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淩雲》第二十五章 寸心言不盡

 

      章洋微笑，“許亦真，你要這麽容易生氣的話，我們以後可就很難聊天了。”

 

　　我想了想，重新坐下來。

 

　　我冷淡了聲音，“你別管我像什麽，你隻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他彎起嘴角，“好，我一定老老實實回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來，問吧。”

 

　　他真會這麽爽快？我不信。我遲疑著發問，“那你說說看，你有幾個女朋友？”

 

　　他淺笑作答，“一個也沒有。”

 

　　我衝口而出，“怎麽可能？你盡騙人。”

 

　　他靠上椅背，一臉輕鬆的神情看著我，“真沒騙你。我離開上一段關係，已經有很長時間了。算起來也有～差不多兩三年了吧。”

 

　　我不耐地回他，“不是問你現在。是問你以前。你以前年輕的時候，二十來歲的時候，有過幾個女朋友？她們都是誰？”

 

　　他笑，“哦，你是問我二十來歲的事啊，那本人實在是記不清了。算起來，也就二十來個吧，我沒認真數過啊。”

 

　　我回答，“沒關係，我有時間。你一個一個數過來，隻說名字就行，其他不用講。”

 

　　他看著我笑，一種質疑的語氣，“喂，許亦真，你這樣好像不大公平吧？”

 

　　“怎麽不公平？”

 

　　他停了一會，忽然說，“你說我年輕的時候？什麽意思？我現在很老了嗎？那按你的說法，你自己也不年輕了呀。雖然，比我還年輕著點。”

 

　　我沉著臉答，“是，我也不年輕了。那你就說，在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你女朋友們，都是哪些人？”

 

　　章洋一臉淡然，“行啊，說唄。不過你要先說，在那個時候，你的男朋友都是哪些人。還是女士優先，你先請。”

 

　　我沉默不語。看來，這人是半點虧都不肯吃，哪怕在口頭上。這應該是他的人生閱曆導致的。他畢竟與我不同。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倔，就是不肯爽快地說出來。坦白來講，我就是為秦月不服氣。秦月那麽好，對他又那樣癡情，到頭來，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我怎能甘心？！我知道，我是一根筋，非要逼著他自己嘴裏說出秦月的名字。

 

　　章洋接著說，“別不好意思啊許亦真。不要告訴我，你後麵也跟著個加強排。一時之間，往事紛至遝來，不知如何說起啊。”

 

　　我悶悶地開了口，“我隻有過一個男朋友，他叫程小乙。”

 

　　“哦，就你那個未婚夫？”

 

　　我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那個總給你寫信的加拿大人呢？他又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筆友。”

 

　　“哦，筆友，”章洋一副很好奇的樣子，“你怎麽認識他的？”

 

　　“他是，”我踟躕著回答，“我有一位校友，比我高兩屆，名字叫淩雲。壯誌淩雲的淩雲。他畢業離校之前，我們交換了聯係方式。”

 

　　章洋應聲說道，“壯誌淩雲！這名字豪氣！還有呢，其他的人呢？一股腦兒說出來，別吞吞吐吐的。”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了。

 

　　章洋深吸了一口氣。他抓起桌上的那杯冰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他沒說話。

 

　　我心裏著急，催促他道，“輪到你了。”

 

　　他冷聲說，“你以為，我會信你？”見我吃驚，他又嘲道，“我憑什麽要跟一個不講真話的人，交換這麽私人的信息？”

 

　　我心中激蕩，揚聲喊道，“我說的全部都是真話！你這人怎麽這樣？你剛剛答應了會告訴我！”我實在氣憤，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我，“你剛才還說，你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嗎？那你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嗎？”他一臉無賴的樣子反問我。

 

　　我頓住了。是的，我沒有言無不盡。我現在，是不是該主動向他提起秦月？

 

　　“我想問問你，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有個，”我猶豫著，開了口。

 

　　對麵的人瀟灑地打斷了我，“許小姐的記性實在堪憂。你先別忙著考我的記性，還是讓我先來幫幫你吧。你剛才，至少少說了兩個人。”

 

　　“哪兩個？”我疑惑。

 

　　“一個，是你喜歡的人。”

 

　　陸致成！我怎麽把他給忘了，血一下湧上了我的臉。可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對他而言，更是什麽都不是。

 

　　我結巴著，“他，他什麽都不是。隻是我一廂情願。”

 

　　章洋嘴角彎起，“好，他什麽都不是，我同意。那還有一個人呢？”

 

　　我愕然道，“還有誰？真的沒有了，我沒騙你！”

 

　　他看著我，眸色如墨。

 

　　這個人簡直冥頑不靈！我怒意上頭，衝他喊道，“真的，我沒騙你，沒有其他人了！”

 

　　章洋不置可否，轉動著手裏的杯子。

 

　　再怎麽樣，他也得遵循他自己說的原則吧？我憤憤地說，“不是你說的，一切要公平麽？我剛才說了三個人了，你也要說三個。就按照你自己心裏的次序吧，你以前女朋友裏麵，前三名都是誰？隻說名字就行。”

 

　　秦月，我不相信，你連前三名都排不到。你那麽美，那麽可愛，還給他生了許航，我真不相信，對麵的這個人會絕情到不把你算進去！如果真是那樣，你就太讓我失望了秦月，你怎麽能愛上這麽一個無情的人？如果他說的人裏麵沒有你，我都不想提醒他了。他不值得你當年對他的愛！

 

　　章洋的目光，寧靜悠遠，彷佛沒有聽到我的問題。

 

　　我有點想催他，但又覺得，有必要再等等。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的問題，我也拿他沒辦法。這個人，實在是軟硬不吃。

 

　　“你當時，跟程小乙吵架了？一個人到上海，想著去散散心。對嗎？”他終於又開了口。

 

　　他在猜測我和小乙的過往？我要盡快把他從我的事裏拔出來。

 

　　“我跟程小乙從沒紅過臉。我也很少到上海去。”

 

　　我想起上一次去上海，還是秦月上大學那年，我高一暑假。我和媽媽一起到上海，送秦月去大學報到。我見到了許航外公，他的現任妻子和小女兒。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旅行，我媽媽的心情很不好。如今回想起來，仍然是一段灰色的記憶。

 

　　“沒有吵架，你們倆好好的，自動分手啦？”

 

　　“我和程小乙，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決定實話實說，“小乙待我，像對親妹妹那樣。”

 

　　“像對親妹妹那樣？”章洋微笑著，重複了一遍我說的話。

 

　　他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你在懷疑些什麽？好吧，就算不完全像對親妹妹那樣，他對我，也是像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喜歡。你明白了嗎？”

 

　　脫口而出的“喜歡”兩個字，讓我一陣懊惱。果然，言多必失。我悻悻地閉上了嘴。

 

　　章洋繼續微笑，“明白明白。像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很喜歡，很喜歡。那麽後來，是因為許航的緣故，程小乙決定與你分手？”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回答他的話，“不，是我決定與他分的手。我不想他承擔那些事，那樣對他不公平。”

 

　　“你說，程小乙現在是你未婚夫，你們決定結婚？”章洋轉著手中的杯子，淺笑著問。

 

　　我想快一點結束這些對話，關於我和程小乙之間的事，於是我老實告訴他，“隻是我自己這麽想，我還沒有問過小乙他同不同意。但他確實暗示過，他願意繼續照顧我和許航。”

 

　　章洋哈地一下，笑出了聲，“暗示？許亦真，我發現你不但喜歡說謊，你還喜歡吹牛！別人隨便扯句什麽，你就信以為真。你真以為，對方想要娶你為妻？”

 

　　我一下子羞惱起來，滿臉發熱。

 

　　章洋接著說，“當年你覺得，因為許航，對程小乙同學很不公平。現如今，你又突然覺得公平起來了？許亦真，你的這個邏輯，真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努力呼吸，克製住胸中怒氣，“好，我承認，是我想多了。我以後不那麽稱呼他了。”

 

　　章洋又勾起嘴角，“讓我再猜猜，你心裏喜歡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是你自作多情？人家也許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是你自己在心裏，想象得上天入地，無法無天吧？”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猛然劇烈了起來。陸致成跟他是發小好友，那麽，這是陸致成私下裏對他吐露的心聲？

 

　　是不是因為，我發給陸致成的那些短信，最終還是對他造成了困擾，所以，他跟章洋抱怨過了？

 

　　“你真正應該向我道歉的，是你假借同事聚會的由頭，哄騙我傻乎乎地帶上許航，最終促成了許航與我的分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現在看來，我和許航並沒有要分開的危險。我很內疚，我之前發給你的話太不妥當了。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魯莽。”

 

　　我是他的什麽人？就算他曾經對我有過一點好感，說到底，也隻是同事而已。我這樣出爾反爾，給人家發這種不知輕重的話。到頭來，還指望人家不要和自己的朋友抱怨？

 

　　一種極為酸澀的感覺，將我牢牢地攫住。我的眼睛濕潤了起來。

 

　　“好啦，再說下去，你的金豆子又要掉下來了。”章洋懶洋洋地說，“喂，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實在太喜歡哭了？”

 

　　我怔住了。是的，的確有人這麽說過。秦月以前總是喊我哭包。這算不算是他們倆，心有靈犀一點通？連開我的玩笑，都是如此一致。我的心裏，湧上了一種難言的酸楚。我沉默著。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帶著淡淡的花香。不遠處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

 

　　“A summer's breeze”，章洋輕聲感歎。

 

　　我看著他的臉。我隻是希望在我自己說出口之前，他能主動提到秦月的名字。這樣的期望，難道真的很過分嗎？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心目中前三名女友，她們都是誰。”我堅持著提醒他。

 

　　“別著急呀許亦真，你能不能稍微有點兒耐心？”他淡淡地回答我，“我還沒有問完你話呢。”

 

　　“你還有什麽要問？”我努力著，勉強按耐下性子。

 

　　“這位程小乙同學，我很想會一會他。說實在的，我對他十分敬佩。”這一次，章洋的語氣似乎很誠懇。

 

　　是的，他確實應該和小乙認識一下。他應該感謝小乙，這些年來，小乙對許航一直都那麽好。

 

　　“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倆認識。”我回答他。

 

　　對麵的人接著問我，“你有跟他的合照嗎？給我看看。”

 

　　給他看看也無妨。我從包裏拿出手機，翻到去年許航開學前，我們三個人在學校門前的合影，遞給了他。

 

　　章洋接過去，仔細凝視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許航在照片裏，笑得可愛極了。

 

　　他問我，“這張照片可以發給我嗎？這是許航剛上學照的照片，對吧。”

 

　　我說可以。他把手機遞還給我，我把那張照片作為短信，發給了他。他口袋裏叮咚一響。

 

　　章洋冷不丁地說，“合照裏的三個人，你的顏值最低。”

 

　　我無奈笑了一下，“是啊，我同意。他們倆都比我好看。”

 

　　章洋沒接話。他又一次朝我伸出了右手，我不解地看著他。他說，手機再借我一下。我有點猶豫，但還是再一次遞給了他。

 

　　章洋笑，“放心，我沒那麽無聊，不會亂翻你的手機。”

 

　　他說得我有一點心虛。我確實怕他會看到我存下來的，我和陸致成之間的短信。

 

　　章洋點了點屏幕，輸入幾個字，又把手機還給我。我接過來看，原來，他把自己的名字從章總改成了章洋，備注上寫著，許航爸爸。

 

　　他歎息了一聲，“可悲啊可悲。要備注才能提醒別人，我這麽個人的存在。一整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他的感歎，顯得十分虛假。我客氣地說，“你別這麽想啊。我現在當然知道了，你確實是許航的爸爸。”

 

　　他看著我，沒再說話。

 

　　我應該再次出聲，催促他嗎？我張開了口。

 

　　忽然，章洋從口袋裏掏出了墨鏡戴上，“許航醒了。”

 

　　我回頭去看，許航歡快地朝我們奔了過來。我剛起身，他一頭衝進了我的懷抱，開心地喊我，“媽媽媽媽”。我抱住他汗濕的小身子，替他擦額上的汗。“航航，車裏睡得熱吧？”他仰頭笑著看我，“不熱！媽媽，我做夢了，夢見我開著一架大飛機，在天上飛來飛去，好玩極了。”

 

　　他放開我，熱情地跑到章洋的身邊，甜甜地大聲喊道，“爸～爸～”。

 

　　那是怎樣的一聲呼喚啊！那聲呼喚，帶著那樣讓人心醉的甜蜜，是那麽的動人心魄。

 

　　我愣在了那裏。

 

　　章洋默默地展開雙臂，許航撲進他的懷裏。然後我看到，章洋收緊了手臂，緊緊地擁抱住許航。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天晚餐，許航開心極了。我和章洋完全不需要說話。因為，這位年輕人嘰嘰喳喳，一直說個不停。他用他驚人的天賦----那應該是遺傳自秦月的天賦----完整細致地描繪了自他有記憶以來，我和他還有他外婆三個人的生活。他上的幼兒園，學前班，實驗小學是什麽樣子。他的老師，他的朋友們都是誰。他平時在學校裏做什麽，他的玩具有什麽。他喜歡吃的東西。喜歡去的地方。外婆對他的寵愛。他對我加班的抱怨。許航的話，如流水一般傾瀉了出來。這個可愛的小人兒，將一切說得不緊不慢，事後回想起來，竟然還很有些條理呢。

 

　　回家的路上，我問章洋，“待會兒把許航送回家之後，我能不能單獨問你一件事？”

 

　　既然他不願意提起他的前女友們，我也不想再繼續強人所難。我不想再繞彎子了。我打算直接告訴他秦月和我的關係，然後再問問他，他和他父母對許航是什麽打算。剛剛章洋給許航的那個擁抱，給了我一些信心。我相信，他一定會同意我，暫時不會把這些事告訴許航。

 

　　章洋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正好遇上我看他。他微笑著說，“好啊，我也剛好要問你一件事。”這麽看來，這就是他的習慣了，總是要求公平。我點頭說可以。

 

　　章洋立即問道，“許亦真，你媽媽很討厭我，是不是？”

 

　　我心裏陡然一動。是的，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的秦月有家難回。

 

　　許航在旁邊說，“不會的爸爸，你別擔心，家婆一定會喜歡你的。我會幫你的。”

 

　　我撫摸著許航柔順的發絲。是的，親愛的寶貝，如果你爸爸那裏有你媽媽的消息就好了。隻要你媽媽回來，家婆就不會那麽傷心，遷怒於你爸爸了。

 

　　章洋繼續問我，“如果，我現在過其門而不入，你媽媽會不會更加討厭我？”

 

　　他來了一個急刹車，車子停在了一家百貨超市門前。我問他做什麽。他回頭問我，“第一次上門，空著手不太好吧？畢竟你上午也買了一大包，禮尚往來麽。”

 

　　我急忙喊住了他。我不可能讓章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次貿然出現在我媽媽的麵前。媽媽肯定情緒激動，到時候萬一嚷起秦月的名字，許航會不會感知到什麽，甚至媽媽會不會再次暈倒，都很難預料。局麵將會變得無法控製。

 

　　“章洋，謝謝你的好意。今天晚上還是太晚了，不太方便。改天我請你到我家做客，好嗎？”我盡量顯得合情合理地說。

 

　　許航問我，“為什麽呀媽媽？家婆一定會很喜歡見到爸爸的。爸爸和爺爺奶奶都對我那麽好。”

 

　　我有點兒不知所措，隻好抓住許航的小手說，“以前你爸爸和我，還有家婆，我們三個人吵過架。現在我們還沒有完全和好，所以，大家還不能見麵。”

 

　　許航點著頭，“嗯，我記得，在公園那次。爸爸跑來把我抱走了，我當時好害怕。”

 

　　章洋握著方向盤，抬眼看著後視鏡，“許航，對不起，當時爸爸很生氣。”他又看著我的眼睛，“許亦真，我也要向你和伯母道歉。那天我確實一肚子無名火。我到陽光地產一整個星期了，你都好像不認得我一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戲弄我。所以那一天，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我沉默了，沒有作聲。那一天的場景，我實在不想回憶。

 

　　章洋忽然又笑了，“許亦真，你知道嗎？剛開始的時候，我和陸致成一致認為你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可以去申請一個奧斯卡小金人的級別。”

 

　　我的心猛地一跳。陸致成，他也以為我是一個虛偽的人！

 

　　章洋感歎著，“不過，陸致成一直在幫你辯解。他說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必須帶上一層保護色。而且，你在工作上一貫踏實努力，為人值得信賴。”

 

　　我聽著他口中陸致成對我的評價，一種複雜的感受，慢慢地在我心底湧動。

 

　　章洋繼續說道，“我真沒想到，你這個當事人，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不，應該說，我們倆都不記得了。正所謂，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也不知道你、或者你媽媽，後來又是怎麽樣知道我的。”

 

　　我連忙打斷了他的感慨，“章洋，我們還是快點送許航回家睡覺吧，回頭再聊這些好不好。”

 

　　許航說，“不要，我還不困啊。爸爸媽媽，我要和你們倆在一起！”

 

　　許航的喊聲，讓我心慌意亂。我忽然感到很不安。章洋似乎真的以為，我與他曾經有過一段往事，然後才有了許航？他完全想不到，還有其他的可能。他完全都忘了秦月的存在！秦月將來知道了，會怎麽想？我絕不能讓他們之間產生任何誤會。

 

　　算了，當麵說也不自在。我真怕我控製不了情緒，責怪他為什麽沒想起來秦月才是許航的媽媽！幹脆，我呆會兒發短信告訴他吧，更加直截了當。

 

　　我握緊了手中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