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源氏物語》第二回“帚木”

來源: 2025-04-22 08:39:06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源氏物語》

作者:紫式部

第二回 帚木

本回為源氏公子16/17歲夏天之事。

“帚木”原指傳說中生長在虛空中的植物,象征虛無、遙不可及的理想女性。

故事簡介

 “光華公子源氏”(光源氏),隻此名稱是堂皇的,其實此人一生遭受世間譏評的瑕疵甚多。尤其是那些好色行為,他自己深恐流傳後世,贏得輕佻浮薄之名,因而竭力隱秘,卻偏偏眾口流傳。這真是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作者如是說。

然而她轉手寫道“其實源氏公子這個人出事非常謹慎,凡事小心翼翼,並無逗人聽聞的香豔軼事。。。源氏公子的本性,不喜歡世間常見的那種一時衝動的色情行為;不幸而有一種癖好,偶爾發作,便違背本性,不顧遺恨無窮,而做出不應該有的行為來。”

源氏公子其人可謂是一個謹慎,但是偶爾會“癖好”發作不顧遺恨無窮的人。

吊足胃口,令讀者沏上一壺釅茶,在樹蔭下,在昏燈下,孜孜以求他究竟幹了些什麽不應該有的行為。

梅雨季節,源氏公子常住宮中,自然惹得左大臣女兒亦即葵姬夫人的怨恨。然而他不露聲色繼續送來種種服侍及珍貴物品供他使用。左大臣家的公子天天到源氏公子的住室來奉陪。其中那個正夫人所生的頭中將特別滑稽有趣,右大臣招他為女婿。但他是個好色之徒,不喜歡去右大臣家與妻子同居。自家裝飾得富麗堂皇,與源氏公子雙雙出入你我住處,玩耍笑談,無話不談。

一日,頭中將在源氏公子的住室書櫥中拿出情書一束,被公子阻攔,說是給他些無關緊要的看,令頭中將內心不高興,我那兒無關緊要的情書多得是,正想看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心裏話呢。公子也就允許了。他早已把最私密的情書藏在最私密的地方,怎麽可能放在書櫥裏。公子隨後激將,你看完我的私密信,也得把你的給我看。

頭中將大發議論“世間的美女,盡善盡美,沒有缺點可指責的,實在不易多得啊。。。自視甚高浮華辭藻顯擺學問而又輕視別人的;深閨教養,父母溺愛的,又不切實際期盼甚大;而真正一無所長的女人,誰也不會受騙向她求愛的。十全十美與一無可取怕是少有啊。”其後就上中下三等女子展開討論。

來了個小官員左馬頭講的更是極為細致,開始將上中下的等級似乎以貧富為標準,令頭中將和源氏公子不服。左馬頭繼續“世間還有這樣的事,默默無聞、淒涼寂寞、蔓草荒煙的蓬門茅舍之中,有時埋沒著秀慧可喜的女兒,世人覺得非常珍奇。有的人家,父親年邁肥蠢,兄長麵目可憎。。。豈不知貴重精油綽約嬌恣。。真叫人舍不得啊!”

作者偏愛源氏公子,對此時的他描述道“燈火影中,這姿態非常昳(dié或yì美)麗,幾令人誤以為美女。為著美貌公子擇配,及時選得上品中之上品的女子,似乎還夠不上呢。”

左馬頭滔滔不絕,甚至以輔佐皇上的賢臣為例,講述選妻之難。而後談及一見鍾情而後才知期盼極高,出乎意外。再論輕薄女子,最善於隱藏缺點,在男人眼中窈窕淑女,結果確是瞎喜歡。再就是賢內助,與丈夫情投意合心領神會,共相罄談,哪還顧及美貌醜陋,當然女人不能呆頭呆腦。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同孩子一般馴良的女子,可由丈夫盡力教導,養成美好品質。但這種女子依賴性極強,不能獨立自主。還有就是隱忍的女人,實在承受不了內心的壓力,逃脫俗世隱遁去了,顯得矯揉造作了。有的女子因為男人移愛她人,便公然分居,也屬下愚蠢之策吧。

左馬頭一番高談闊論的優劣評判引起頭中將共鳴,點頭稱是。

隨後,左馬頭看著火候已到,便開始講述自己的隱私故事,源氏公子也不假寐了,頭中將更是托著下巴湊到更前洗耳恭聽。

講到與嫉妒他移情別人的橋段,說,二人口角,大鬧起來。女人咬了他的手指,斷絕關係。左馬頭吟道“屈指年來相契日,瑕疵豈止妒心深?”女人聽了,忠於哭起來,答道“胸中數盡無情恨,此是與君撒手時。”

“講到洗染,她的本領不亞於裝點秋林的立田姬。”立田姬是司秋的女神,秋林紅葉是她染成的。

他的另外的一個情人卻與一個貴族往來。貴族唱起催馬樂“樹影既可愛,池水亦澄清”然後“廳中滿地哄也,全無來人足跡啊”折了一枝花,吟道“琴清菊豔香閨裏,不是情郎不肯留。”裝腔作勢的女子在內唱道“笛聲怒似西風吼,如此狂夫不要留!”

催馬樂在宮中甚為盛行,書中多有提及。催馬樂是一種民謠。此處出自《飛鳥丼》:“投宿飛鳥丼,萬事皆稱心。樹影既可愛,池水亦澄清。飼料多且好,我馬亦知情。”

《源氏物語》基本以日本本土和詩與唐朝白居易詩歌為主。

頭中將接著話頭,也開講起來。他與情人有了孩子,女子卻被正妻叫人把些狠毒的話傳給她聽。頭中將又久久不見麵,讓她好不傷心。女人送頭中將撫子花一支,並附上一首詩“敗壁荒山裏,頻年寂寂春。願君憐撫子,叨沐雨露恩。”頭中將感慨,答詩一首“群花曆亂開,爛漫多姿色。獨憐常夏花,秀美真無匹。”

常夏花是撫子花的別名。古歌“夫婦之床不積塵”此處讀者必須留意,頭中將與常夏花所生女兒在第二十二回 “玉鬘”中專述。

女子吟道“哀此拂塵袖,頻年淚不幹。秋來風色厲,常夏早摧殘。”秋來風色厲之句,暗指頭中將妻子四女公子吃醋之事。

輪到藤式部,講到他娶了女博士,一個假名不用,全用漢字,措辭冠冕堂皇,瀟灑不俗。。。我明知此種人不宜為妻,然而為了宿世姻緣,也就遷就了。

白居易《秦中吟》十首之一《議婚》:“。。。主人會良媒,置酒滿玉壺。四座切勿飲,聽我歌兩途:富家女易嫁,嫁早輕其夫。貧家女嫁難,晚嫁孝於姑。”

唐詩人權德輿《玉團體》“作業裙帶解,今朝蟢子飛。鉛華不可棄,莫是槁砧歸?”蟢子是蜘蛛一種,槁砧ɡǎo zhēn 是丈夫。日本和詩《古今集》亦有和歌雲“樂見今朝蟢子飛,想是夜晚我郎來。”

女博士追上來,“使君若是頻來客,此夕承恩也不羞。”

五月端陽節拉著菖蒲的根為題,做些無聊的詩歌。九月重陽節日宴席上,凝思構想,製作艱深的漢詩。

此時,源氏公子心中隻管懷念著一個人。他想“這個人沒有一點不足之處,也沒有一點越分之處,真是十全十美。”不勝愛慕之情,胸懷為之鬱結。

時年16歲,公子已婚四年,暗戀繼母藤壺女禦卻越發強烈。

連綿的梅雨終於過去,源氏公子去左大臣家妻子葵姬的住所。按理說,這是回家,應該過夜。可是碰上中神當道,禁中到此間。中神又名天一神。當時認為,此神遊行的方向是不利的,出門必須回避。所以他必須躲避,正中下懷還是刻意為之,沒有詳述。源氏公子借故去了女眷甚多隨臣的親戚紀伊守家中。

催馬樂《我家》:我家翠帓張,布置好洞房。親王早光臨,請來坐東床。肴饌何所有?此事費商量。鮑魚與蠑螺,還是海膽湯?

在紀伊守家,小君出場,十二三歲,儀態優雅,是已故衛門督的幼子。父死後,隨姐姐而來。希望當殿上侍童,愁於無人提拔。源氏公子很是同情,問紀伊守道,他的姐姐就是你的繼母吧?回答,正是。

這個繼母陰差陽錯,沒有得以進宮,卻被紀伊守的父親截下作妻。老頭去外地做官,準備那邊準備停當再來接妻子過去同住,目前暫且住在京都舊所。今天公子突然造訪,來不及安排,就睡在紙隔扇那邊。

隻聽小君在那邊與姐姐說“聽說源氏公子很漂亮,今天初次看到,果然是個美男子。”躺在被窩裏的姐姐說“倘是白天,我也來偷看一下。”

大家睡了,公子挑開紙隔扇,徑直走到女子身邊,掀開蓋著的衣服。嚇得女子‘呀’的一聲,遮住臉卻說不出話來。公子卻道“我私心傾慕,已曆多年。常想和你傾吐衷曲,苦無機會。今宵幸得邂逅,因緣匪淺。萬望曲諒愚誠,幸賜青睞。”說得婉轉溫順,魔鬼聽了也會軟化。迷離之間卻被公子抱起就走。

碰巧女中將洗澡回來撞上,卻不敢叫喊,到底是源氏公子。公子卻若無其事,對著女中將說“天亮的時候你來迎接她吧。”公子與女子互相說服,最終依從了公子。

金雞報曉,公子依依不舍,淚如雨下“恨君冷酷心猶痛,何事晨雞太早鳴?”女子誠惶誠恐,吟道“憂身未已雞先唱,和著啼聲哭到明。”

公子身穿便服走到難免欄杆旁邊,眺望庭中景色。眾女子窺看,幾個輕狂女子見到這個美男子,簡直銘感五中呢。

然而,清醒後的女子憤恨自己的行為,同時也埋怨公子的魯莽。

作者紫式部講故事可能是無意,以一個已婚女子開手,讓公子沒有太大的罪過,同時也讓讀者容易接受。雖然沒有詳細描寫女子與公子深夜單獨相處的具象行為,隻是讓她們兩人推攘,留足空間讓讀者想象,也是一種故作朦朧的寫法。

第一次得手,公子還想再來。為了方便與女子見麵或者通信,便向紀伊守收了她的弟弟小君,加以調教,準備以後推薦給皇上當殿上侍童。

上午,小君拿著附有詩句的信件給姐姐“重溫舊夢知何時,睡眼常開直到今。”

姐姐自覺身份不配,便不回信,下定決心做個不識風趣的愚婦。

得知她刻意回避,公子感覺羞恥,長歎數聲,沉入耽思,吟道“不知帚木奇離相,空作園原失路人。”此處帚木比作空蟬。

女子終於回書“寄身伏屋荒原上,虛幻原同帚木形。”

本回是整部作品中非常重要的“設定篇”,它通過“雨夜物語”這一段著名的對話,為後續描繪源氏與眾多女性之間的複雜情感關係打下了審美和思想基礎。主要人物:源氏、頭中將(源氏的好友)、葵姬、空蟬、夕顏。在《帚木》中,源氏與三位女性發生糾葛:

空蟬:在婚、寡言而賢淑。源氏對她抱有好奇與敬意,甚至“潛入”其房中。但空蟬其後終究無法接受這種出軌之愛,冷靜疏離,留下“禪衣而去”(象征貞潔與拒絕)。

末摘花:出身高貴,但容貌醜陋、行為怪異。源氏嚐試接近後感到極大失望,體現“現實遠比幻想殘酷”。

夕顏:溫柔體貼,出身卑微卻富有感情,源氏短暫地與她相愛,這段感情將在後麵第四回《夕顏》中展開。男人眼中的“理想女性”,在現實中往往不可得、不存在,或者一旦接近就幻滅了。

章回以及人物名稱

讀者已經注意到了《源氏物語》的章回題目以及書中人物以植物命名,例如第一回的桐壺,以梧桐樹為主要特征的院落叫桐壺,那麽以此就有了桐壺帝,桐壺更衣,桐壺院。再續的女禦因為院落裏的藤花,則稱為藤壺女禦。第二回帚木則是取源氏公子與空蟬幽會以後,二人傳書中以帚木為介,公子把女子比作帚木“不知帚木奇離相”,我們雖然漆黑之中幽會,卻沒有見到你的真麵目。女子說“虛幻原同帚木形。”帚木隻是傳說中的植物哪裏有形。

例如我們讀到的頭中將,是個官名。小說中很多人物都用官名,到了後來會發生重名之嫌,同一個官職被幾代人延續。作者認為不提具體人名會減少很多麻煩,因為那些一本正經的老學究會考古,引經據典挑毛病。讀者如果順著時間順序走,也能厘清關係。注意,書中很多女人也有官稱,例如女中將,不是她本人的官稱,而是其夫君的官位,也算是一種敬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