照顧這個小姐的生活,卻一直不去,在宮裏與眾公子演奏為皇上行幸朱雀院做準備。
小姐光陰空過。
此時大輔命婦來見公子,幾乎哭出來“你這樣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們旁人看了心裏也很難過!”源氏公子好言相勸,大輔命婦便也表示理解了。
眾人見他來了,無不欣喜,剔亮燈火,開門迎接。
公子拜訪小姐,偷見其侍女貧困不堪,心不落忍。
次日大早,公子呼喚小姐出來賞雪,得見其真容,上身很長不說,最難看的是那個鼻子。這鼻子首先映入人目,很像普賢菩薩騎的白象的鼻子。這鼻子又高又長,尖端略略下垂,並帶紅色,特別教人掃興。臉色比雪還白,白得發青。額骨寬得可怕,再加下半邊是個長臉,這整個麵孔就長得稀奇了。身體很瘦,筋骨棱棱,形甚可哀。肩部的骨骼尤為顯露,衣服外麵也看得出,教人看了覺得可憐。
評注:“像普賢菩薩騎的白象的鼻子”作者紫式部寥寥幾筆把個末摘花勾勒得實在難堪。
她的樣子太古怪,讓公子反而要看。看了又很失望,見她還是一言不發,心中來氣,“如今你一味疏遠我,教我好生不快!”吟詩道“朝日當軒冰箸解,緣何地凍不消融?”
評注:意思是,你身體已經和我結合,為何心情還不向我敞開。“她的樣子太古怪,讓公子反而要看。”笑死人。
小姐隻是嗤嗤地笑,公子匆匆離去。
大雪中,見一老人打不開大門,身邊衣著襤褸的小女子幫著開門,隨從跑去相幫,才打開。公子睹此情狀,占道 “夜深煙火盡,霰/xiàn/雪白紛紛。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悲端與寒氣,並入鼻中辛。”
評注:吟自白居易《秦中吟》中第二首《重賦》部分詩句,隻字未改。
從此,公子時時派人存問,饋贈物品。自上至下一切人等的需要無不照顧周到。小姐安然接受,公子方才放心,源源不斷供給。想起空蟬,身份不相上下,然而固執頑強,令人可恨,我終於讓步了。
一日,大輔命婦扭扭捏捏給公子一封小姐的信件“冶遊公子情可薄,錦繡春衣袖不幹。”
公子看了“錦繡春衣”等語,不解其意。這時候大輔命婦提過一個很重的包袱來,打開一看,裏麵包著一隻古風的衣箱。命婦說道:“您看!這怎麽不笑煞人呢?她說是給您元旦日穿的,特地派我送來。我不便退回她。擅自把它擱置起來呢,又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因此隻得送來給您看。”源氏公子說:“擅自把它擱置起來,太對人不起了。我是一個哭濕了衣袖沒人給烘幹的人,蒙她送衣服,我很感謝!”此外並不說什麽話。他想:“唉,這兩句詩真不高明,大概是她自己用盡了心血做出來的吧。”想到這裏,令人泄氣。然而再思,這是小姐用盡了心血做出來的,便覺得世間所謂可貴的詩歌,大概就是這樣的作品吧。於是臉上露出微笑。大輔命婦看到這光景,不知道他作何感想,不免臉上泛起了紅暈。
公子實在厭惡小姐送來的衣物,盡管是她一針一線縫製。回信“明知此色無人愛,何必栽培末摘花?我看見的是深紅色的花,可是……”大輔命婦看見他討厭紅色的花,推想他必有用意。便想起了自己偶爾借著月光看到小姐鼻尖的紅色。雖然可憐她,但覺得這首詩倒實在很滑稽。她便熟練地自言自語地吟道:“縱然情比春紗薄,莫為他人樹惡名!人世好痛苦啊!”
評注:日語花和鼻子都讀作哈娜hana,究竟是討厭紅色hana還是討厭鼻子hana, 此處一語雙關。
公子教命婦帶信給末摘花“相逢常恨衣衫隔,又隔新添一襲衣。”多少有些肆無忌憚。
五月初七踏步歌舞會後,公子夜深時分前去訪問常陸親王的宮邸。現在已經與一般邸宅差不多了,漸漸富有生氣。次日清晨,公子讓小姐開口,她答道“百鳥爭鳴萬物春,獨憐我已老蓬門。”公子誇讚她有進步,告辭出門,口中吟道“依稀恍惚還疑夢,大雪飛時得見君。”回頭再看小姐的紅鼻頭,感覺真難看啊。
豆蔻年華的紫姬愈發端莊美麗,異常美好。公子想,我真是自作自受,何必去找那些女人,自尋煩惱。為什麽不在家裏守著這個可憐可愛的人兒呢?
時值早春,風和日麗。公子吟道“梅枝挺秀人欣賞,底事紅花不可憐?此乃無可奈何之事!”此種女子結局如何,不得而知了!
評注:可見公子對紅鼻頭心情多麽地複雜,竟然耿耿於懷呢。
本回複習
已故常陸親王的女兒末摘花是個相貌醜陋古板且沒有文采的女子,公子可憐其人,由憐生情,女子反倒得了高貴皇子的愛撫!
花Hana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