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的答案》(一八一)半杯水

來源: 2025-09-25 17:36:11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181 半杯水
 
待到交接房子時,我去現場看完後傻眼了。按中介公司的要求房子已經被前租客還原到了毛坯房狀態,除了廚房廁所能立即使用外,其他裝修一概沒有。既沒有電燈,也沒有地板,連窗簾軌道都被拆除得一幹二淨。我本以為能立刻搬過去住,現在發現願望落空了。
 
我向Pieter打聽哪裏能找到公司裝修房子,豈料Pieter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我說:“你買房子了?是別墅嗎?”
 
我不知所措的搖搖頭:“租的,公寓樓。”
 
“你的房子有多大?”
 
“兩室兩廳,九十多平方吧。”
 
“那你幹嘛找裝修公司?” Pieter吐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突然發大財了呢。”
 
“不找裝修公司,那怎麽裝修房子啊?” 我也覺得Pieter像外星人。
 
“自己幹啊。像你這種房子自己鋪個地板,刷刷牆就可以了,容易得很。你們家以前沒裝修過房子?” 
 
“在中國沒有人自己裝修房子,都是請工人幹的。”
 
“我們荷蘭人喜歡自己動手,請工人貴得很,又慢,不如自己DIY隨心所欲。” Pieter看我越聽越發怵的樣子說,“別擔心,我幫你一起裝修房子,放心吧,頂多三四天就搞定了。”
 
我將信將疑,Pieter卻興致勃勃。 他讓我測量每個房間的長寬,然後帶著數據和我一起去店裏采購,我們買了地膠板,窗簾軌道,電燈、油漆等各種材料和工具。Pieter換上了一條洗得發白的背帶牛仔褲,褲子上依稀看得見各種顏色的油漆,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戰袍。我們趴在地上把水泥地打磨了一遍,然後他演示給我看要怎麽鋪地膠板。待他解釋後我發現也沒多難,我就負責鋪大麵積直線部分,他負責邊角等需要切割的部分。除了趴得腰酸背疼外,工程進展得倒是很順利。裝窗簾軌道就沒那麽容易了,這棟高層建築全是鋼筋水泥隔層,需要衝擊鑽才能鑿孔釘釘子。Pieter從家帶來的衝擊鑽很重,我連拿起來都費力,更別說舉向天花板了,幸好Pieter承包了這項任務。我們花了三天時間把房間裏的這些基礎裝修完成,然後從宜家買了些家具和軟裝。我雖然從來沒裝過家具,但是照著說明書一步步來貌似也挺容易,跟搭積木似的很好玩。
 
我覺得這部分自己可以獨立完成,但是Pieter還是留下來幫我。“我說過你適合待在荷蘭,你看你動手能力很強呢,像我們荷蘭人。”
 
“真的嗎?你還是第一個誇我動手能力強的人,以前周圍人總覺得我什麽活都不會幹。家裏人也不許我拿刀,因為我總會割到自己,你看我手指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傷疤,自己割破的。” 我伸手給Pieter看。
 
Pieter 皺了下眉頭,倒吸了口氣說:“我很慶幸你沒把自己手指切掉。”
 
“那天縫傷口我都沒打麻藥,” 我滔滔不絕的開始跟Pieter吹噓我在醫院裏的“英勇事跡”,Pieter聽得一愣一愣的,“縫完傷口我還去英語考試了……” 然而說到這裏我一下子停住了。那個撞到譚天的畫麵瞬間浮現在了我眼前。
 
那天後來譚天還來看望我,那時我們還隻是朋友,我們一起走了好久聊了好久,我手上雖然很疼,但心裏覺得暖暖的。而這溫暖的感覺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人生若隻如初見,我和他一直停留在那溫暖的昨天該有多好。
 
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我和譚天分隔兩地,我想寫一首《再次初見》的曲子,等著他回來時給他聽。隻可惜,後來我的曲子並沒有再寫完,我們也沒有再相見。
 
時光隻會往前走,人生再也不會如初見。
 
Pieter 他大概在等著我接著說,不住的打量著陷入沉思的我,可是我不想繼續說這件事了。我站起身,給我倆都倒了杯水,遞給他一杯:“歇會兒吧。”
 
Pieter接過水,神色有些踟躕地說:“Lin,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
 
我有些詫異,因為我和Pieter相處這麽久,我們說話一向隨意,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麽鄭重其事的樣子。
 
“你想問什麽就問唄,幹嘛這麽神叨叨?”我呷了一口水,心裏有些好奇他究竟想問什麽。
 
Pieter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你是拉拉嗎?”
 
我猝不及防,噗嗤一下把嘴裏的水噴了出來,嗆得直衝氣管,咳得眼淚直冒,臉也漲得通紅。Pieter心懷內疚的來幫我拍背:“對不起啊,你不想說就不說。”
 
我急著想要辯解,咳嗽卻還是止不住,我急得連眼淚都咳出來了,才算漸漸平息到能講話:“Pieter,你……你為啥覺得我是拉拉?”
 
Pieter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別激動,我隻是好奇而已。你總是一個人,你一個人住,一個人搬家,一個人跑到外國來。好像沒有男朋友,但你也不談戀愛。” 
 
我聽得都要岔過氣去了:“誰規定不能一個人到國外讀書的,那留學生們大部分不都是一個人來的嗎?”
 
“那大部分留學生來了都會談戀愛啊,不像你,好像對這事不感興趣。而且你從來不穿裙子,也不塗脂抹粉。”
 
我那岔走的氣差點兒沒能提上來:“你們荷蘭三天兩頭的刮大風,我想穿裙子也得考慮會不會走光啊。不愛化妝怎麽了,誰說女孩子一定要化妝的。” 我氣呼呼的白了他一眼。
 
其實Pieter說得也沒錯,和譚天分手後我以淚洗麵的時間居多,哪還有心思打扮自己。再加之荷蘭不是風就是雨,我隨便套件衝鋒衣和牛仔褲更方便。
 
“可是連像我這樣長得跟大衛一樣帥的人,你好像從來都不看一眼。” Pieter不滿的說。
 
“我哪有不看你了,我在荷蘭看的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我以為Pieter在開玩笑,所以插科打諢的的回敬他,“我來這裏誰也不認識,我跟誰談戀愛去?
 
“你怎麽誰也不認識了?你認識我啊。” Pieter莫名有些氣鼓鼓。
 
“你不算。”
 
“為啥不算?我不是男人嗎?” 
 
“你是荷蘭人。”
 
“荷蘭人就不算人了?” Pieter 氣急敗壞起來,用他的藍眼珠子瞪了我一眼,嘴角緊緊抿著很生氣的樣子。
 
我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當然是人……是男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措辭以免破壞兩國邦交,“我是說你是外國人,不是中國人。”
 
“外國人就不可以和中國人談戀愛了?”
 
”可以……當然可以…….但是我接受不了……” 
 
“為什麽?你不是自詡為世界公民嗎?”
 
“我……”我張口結舌的難以駁斥,想來想去說,“你不會講中文,用荷蘭語吵架我吵不過你。”
 
“那我現在就去學中文,你以後用中文跟我吵架。” 
 
我心裏撲哧一樂,可是看到Pieter十二萬分認真的表情,不敢造次,“你跟我吃不到一塊兒,我愛吃中餐。”
 
“我愛吃中餐啊,從現在開始我每天吃中餐,再說你不是也愛吃奶酪嗎?怎麽吃不到一塊兒了。”
 
我有點為難的不知道怎麽跟Pieter說,我跟他文化不一樣,生活中會有很多迥異的習慣和矛盾。比如就算他中文再好,也沒法在我穿上綠如藍的裙子時說一句“縹袖動風香,碧羅映水長” ,或者當我拉著他的耳朵說豬八戒時,他能接一句豬八戒最愛背媳婦兒吧…… 我氣呼呼的憋出一句:“你太高了,我夠不著你。”
 
Pieter明晃晃的藍眼睛剛才一直不屈不撓,現在一下子暗淡下來了,他哭喪著臉,癟著嘴委屈的看著我。如果他懂中文的話,此時一定想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看著Pieter垂頭喪氣的樣子,我有點好笑:“你這一連串盤問,到底是想證明我是拉拉,還是你在用這樣的方式跟我表白?”
 
“我想跟你表白,但是不太確定你對我是否有興趣,我想你如果連對我都沒興趣,那麽一定是拉拉。”
 
“哈哈哈…… ” 我沒搞清這是一串怎樣的邏輯,到底是極度自戀還是不夠自信,“你很好,我很喜歡跟你做朋友,但是隻是朋友。我也不是拉拉,我以前有過男朋友,跟他分手了我才到荷蘭來的。我暫時還不想再談戀愛,現在一個人挺好的。”
 
“暫時?那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 反正現在不想,順其自然吧。” 我看見Pieter眼裏有點死灰複燃的光,趕忙說,“我不想跟外國人談戀愛,我隻喜歡中國男孩子。”
 
Pieter徹底癱倒在剛裝好的沙發上,長歎一口氣,捂住臉說:“這不公平,你有種族歧視……” 說著假裝嗚嗚的哭。
 
我咯咯咯的笑起來,拍拍他肩膀說:“誰歧視你啦,我在荷蘭就你一個朋友,你也算獨斷專寵。”
 
以往拒絕追求者時,我總是各種的為難和小心翼翼,對方難過,我也過意不去,能大笑著收場的還是頭一回。Pieter把事兒提得一鳴驚人,我也回得啼笑皆非,問完了答完了誰也不尷尬。
 
為了撫慰Pieter略微“受傷” 的心,更主要是為了感激他幫我裝修房子,我請他去鹿特丹最好的中餐館太湖居吃飯。這家餐館在這裏開了十幾年,可是作為鹿特丹本地人的Pieter居然沒有來過。
 
Pieter邁進帶著小橋和噴泉的前廳,走入裝飾得古色古香的餐廳時,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不停的嘖嘖稱讚。“這餐廳真漂亮,荷蘭人開的餐廳裏從來沒有噴泉。”
 
“看來你還挺喜歡中國風裝飾的。”
 
“我主要是喜歡你,才愛屋及烏。” Pieter直言不諱。
 
“你為啥喜歡我?” 跟Pieter說話的好處是可以直來直去,他不會認為被戳到痛處。
 
“你長得小小的很可愛,不像荷蘭女生那麽大個頭。你很聰明,什麽都會。你很愛笑,看見你我就覺得高興。你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中國人,你讓我覺得中國是個很神奇的國家。”
 
“我覺得你是喜歡中國姑娘,而不是喜歡我。在中國像我這樣的姑娘多的是,你去見見就不會覺得我稀罕了。”
 
“那不會,我還是會覺得你最好的。” Pieter真誠的看著我說。
 
“要不等你攢夠錢了,我帶你去中國玩吧?你隻要有錢買機票就行,在中國的吃住我包了。不過去中國可一定得要坐飛機的,你必須先克服這個困難。”
 
“真的嗎?” Pieter眼睛一亮,然後滑稽的擺出一副“You jump I jump” 的架勢,說,“你陪我坐飛機我就不會怕了。”
 
“來,今天是為你中國行準備的第一步,學會用筷子吃飯。”
 
Pieter 喜滋滋的拿起筷子試圖夾盤子裏的牛仔骨,才發現原來並不能像我這樣靈活自如,看著他笨拙的樣子我忍俊不禁。不過他倒是聰明得很,試了幾次夾不起來後,就一筷子戳進肉裏,拿筷子當叉子用。
 
Pieter勝利的舉著牛仔骨,沒急著放進嘴裏嚐鮮,卻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為什麽跟中國男朋友分手?”
 
我的心就好像那塊牛仔骨,被他戳了一下。千萬種情緒匯在心頭,我不知道該從哪一條說起。
 
我思索了半晌說:“他不太愛我。”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你說不太愛是什麽概念?” Pieter匪夷所思的看著我。
 
Pieter的問題正是我曾經的認知,我也以為愛隻有0和100的區別,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人隻取中間值。
 
我指著我滿滿的水杯和Pieter已經喝了一半的水杯說:“就像這兩杯水一樣,我多他少,總也無法平衡。我不想隻有半杯水,所以幹脆連剩下的半杯也不要了。”
 
Pieter 繼續戳著牛肉,默默的放到嘴裏,直到把盤裏的牛仔骨戳走大半後,他突然像發現秘密寶藏似的說:“或許另外半杯水他藏起來你沒看見呢?肯定是這樣。你這麽好不會有人不全心全意愛你的,一定是他藏在你沒看見的地方。”
 
“你真是個好人。” Pieter總是抱持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善良和天真。我揚起嘴角,朝他微微一笑,眼底卻結出一層薄薄的霜。
 
如果藏起來看不見,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