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07)出庭有意外
手機鬧鍾胡亂地響個不停,海倫被吵得不行腦袋嗡嗡叫,她快速地從被窩裏拽出一隻手,伸過去模到床頭櫃上的手機,用指尖滑動一下,房間頓時變得寧靜起來。海倫又拽出另一隻手,兩隻手黏在一起揉搓臉頰,連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她又用手指擠捏眼皮,終於半睜開惺忪的眼睛。海倫的大腦皮層還是緊繃著,思維還在渾沌中,她極不情願地用手撐在席夢思床上坐起來。海倫擔心自己今天會遲到,她拿起手機連忙給虹姐發短信,說家裏有點事,她們今天各自開自己的車去上班。
昨晚披在百葉窗上的被單還在遮蔽著窗戶,外麵一絲的光線也透不進來,房間裏一片漆黑伸手看不清五指。海倫掀開被單光著腳丫下床,踮起腳尖走過去扯下掛在窗欞上的被單扔在地板上。她轉身可以隱約看到桌子上的一摞打印紙。那厚厚的一疊紙仿佛在跳動,揪住她的心窩咯噔咯噔。她眼睛躲開桌子,又不自覺地轉回頭看一眼,她拿不準那疊紙會多重,會不會拖垮這個家,她心裏落不下底沒辦法平息。海倫索性走過去,把那摞打印紙塞回到信封裏。
海倫今天早上的節奏有點兒變化,她先把麵包片放入烤箱,倒杯牛奶放入微波爐,之後才跑去衛生間開始洗漱簡單地塗抹自己。她一麵吃早餐一麵煮咖啡一麵把午餐備好。海倫比正常晚五分鍾的時間出門。她剛啟動汽車發動機,忽然發現自己忘記帶那黃色的大信封,她關掉發動機又折回到房間裏。每天的例行程序稍微有些變化海倫就容易忘事,如果加上匆忙算是火上澆油。海倫胡亂猜測自己是不是開始出現老齡健忘症,她總是丟三落四易於忘事。
從早上7點開始是多倫多上班的高峰期,高速公路、主要幹道都塞滿車。如果遇到車禍,車流便如蝸行牛步,所以要是輪到海倫開車,她總會額外起得早一點。今天海倫很幸運沒有遇到車禍,卻遇到一次急救車,一次消防車。救急救援比上班重要得多,無論是急救車、消防車還是警車,隻要車頂上有燈的車在閃爍燈光或拉響警笛,所有行進中的車輛都必須停下來讓路。海倫不時盯看車上的電子表,她擔心遲到的危險。海倫不顧後麵的車輛不時地鳴喇叭抗議,她急迫地在雙行線上左右變換車道試圖節省一分一秒。海倫的車終於到達公司的停車場。她推開車門迅速跳出來,一麵疾步快行,一麵回頭用遙控器鎖車門。她在公司大門口來不及掏出包裏的門卡而是直接抬起手包貼在電子鎖,大門哢噠一聲響。海倫終於在最後一刻踏進公司的大門。她停下來不緊不慢地在手包裏翻出門卡別在褲腰上。
海倫的心六神不定,不斷地幹擾海倫的大腦,仿佛焊槍噴出的火花都是一團火要燒到她的眉毛。海倫終於焊好了一件,她關掉焊機,一個人跑到衛生間。海倫胡亂地向臉上抹幾把冷水,她在坐便上上坐下來。她不是尿急,她要自己安靜一會。
海倫不停地看腕上的手表,終於盼到工間休息。休息間隙,海倫顧不得和虹姐她們聊天趕緊跑回到車裏給中國律師打電話。
海倫昨晚查到倆位說國語的華裔律師,一位香港女律師,一位大陸律師。她先給香港女律師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位女士,海倫還以為是律師本人。
諾大的停車場沒有一個人,隻有樹葉在飄晃,鴿子在走動,鳥兒在飛翔。遠處的工廠門口,有幾位男女在吸煙。仿佛遠處有人在窺探她,海倫捂著嘴生怕被人偷聽到。
海倫低聲開口就介紹案情。這位女士打斷海倫,說律師已經轉行做人身傷害、意外和交通受傷索賠的案子,不再接刑事案件。海倫連忙說謝謝,掛斷電話。她又給另一位中國大陸背景的律師打電話,振鈴響五聲直接進入語音留言。海倫趕緊從車裏出來,跑回生產線繼續工作。午休的時候,海倫沒心思先吃飯,她又回到車裏給大陸律師打電話,這回沒聽到振鈴,是位男士接的電話,海倫心裏還納悶怎麽還有男秘書。
海倫問:“您好,我找王律師。”
對方很客氣地回答:“我就是,有什麽可以幫您?”
“我兒子在學校和一幫華人孩子把一個白孩子打了,我收到法庭的傳票。我可以谘詢請您為辯護律師嗎?”
“打得嚴重嗎?”
傳票裏沒提那孩子被打成什麽樣,海倫按自己的推測回答:“不嚴重。”
“是這樣,你不需要請律師。你可以直接和檢控官討價還價。如果我沒猜錯你孩子不到十八歲,算是未成年,一般的結果是不會進監獄。”
“傳票上說,他被警察逮捕過。”
“在警局過夜沒?”
海倫沒記得胡健沒回家在外麵過過夜,回答:“應該是沒有。”
“那也許是有人報案,警察帶他們回警局協助調查。”
“會很嚴重嗎?”
“如果那孩子被打得不嚴重,一般會判在社區勞動。”
海倫最擔心的就是會不會留案底,問:“會留案底嗎?”
“如果是初犯,當庭會撤銷案底。”
“真謝謝你王律師,你算是解決了我心頭的一塊大病。”海倫長喘一口氣。
王律師也不忘抓住機會給自己做廣告,說:“不客氣,如果你以後買房賣房也可以找我,我也是房地產律師。”
“那是一定的。再次感謝你。”
“祝你好運。”
海倫放下電話。她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到地麵。她推開車門,心情舒展地站在陽光下,仿佛她是第一次享受秋天裏溫暖陽光的沐浴。海倫身體輕鬆慢慢悠悠地向公司的廠房走。她這頓中午飯時間與虹姐她們聊得特別心情舒暢,飯吃得噴香。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半,為了節省做晚飯的時間,海倫通常在周末的時候多做些肉類食物放在冰箱冷凍室或者提前把蔬菜切好放入冰箱冷藏,即使這樣,一家人吃完晚飯也已經接近七點半。吃飯的時候海倫試圖和胡健、胡倩聊聊學校的事,兩個孩子都是悶頭吃飯愛答不理地想蒙混過關,弄得海倫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沒有勇氣當著兩個孩子的麵發火。
晚飯以後胡健回到自己的房間,胡倩留下來麵洗碗。海倫問胡倩,“哥哥最近惹沒惹麻煩?”胡倩不耐煩地回答說,“我又不天天跟著胡健,你得問胡健。”
海倫討了個沒趣,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她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梳理如何與胡健談法院傳票的事。
中午聽過律師的一番話,海倫不想過多地責備胡健,重點是讓他吸取教訓。她用自身的經曆說服自己。在海倫上高中的時候也是個乖乖女,但就是母親說東她偏說西。她那時不在乎母親說得對與不對,在理不在理,她就是不願意與自己的母親保持觀點看法一致。其實這就是叛逆期,隻是那時海倫正處於心理成長過渡期,她想要獨立思考,迫切希望擺脫父母的管教。她和胡健今晚的談話首先要避免這種逆反心裏衝突,談心不能以責怪為前提,應當首先了解問題,為兒子排除煩惱而不是增加負擔。
海倫輕敲兒子的房門。
胡健在房間裏不耐煩地大喊。“誰啊?”
海倫耐心地說道:“胡健,你來下客廳,我有事要和你說。”
胡健拉攏著臉打開房門跟在海倫的後麵。海倫從挎包裏掏出大信封擺在茶幾上。
“我昨天收到法院傳票,你能解釋下嗎?”
胡健突然意識到沒有辦法再可以隱瞞。他抬頭偷看海倫一眼,又低下頭。雙手插在兩腿中間。他沒有馬上說話。
“一共有幾個孩子收到傳票?”
“四個。”
“都是華裔?”
“一個香港、一個台灣還有一個南韓的。”
“他們請律師了嗎?”
“香港的花四千元找位律師,其他人沒有。”
“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嗎?”
“不是我們主動打那個孩子。我們在打籃球,那個該死的白傻逼挑釁我們。”
“胡健,注意你的字眼。”
胡健不服氣地說道:“他就是那種無賴,不挨打身體發癢。”
“你知道打人後果的嚴重性嗎?”
“不是那孩子報的警,是他回家家長看到他鼻青臉腫後當天晚上報的警,他第二天就上學了。”胡健還在強詞奪理。
海倫提高聲音:“這不是關健,關健是你不能先動手打人。打人問題性質就變了。”說完,她忽然意識道自己說話語氣急促,她後悔自己不該失態。
“是我不對,我沒忍住。對不起,媽媽。”
“你打算如何處理?”
胡健開始有些害怕,回答:“不知道。”又問:“我們可不可以請律師?”
海倫想起律師的話,但她沒說律師建議不用請律師,隻回答:“我們先上庭再說。”
“我可以打工賺錢。”
海倫不想讓兒子覺得媽媽不舍得花錢為他請律師,說:“這個不用你擔心,我們以後再說。必要時我會考慮。”
“那我可以離開嗎?”
“我隻要求你一點,不受別人欺負也不能動手打人。”
“我記住了。”
工友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汽車配件廠遷移墨西哥的傳說終於變成為現實。星期五海倫收到公司解雇信,她在協議上簽字,獲得四個月的工資支票。海倫心裏有準備,可真被公司掃地出門她還是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心裏五穀雜糧多少有些悶悶不樂。
看到工友被解雇過,自己也被解雇,海倫不再認為在工廠工作是穩定的謀生手段,給別人幹活就得受別人的主宰。工廠的累脖工工資不高時間固定又受製於人,海倫打算不再找工廠的工作,她打算安下心學門手藝,自己主宰自己。她在一家華人美容店報名參加美容學習班。
胡健的開庭時間是星期一早上,海倫給兒子請了假,開車帶兒子去法庭,兩人在車裏誰也沒開口說話。諾大的法庭停車場,海倫好不容易才在一處偏遠的角落找到停車位。看來加拿大不是法庭少,就是打官司人的多,或者因為法庭向公眾開放而有好多無事可做的人來法庭找清閑湊熱鬧。
海倫以前為交通告票和小額財務糾紛去過不同的法庭,環境與辦理駕照和護照的地方大同小異,沒有什麽壓力。不同的是一個麵對法官,如果法官判你有罪,交完錢就解決一切問題,一個麵對辦事員,交完錢以後在郵箱裏等證件。這次來法庭,海倫還沒踏進門就有被束縛的感覺。一進法庭大門,仿佛氣溫氣壓驟降,身上的汗毛都直立立起來。門口有幾位法警,森嚴得就像軍事禁區,就像進入機場的安檢,一切金屬的東西都要掏出來。法警的眼神威嚴而警覺,仿佛每位進入法庭的人都不懷好意,都是潛在的暴徒。
通過了安檢,海倫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荷槍實彈的警察在人群中巡邏,仿佛法庭大廳的人群會隨時爆發騷亂。海倫和兒子樓上樓下到處亂竄尋找指定的房間。海倫無意間在大廳撞見戴手銬腳鐐的白人在和眼前的年輕女子聊天,體壯的黑人女獄警和另外一個白人婦女站在旁邊。周圍沒有好事者圍觀戴手銬腳鐐的人。海倫隻有在小時候在大街上看到過在大卡車上被遊街示眾的罪犯戴手銬腳鐐,自從上初中她就再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海倫的心就像被人用尖刀戳了一下,她不自覺地打個寒顫,脊梁骨像有一道冰條鎮在那裏。海倫不自在的心沉落到極點,兒子怎麽會和這樣的罪犯在同一個法庭裏過堂。她用餘光瞄眼胡健,他並沒有異樣的表情。
法庭幾乎座無虛席。有人目視前方,有人低頭看手機。沒有人交頭接耳。女人高跟鞋撞擊地板的聲音分外刺耳。
“全體起立。”海倫沒聽懂法庭書記員說什麽,她看到周圍的人站起來,她也隨之起立。法官從主席台旁的邊門進入法庭。海倫注意到在法官側麵的一角還有獸籠子一樣的區域。
書記員開始叫名字,有的人從座位走過去,有的人被法警從邊門押出來站在獸籠子裏,有的有律師在和檢控官交涉,有的就隻有被告一個人。
書記員喊道:“胡健。”
胡健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前,站在法官的麵前。
法官:“你有律師嗎?”
胡健:“沒有。”
在最前麵一排,一位西裝革履的人站起來,他和胡健嘀咕幾句,又和法官說幾句。之後書記員遞給胡健幾張紙。胡健的庭審沒幾分鍾就結束。
海倫站起身和胡健一起走出法庭。
法庭門剛關閉,海倫就急不可待地問:“法官怎麽說?”
胡健把紙張遞給媽媽,答道:“法官判我們可以找法律援助。”
紙張上說他們可以找接受法律援助的律師,政府付費。
海倫和胡健趕緊回家上網查找律師,有的律師接受法律援助付費,有的不接受。大概是法律援助的付費有限製,著名的律師看不上這點小錢。
海倫要見的律師是夫妻開的律師行。律師行的口號是隻辯護,不告人。見海倫和胡健的是妻子,她和海倫交談一會安慰海倫不要著急。女律師詢問胡健在學校的表現和學習成績,海倫連忙回答說胡健在學校學習成績優異,還得過安省優秀學生獎。律師要他們把胡健的學習成績單傳真給她。然後律師要海倫在原地等一會,她要在另一個房間與胡健單獨談談。
在回來的路上,海倫沒敢問胡健律師和他談了什麽。也許律師不讓她聽,她最好也該保持沉默。
海倫和兒子從律師行回來。在家門口,她們碰到洛林,海倫看到洛林手上拿著一摞打印紙。胡健和洛林點頭,禮貌地說道:“阿姨好。”說完他就一個人進入房門。
海倫和洛林站在前院。
洛林羨慕地看著胡健的背影誇獎道:“你兒子多好。又高又帥又懂事。”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有操不完的心。”
洛林逗趣道:“我會的,生個像你兒子一樣的男孩。”
海倫以為洛林也遇到麻煩,她好奇地問:“你手裏怎麽拿這麽多打印紙?”
“我在Office Depot打印一些簡曆。”洛林抬起手把簡曆給海倫看。
海倫看一眼簡曆,然後問洛林:“好精致啊。你要換工作?”
“酒吧太熬人,在那工作不是長久之計。我想試著找份專業的工作。”
“你們徒步俱樂部這周有活動嗎?”海倫今天心情不錯,她想和洛林一起去郊外散散心,遊遊山看看水,讓溫暖的陽光沐浴,讓鮮新的空氣溫存。她這幾天心情太沉重,她該在大自然裏放鬆自己,哪怕離開家幾個小時也好。
“我這周要去看多倫多馬拉鬆比賽。如果下周有,我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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