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高超的烹飪技巧,像一張大網牢牢地拴住了博軒的胃,他的心亦俘虜在其中。自打結婚後,除萬不得已的應酬外,他倆很少再光顧酒店飯館。不過今天特殊。
他們將聖誕禮物的贈與方式更加實用化是因為結婚那年的聖誕,林苗偷偷地退掉了博軒送的操作極為拗手的攝像機。打那以後,林苗不再客氣,幹脆直接張口要,博軒按單訂貨,去年林苗要了條水晶項鏈,今年的聖誕禮物,她自有考量。
他們約好晚四點在餐廳會麵,還是那家每年聖誕他們必去的法國餐廳。林苗下午一點去中文學校做助教,就是在課堂上幫主講老師收收作業、解答學生疑慮的義工。林苗周末兩天下午都去,風雨無阻地堅持了多年。她打算中文學校結束後直接去餐廳。
每回在中文學校,她都會拉動耳根擴大耳廓,任由清脆亮麗的童音撞擊耳膜,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笑臉,讓她全身像接受了洗滌一樣地通透清新。
林苗坐在教室後排,放眼望去,全是四、五歲的學齡前稚嫩童真。一個紮著兩條小麻花辮,皮膚白裏透紅,撲閃撲閃著黑亮眼睛的小姑娘吸引住了她的視線。
“果果,到老師這裏來,和小朋友們認識一下好不好?”隨著主講老師溫柔的話語,小女孩站了起來,一晃一晃地走到了講台前,臉一紅,衝著全班的小朋友,奶生奶氣地說道,
“我叫果果,今年四歲了,從中國來,就住在學校旁的大房子裏。”
“果果說得真好。”老師摸著女孩的頭含笑地表揚著,林苗也跟著笑起來,這小女孩太可愛了。
下課後,林苗見女孩的家人還沒來接她,便將她抱在身邊,陪她一起做遊戲,女孩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笑,林苗的心如同觸了電般一陣痙攣,好像和這女孩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靈感應。女孩身上那淡淡的憂傷,讓她想起了《城南舊事》裏的小英子。林苗正發呆時,遠遠見著一位穿著整齊得體的中年女人匆匆趕過來,嘴裏果果,果果地叫著。
“姑姑,”小果果喊著撲到那女人懷裏。
女人將她的小書包斜挎在肩,抱起孩子,在林苗的注視下,徑直朝校門外走去,林苗愣怔片刻後起身離去。
法餐廳昏暗迷茫,除了頂燈,全部以餐桌上的大紅蠟燭照明,餐盤器皿質地厚重,給人以尊貴高雅的感覺。
林苗與博軒相對而坐,博軒信心滿滿地搓搓手,開門見山,
“星星摘不到,其他的隨便要。”
“真的?”林苗頑皮地反問。
“嗯。”博軒俯身向前,衝她勾勾手,林苗依言向前湊近他,博軒低聲道,
“家裏工廠我有不少股份,今年分成格外好,而且其實,我早已跳出單幹,成立了個小公司,自己當老板。剛賣出去一款軟件。”林苗睜大眼,用難以置信的眼光望向他。博軒見了,掏出手機,邊滑動屏幕邊解釋,
“這是單為你們女人設計的。在商場,隻要輸入你想買的衣服顏色尺寸,質地款式等信息,這個軟件就會馬上告訴你符合你要求的衣服所在的櫃台位置。怎麽樣,方便吧。所以啊……”博軒收回了手機,悠閑地用手指敲打桌麵,接著說,“禮物你隨便要。”
林苗眼中的驚歎崇拜之光被佯裝的質疑所代替,她將目光向下移,盯上了他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杜佛表,揚高了語調,
“真的?你說的,我可不客氣了。你身上的東西,都給?”
博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看看表,又看看渾身上下,笑道,
“都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君子一言,絕不反口。”林苗話沒說完,便憋不住笑出聲來,那詭秘的笑聲引起了博軒的警覺,他立馬緩過味來,笑容就此凝固。半晌才合上嘴,他拉過林苗的手,低沉著嗓音問道,
“你真的那麽想要?”
林苗很認真地點點頭。
“好。我答應。”博軒遲疑片刻後,終於說出了口。
林苗的世界煙花怒放。小果果的笑臉和清脆的笑聲在眼前耳邊繚繞。或許明年,上天會賜予她一個同樣漂亮的寶寶,窗外白雪輕飄慢舞,她的心裏卻如微風拂過的湖麵,漾起陣陣漣漪,
“博軒,我聞到了春天的氣味,它離我不遠。”
博軒笑,抬腕看看表,“好, 我們去找。”
浪漫法餐成了囫圇吞棗的快餐,他們吃完後返回車裏,威猛的邁巴赫一聲咆哮,沿著95號高速一路南下,直奔佛羅裏達。
林苗在GPS中輸入地址,博軒掌舵。有彼此陪伴的旅途並不孤寂,歡聲笑語在狹小的空間中流淌。午夜過後,林苗扛不住了,拽過條毯子,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晨光透過車窗在她的臉上跳躍,晃得她睜不開眼,她用手背擋住陽光,眯眼轉頭望向窗外。繁茂蔥蘢的棕櫚樹在海風中搖曳婆娑,綠色手臂向她發出無聲的邀請,她脫去臃腫的冬衣,推開車門,雙腳優美落地。
這是坐落在邁阿密海邊的一座森林公園。園中不知名的熱帶植物高大蔥蘢。聖誕前夜,公園裏遊人門可羅雀。他們慕名來到那棵神奇的萬年古樹下仰頭,蒼老的樹枝錯綜盤結,彰顯著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林苗在樹下虔誠膜拜,祈禱明年心想事成。
林苗用鼻子嗅著空氣中微不可查的春蕾,細細地品味著春天的香甜,任由春霧的腳步在眼角眉梢徘徊。不經意地回頭一瞥,當發現他注視的目光後,陽光般璀璨的笑容便投射在他的臉上。
輕柔的春風撩過他最柔軟的心尖,莫名的感動充斥了整個心房,霎那間,他無言的承諾便銘刻在心的一角。
我願陪你曆經歲月悠長,我願陪你看盡浮華變遷。
他們在美麗的森林公園度過了一晚。博軒說到做到。毫無雜念的肌膚相親點燃了男女間最原始最聖潔的欲望之火。
翌日中午,他們驅車返回華盛頓。
靈芝受約。和傑克來到他選定的酒吧。吧台坐落在繁華飯店前廳的昏暗角落裏。燈紅酒暗,杯盞輕聆,日積月累的悲怨與壓抑在酒精的作用下醞釀發酵,靈芝成了徹底的傾訴狂。她講了簽證綠卡奮戰的艱苦行程,語言文化的隔閡讓她在就業方麵舉步維艱。隨著酒精一杯杯的注入,她終於像灘泥似地趴倒在桌上。傑克將她攙扶到旁邊早已預定好了的房間,服侍她在床上躺下。
微弱藍光在不遠處的眼前晃悠,靈芝眯起眼,定睛看去,一團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桌前背對她敲擊電腦。她嗷的一聲尖叫著從床上一躍而起。傑克回頭秒速飛到她床邊。
驚厥將她的意識徹底喚醒。她瞪著愣怔的大眼睛盯著那貓眼藍,片刻後低頭,左右查看自己的衣著,還不時用手抻吧抻吧。抬頭向四周掃視,半天才緩過味,終於搞清了自己身在哪裏。
“放心。不經女人同意,我從不冒犯。不過你若是願意,我求之不得。”
“呲。喜歡玩找別人,我沒興致。”靈芝瞧著不遠處電腦屏幕上花哨的美女圖,冷哼道。
“靈芝,我可是認真的。幾個月前我新工作都找好了,你進公司那天我正準備提出辭呈,可見你的第一眼,我便轉了主意。我們不妨試著交往,以婚姻為目的。你再不用為那張卡煩心。”
本想脫口而出的回絕卡在了嗓子眼。酒精半浸的大腦並未影響得失利弊的盤算,她最終決定先緩住,給自己留點餘地。於是她皺眉撫額,
“容我想想。我頭痛,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傑克點點頭,彎腰伸手倒了杯水放在她桌前,指指旁邊的小藥盒,
“這藥管用,頭疼時吃一片。有事電話。好好睡睡,房間我繼到了明天。”
說罷他收拾好電腦,在靈芝的目光注視下,他穿戴妥當後推門而出。
傑克走後,靈芝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反正橫豎都睡不著,她幹脆起身穿衣,下樓準備check out。
出房間,沿厚重花色地毯鋪飾的走道,順前台的方向邊走邊琢磨,正繞過安靜的前廳拐角處時,一把渾厚男音飄進了耳膜。
“女孩子,這麽不自重嗎?”
靈芝回頭看看四周沒別人,這話顯然是衝她來的。將焦距調到正前方,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正盯著她,中等身材,相貌堂堂。隻那眼眸中的不屑與傲視交織產生的烈火,瞬息間便能將她燒成把灰扔棄掉。
“先生的手還能伸得再長些嗎?警察也管不到戀人開房吧,何況先生還不是。”靈芝還他一記同樣的嘲諷,優雅的轉身離去。
“戀人?哪個男人會把女友灌得伶仃大醉,再把她扔在房間,自己拍拍屁股離開?”
靈芝懶得搭理他,繼續前行,男人如影隨形,緊跟其後。靈芝加快腳步想盡快甩掉尾巴。通往前廳的拐角處,一架鋼琴闖入了她的眼簾。漆光暗盈的琴麵在燈光下微微泛著白光,高雅而莊重。腳步跟著心,她竟不知覺地走到了鋼琴邊,手搭在琴麵上,低頭若有所思地輕輕撫摸。
“喜歡?”男人問。
“練過很多年。本想走專業的。高中時的意外高燒損傷了耳膜,恢複後不影響聽力,但達不到專業要求的音辨率,隻得放棄了。”靈芝自顧自說。
“喜歡,就試試看。”
靈芝半信半疑地抬頭望向他,用黑亮眼睛再次和他確認。見他點頭,靈芝便拉開椅子,在琴前坐了下來。
優美流暢的樂曲在指尖流淌,琴聲如秋風掠過綠野,如雨筍落殼竹林,讓人心潮澎湃。
“以前有個女孩在這裏彈琴,前些日子她去了外州,你可以接替她。”
男人雲淡清風的一句重諾讓靈芝點頭的同時,不由得好奇地打量起他來。年紀四十上下,深邃的眼眸中真誠依稀可見,淡淡魚尾紋掛於眼梢,舉手投足間透著成熟男人特有的曆練。
男人在手機上敲打一陣後抬頭,
“我打過招呼了,你去前台辦下手續。我們後會有期。”
靈芝目送他轉身離去,卻見他沒走上兩步便停下了腳步,目視前方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靈芝。劉靈芝。”
“靈芝,好聽的名字。”男人邊走邊在心裏默言道。
林苗在黑老板興奮的耶耶聲中放下了電話,她一改往曰的行走如風,步履從容地到了他的辦公室。黑老板告訴她公司剛簽下一中國大客戶,公司凱覦當地漫天匝地的華人企業多年,但因競爭激烈從未如願,如今拿下的這條大魚不僅是明年業績的開門紅,更是用以招攬更多華裔客戶的敲門磚。
憑借精湛的專業知識和獨天得後的中文背景,林苗自然是不二人選。她將作為主管審計,負責該公司的年終審計報告。
宏達家具。林苗很快地掃了一眼公司簡介和財務報表,客戶新、資產規模又相對大,她估計年終審計需用20來天,其中一半的時間,她和兩名手下將進駐該公司現場辦公。
江心瑤,宏達財務總監。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中國女孩。
年審需要審計師與客戶財務主管的密切合作。不知這年輕的女孩是怎樣的秉性。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機,正準備撥通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擠了進來,那長串號碼表明它自於中國。
林苗猶豫片刻,還是接聽了電話,
“林苗小姐。你好。我是XX醫院的重症監視房,您父親病危,因情況緊急,我們隻好以電話的方式下達病危通知書。依您父親心願,請您速回國探視,與他見上最後一麵。”
林苗大腦一陣玄虛,呼吸不由的亂了方寸,周身的力量像被卸去一樣癱坐在椅子上。
父親。這遙遠的稱謂早已隨歲月飄然逝去,時間的漏沙也已將那段模糊的記憶永久地封塵入土。他們真實的存在過,然後又不留痕跡的消失。
最後一次從口中叫出“爸爸”這兩個字,應當是在二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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