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讀書筆記:《源氏物語》第三回 空蟬
第三回 空蟬
回顧:
【第一回】桐壺(きりつぼ):桐壺帝深愛妃子桐壺更衣,更衣因受嫉妒壓力早逝,留下兒子光源氏。源氏自幼俊美異常,被賜姓為"源氏",開始宮廷生活。主題:寵愛與妒恨;源氏悲劇性出身的鋪墊。
【第二回】帚木(ははきぎ):源氏成年,初涉情場,與空蟬、末摘花等女子有短暫戀情。討論理想女性的條件(有名的"雨夜談"出現)。主題:理想與現實的落差;愛情的初試。
評注:《源氏物語》很多章回名稱取於花草樹木,例如桐、藤、帚木、夕顏等等。中國文人睹物生情,作詩低吟,尤其推崇梅、蘭、竹、菊,以擬人化的手法抒發對自己,對社會,對物的感想。日本國學創立的“物哀”美學理論異曲同工之妙:世上萬事萬物,形形色色,不論是目之所及,抑或耳之所聞,抑或身之所觸,都收納於心,加以體味,加以理解,這就是感知‘事之心’、 感知‘物之心’。
本回故事導讀:
源氏在上回《帚木》中因“雨夜物語”之後,對一位寡言、端莊的已婚女性產生興趣。
他得知女子名叫空蟬,已嫁人但性格清冷恬靜,便設法靠近。某夜,源氏潛入空蟬臥室,強行與她親近,卻被她克製地躲避,最終在床上隻留下一件衣服逃走。
這一段“留衣而逃”的場景,成為全書最經典、最哀婉的意象之一。
源氏依舊牽掛空蟬,而空蟬始終保持距離,寧願沉默避世,也不讓步於激情。源氏年輕、俊美、多情。在這一回中他還顯得幼稚,帶著一絲“遊戲”性質的情欲探索,但也被空蟬的冷靜拒絕所打動。空蟬後來兩次的不從,反而激發了他的執念。“越不可得,越想追逐。”
空蟬是個理性、節製、有自尊的女性。她的拒絕並不是因為沒有情感,而是對自身處境的清醒認知,展現出對欲望節製的高貴姿態。她代表了紫式部筆下最早的“不可侵犯”女性之一,是源氏眾多戀人中最不易接近也最不容易被“征服”的女子。
源氏公子在紀伊守處,夜不成寐,自感受辱而羞恥,空悲愴。於是,趁夜色急匆匆離去。
空蟬卻又覺得非常過意不去,期待他的回信,以便知道他的心情,然而公子音信全無。雖然心裏不安,中斷往來,就此結束也是好事。她內心始終感覺不安,常常陷入沉思。
公子也是時刻不能忘懷,簡直是又急又恨。男人這個物種,愈是得不到愈是執著。於是催促他已經收在身邊空蟬的幼弟小君設法找個機會,讓他與空蟬再見上一麵。
昏色迷蒙的夜晚,趁紀伊守出去值班,家裏隻剩女眷的機會,小君駕著自己的車子請公子前往。公子本應該仔細推敲是否可靠,然而不暇考慮,換上便服急急忙忙前去。
從格子門隙縫,公子瞧見西廂小姐,伊豫介前妻所生的女兒軒端荻/dí/,正與空蟬下棋。
有意思的是,公子上次黑燈瞎火看不到她的真容,這次依照自己的推斷,“靠著正屋中柱朝西打橫坐著的,是我的意中人吧。”
而朝東對著他坐的女子,裙帶以上的胸脯完全露出,樣子落拓不羈,體態圓肥,身材修長,全體沒有大瑕疵,引起公子極大興趣。隻見她下棋較有才氣,落子敏捷,口齒伶俐。
空蟬則態度沉靜,她的眼睛有些浮腫,鼻梁不很挺,外觀沒有嬌豔之色,謂之端莊。
那個肥圓女子是空蟬繼女軒端荻,明媚妍豔,任情嬉笑,打趣撒嬌,可愛的人兒。雖然斷定她是個輕狂的女子,然而以公子的多情,竟不肯舍棄她。再說,他所接觸到的女子無不拘謹,裝模作樣,第一次看到輕狂女子不能自已。
內賊難防,這小君別看年紀小,腦子卻機靈。內中策應公子。他在紙隔扇邊上睡了,便於開門。女眷們入睡後,他帶著公子直撲姐姐的床笫,標準的引狼入室。
也是乖巧,空蟬留宿繼女軒端荻,發現室內動靜,加上聞到濃烈香氣,心生疑惑,便披衣溜走。公子並不知情,掀開依然躺著的女子衣服,發現她身材較大,睡得很熟,猛然意識到認錯了人。但是權衡利弊,索性將錯就錯,躺下來。
軒端荻雖然是個處子之身,可生性風流,並無羞恥狼狽之色。公子覺得這女子並無可憎之處,但也不怎麽牽惹人情。便挑逗道“洞房花燭雖然好,不及私通趣味濃。”然而最終也隻是交代女子以後靠小君通信,然後拿著空蟬留下的單衫迅速溜出屋去。
回二條住處,公子埋怨小君辦事不力,內心更加痛恨自己,甚至不如她的丈夫伊豫介那個老頭。於是奮筆疾書“蟬衣一襲餘香在,賭物懷人亦可憐。”女人的單衫被公子比作蟬衣,因此也成為她的稱謂,蛻掉外殼的“空蟬”。那件單衫,因為染著那可愛的人兒身上的香氣,他始終藏在身邊,時時取出來觀賞。
空蟬本不願意再理會公子,可是罵過弟弟以後,雖有餘怒,還是打開來信,讀了一遍,想道:“我脫下的那件單衫怎麽辦呢?早已穿舊了的,難看死了。”覺得很難為情。她心緒不安,胡思亂想。
軒端荻昨夜遭此意外之事,羞答答地回到自己房中。這件事沒人知道,因此無可告訴,隻得獨自沉思。她看見小君走來走去,心中激動,卻又不是替她送信來的。但她並不怨恨源氏公子的非禮行為,隻是生性愛好風流,思前想後,未免寂寞無聊。
至於那個無情人空蟬呢,雖然心如古井之水,亦深知源氏公子對她的愛決非一時色情衝動可比。因念倘是當作未嫁之身,又當如何?但今已一去不返,追悔莫及了。心中痛苦不堪,就在那張懷紙上題了一首詩:“蟬衣凝露重,樹密少人知。似我衫常濕,愁思可告誰?”
這一段盡顯作者細膩寫作手法,以後的章回中經常看到。源氏公子的心思不差於女人。這所有細密的心思在作者的筆下猶如來回細耕的爬犁不斷梳理,慢慢讀來,頗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意境。
可以肯定,倘若空蟬是未嫁之身,以源氏公子喜新厭舊,左顧右盼的德行,也隻能被他挑出瑕疵,很快摒棄。
公子未能徹底得手空蟬,懊惱不已。雖然碰巧與她的繼女軒端荻相認,卻依然難忘空蟬。
當時習俗,男女共寢後,次日早晨,男的必須寫信做詩表示慰問,女方也必須回信答詩。第二天晚上,男的必須再到女方那裏宿夜,才合乎禮節。
按次數,這是第三次私見空蟬,後兩次未果。年輕的公子第一次偷獵經驗不多,更像是莽打莽撞普通的毛頭小夥子,能得手空蟬這個有夫之婦,戰績也還算不錯了。
此回出場人物:
紀伊守,父親伊豫介,繼母空蟬,親妹妹是西廂小姐軒端荻。空蟬的弟弟小君。
這一回看點:
她脫衣而去 “隻留下了一件淩亂的衣裳,便逃走了。”
這一幕既有身體的接觸,又有精神的決裂,是一場既發生又未發生的“幽微之愛”。
“衣裳”象征身體的替身,也象征女性的“殼”,空蟬留下軀殼,抽身而去,宛如蟬蛻之象。
1. “物哀”的初現;空蟬代表著人生無常與美的短暫。一段未竟的情感,反而更動人。
2. 欲望與距離:探討了“被壓抑的愛情”比“實現的愛情”更有力量。空蟬的拒絕不是冰冷,而是充滿克製的溫柔。
3. 女性主體性的萌芽。空蟬不因源氏的高貴而屈服,她選擇以沉默和疏離守護自我。這種女性形象在平安時代是非常罕見的。」
金句:“雖說厭倦這浮世,但要徹底放下,又何其難哉。”
這是空蟬的心聲:她不想陷入男女情欲,但也無法完全超脫其誘惑。
空蟬是源氏眾多女性中最早拒絕他的一位,她的存在打破了“所有人都會愛上源氏”的浪漫神話。她用“不回應”回應了源氏,也用“消失”成為源氏內心長久的幽影。
本回標題“空蟬”:
按理說,第二回“帚木”應該是空蟬”,她在上回第一次出現,而且開始鋪張她的故事。可是第二回選用了“帚木”。原因簡單:原文沒有小標題,為了中國讀者方便,譯者根據章回內容添加,他在第一回注釋裏已經說明。
譯者在此回的開頭注釋1有誤:“本回緊接上回,也是寫源氏公子十七歲夏天之事。”而在第二回,注釋1則“本回寫源氏公子十六歲夏天之事。”
人物複習:
桐壺帝
──(正式婚姻)── 桐壺更衣
──(親子)── 光源氏(主角)二皇子
──(正式婚姻)── 藤壺中宮
──(私情→秘密生子)── 冷泉帝(名義上是桐壺帝之子,實際是源氏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