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 侫幸滑稽列傳》

來源: 姚順 2021-01-22 05:29:5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944 bytes)

讀佞幸列傳滑稽列傳

 

司馬遷史記寫到這兒,像是忘了自己是蘭台令,也忘了自己在寫的是曆史。

 

這是雜文,甚至是散文。搬來諸子百家,草草立個公論。而後,又述又論,每個字裏,滿是司馬遷。

 

不會信所記盡為實。覺得,司馬遷也不在乎你不信;明明確確的是非觀,價值觀,人生觀,政治觀,曆史觀,不在乎成熟不成熟,認同不認同;文筆一變,《本紀》《世家》《表》裏的史官架子,收起;程式化的述論,略去;春秋筆法的故作姿態,商鞅韓非李斯者流的政壇明星的噱頭,去掉。司馬遷說起自己的曆史來。

 

說不上見識高明,說不上文筆尤勝,說不上顯示出的個人品質了不得。但,很自己,與《報任安書》不相上下。

 

被壓抑狠了久了的文化奴隸,自有麵目。

 

本紀世家名人列傳,寫得知尊知卑,拈輕拈重,像林妹妹進了寧國府,李蓮英扶著老佛爺。其時,寫前心敬神敬,寫時心服口服,寫罷膽戰心驚。揣摩主子,兼顧少爺公主。

 

此際,司馬遷身心俱在塵埃。對踐踏習以為常,且會以為合該。時不時會討好,現出一星半點奴才樣,如斥呂氏盡其摧毀能事。

 

但司馬遷記史記時主要的麵目是奴隸。即,你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幹什麽之外,你管不著,雖然嘴上不說。

 

司馬遷不同於尋常奴隸的,是他的經曆:質材平卻進了朝廷,拿老虎屁股當馬屁股拍了反被往死裏咬,且不當回事,手一揮“推下去,劈了”的事兒;貪生怕死的自甘受宮刑;乞憐般地活著。

 

所謂表裏俱辱,人我偕渣。因此,司馬遷憤不至怒,每成私憂;恨不歸公,孑孓獨省。筆下再低再渣的往往不及自己,至逾過所謂底線的自我看輕,使司馬遷,獨具尋常見識裏沒有的甄別和感受。

 

鄧通,菜而不渣。主子二,使顯赫。防不勝防地得罪了太子,至於窮死。司馬遷稍責其討主子喜,知道低調,其餘隻記其實。至尾,以竟不得一錢而窮死諷剌了一下“鄧氏錢”的主人。

 

讀,領會到司馬遷的自卑:鄧通比我好。命好,生前榮富,不過窮死。

 

而鄧通卻是被公認的佞幸小人。

 

李延年之述,寫得很壓抑。略其亂,隻言其幸。一旦失勢,主子棄之豬狗不如般。

 

同為法坐腐,司馬遷旁觀者般看同類命運。不蔑視,不看笑話,不起哄。而對其為別人掌上玩物的清醒,透露出看到了自己的結局而又不得不走向的怯懦。對李延年憐不是,罵不是。不敢投入地寫,重筆偏輕描,狠話化官宣。個中,有多少司馬遷式的心態!

 

寫滑稽,有《悲慘世界》《狂人日記》的識地。“治大國如烹小鮮”地方玩家,有,高手在民間。淳於髡略施小計,兵退國安。

 

司馬遷取的姿態,幹苦活的奴隸抽空瞅了一眼廟堂上的演戲。隔心隔肺,一目了然,雖然司馬遷左遮右掩。

 

士與宧,跑龍套的活。而卻又是不得不這樣的活。寫淳於髡,不可謂不細。越寫細,盡職的奴隸相愈明顯:我懂你們的所有,都挺不容易的。咱,一個命。給您記上了。

 

所謂曆史的真相,雖不能百分百歸為記曆史人的真相,但比例實在不小。而在邏輯未被自覺,理性感性一鍋粥的時代,記曆史人啥樣幾乎是筆下曆史啥樣的大差不差。

 

司馬遷史記的好,是為奴隸的與主子的隔心隔肺。是上下班打卡。但打卡後尚存自己的床前燈下。而這床前燈下,又不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類,而是對自己表裏俱賤的自省和無奈。所謂奴隸未至奴才,活著都不是的活人。領會到這,每篇讀罷,不生敬意,疼痛有加。命運至萬劫不複,在於生不逢時,也在於時不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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