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的答案》(一八O)小王子的花
180 小王子的花
鹿特丹的春天腳步特別慢,每次剛覺得天氣稍微暖和一點,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又會把希望打回原形。在我幾乎開始懷疑荷蘭究竟還有沒有春天的時候,天氣卻突然轉了性,陽光破雲而出,毫不吝嗇地灑滿每一個角落。那種久違的溫暖讓我受寵若驚,恨不得把每一束藏在角落裏的陽光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好在以後的陰雨天時拿出來,細細品味。
Pieter那天有考試,不能逃課,而我又不想辜負這難得的暖陽,決定自己去花田看花。我踏上了去花田的火車。來荷蘭後坐火車變成了家常便飯,小時候看《福爾摩斯》,總是詫異華生怎麽上個班還要坐火車,現在才明白在這裏坐火車就跟坐地鐵一樣的平常。下了火車我租了一輛自行車,按事先研究好的路線往花田方向騎過去。
騎了約莫四十來分鍾,忽然一大片絢麗的顏色映入眼簾,那是一幅無邊無際的油畫,從腳下蔓延到天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鬱金香花瓣,紅的如火,黃的似金,粉的若霞,紫的如夢,一排排整齊得像彩虹鋪陳在大地上。風信子則以層疊的花瓣織出藍、白、粉的細膩色彩,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陽光灑在花海上,仿佛為每一朵花鍍上了柔和的金邊,連空氣都透著一種甜美的味道。遠處,典型的荷蘭風車悠然轉動,像是在默默守護這片瑰麗的田野。天邊有白雲輕輕飄過,與五彩繽紛的花田形成了一種令人屏息的和諧美感,整個人都沉醉在這片如夢似幻的世界裏。當初在伊拉斯姆斯大學招生手冊上那張照片上的景色,如今真的就在我眼前了。
我的眼睛應接不暇,既想沉浸在清冷如雪的白色裏,又舍不得粉色的柔美軟糯,還妄想把紅色的火熱豔麗也攬入懷中,妥妥變身為一個“好色”之徒。我的腳步也跟著慌亂起來,急急忙忙又小心翼翼的踏入這花海中,就好像“小王子”剛來到地球時走進了一個花園,感歎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花,而且身邊每一朵花都在搖曳生姿的同我打招呼。我好想也變成一朵鬱金香,融入到這七彩的沃土裏。
對了,譚天以前就說過,我像一朵需要很多愛澆灌的花,敏感細膩,要求繁多。可是我看這些花蓬勃旺盛的生長,勇敢的迎接風霜雨雪,一點也沒有嬌驕之氣。用小王子的話說,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馴服” 譚天吧。
我們在一起這麽久,我想他是真心愛過我的,但卻也是真心嫌棄過我的矯情的。就像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精心照料那朵玫瑰時,既覺得獨一無二,又覺得太過於麻煩,於是他忍不住跑去了別的星球。而在譚天心裏,我或許也成了這樣的存在,一個讓他心生疲憊的負擔吧。
可是當小王子離開他的星球後,終究還是開始思念那朵他曾經悉心澆灌的玫瑰。譚天是否也會在某個瞬間,如同小王子那般,忽然想起我呢?抑或他早已在另一片土地上,被另一朵花所馴服?想到這裏,我的心像是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泛起一陣酸楚。小王子最終沒能回到他的B612星球,我與譚天,是否也就此天涯陌路,再會無期?
那天老爺爺在手風琴聲裏唱道:“當鬱金香盛開時,願愛重回我心房。”如今荷蘭的鬱金香早已鋪天蓋地地綻放,如同彩色的海洋,但我想,我那份曾經熾烈的愛,大約是不會再回來了。
頭頂是荷蘭罕見的明媚陽光,眼前是畫卷般鋪展的萬頃花田,卻都無法驅散心底湧起的憂傷。我獨自坐在田埂上,任思緒隨風飄遠。
小王子遇到的玫瑰園裏有五千朵玫瑰,而此刻我眼前的鬱金香又何止萬朵。他曾對園中的玫瑰說,她們都是“空心的”,因為沒有人馴服過她們,沒有人與她們建立獨一無二的聯結。可是,難道沒有人傾慕,就沒有盛放的意義了嗎?你看這一望無際的花海,每一朵都傲然挺立,從容綻放,何曾在意過是否有人欣賞。她們存在本身,就是最美的意義——不被愛,從不等於不值得被愛。
回想與譚天在一起的時光,我似乎總在糾結他愛得不夠深,不斷用各種方式試探、索求,渴望更多的關注。我不自覺地無限放大對愛的期待,讓整顆心都被“他愛我與否”這件事占據。每當思念襲來,我總將自己陷入柔腸百轉的戲劇中,自編自導著一出出獨角戲,卻可笑地將這份戲裏生出的委屈,全然歸咎於他的冷漠。
如今冷靜想來,我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悵惘,這些情緒本該由我自己消化,又如何能一味怪罪於他?正如這遍野的鬱金香,無論有沒有人澆灌,都該不忘盛放。在遇見譚天之前,我不也將自己照顧得很好,一路活得精彩絢爛嗎?與其埋怨他忘了灌溉,不如提醒自己:我綻放本就是為了自己,而非取悅他人。女子生來不是為了作為一朵花被人喜愛才有價值——無人愛我,我亦不該因此枯萎,否定自身的意義。
我愛了譚天那麽久,始終期盼他能以同等的愛回饋,卻忘了那些愛,原本可以收回幾分給自己。我忽略了最值得傾心去愛的人——我自己。與其將幸福的鑰匙交到別人手中,不如牢牢握在自己掌心。愛自己,這份愛永不背叛,永不離去。
前段時間,我一直低迷消沉,仿佛失去愛情就等於被整個世界拋棄。但如今回望,比起過去那個不斷向外索求愛意的自己,我更渴望成長為能夠主動給予愛的人,不再將情感寄托於他人的饋贈,而是讓溫暖從自己的心底生長出來。
這樣的我,即便獨自前行,腳步也會愈發堅定而明亮。與其等待他人照亮我的世界,不如讓自己成為一束光,既溫暖自己的旅途,也能為同行者驅散陰霾。
微風拂過,從花田捎來陣陣清香,也輕輕帶走了盤踞心頭的憂傷。從這一刻起,我允許自己依然懷念譚天,但不再允許沉溺於悲傷。我要像這遍野的鬱金香般,無論是否被注視,都活得驕傲而從容,因為真正的綻放,從來都是為了自己。
花田對麵有一些招攬遊客的攤位傳出來吆喝聲,那裏在出售一些荷蘭特色的紀念品,所有貨物裏數顏色鮮豔明亮的木頭鞋子最搶眼。小時候看動畫片《花仙子》,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小蓓在花田遇到一位做木頭鞋的老爺爺,她穿著他做的木頭鞋參加舞會。在因為找不到舞伴而發愁時,風度翩翩的李嘉文出現了。童話裏女孩子遇到困難總是會有英俊的王子來拯救她,可是現實中最好還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我當然沒有買一雙木頭鞋等著王子來邀請我跳舞,我挑了一雙最最小號的鞋當作花盆,把鬱金香球莖種在裏麵。這回不如就讓我來當“小王子”,澆灌我的花,我不會嫌她矯情麻煩,更不會離她而去。
自從花田回來後,Pieter說我像變了個人。我問他哪裏變了,他說講不清,就覺得我身上開始有勁兒了。他不知道上大一的時候楊豆豆稱我為永動機,活力十足,不知疲倦,我隻是把那份勁找回來了一部分而已。
也許人的心態一改變,運氣也會跟著改變,一樁意想不到的事從天而降。那天我照常在Open Market拉琴,有一位身材高大壯碩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駐足聆聽了很久。末了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介紹說他是荷蘭皇家青年交響樂團的指揮,邀請我去交響樂團麵試。以前音樂老師就跟我介紹過這個樂團,是專門為 18 至 26 歲之間的青年音樂家提供頂級的管弦樂團演出和學習機會。他們挑選的人員通常是音樂學院專科出生的青年音樂人。而我雖然學琴練琴都很勤奮,但花在小提琴上的時間跟專業學生肯定是不能比的。
我誠惶誠恐又激動萬分,馬上約了時間前往阿姆斯特丹參加麵試。能有機會站在這樣一個殿堂級的舞台上,我的心難以抑製的激動。考試從基礎部分開始,幾組音階、琶音和快速練習考驗著我的手指靈活性和技巧精準度,隨後是規定曲目,一首巴赫的d小調恰空,這首難度很高,有幾處我沒能拉好。不過接下去的自選曲目,我挑了自己經常拉的帕格尼尼的一首D大調協奏曲,展現了雙音、左手撥弦、顫弓、快速音階、泛音等各種技巧,彌補了剛才的失誤。最後的視奏和聽覺測試倒不難,學琴的時候老師每天都讓我練,早已爛熟於心。
盡管這場考試對我來說像是一場“巔峰之戰”,但當時的我竟異常放鬆。或許是因為我覺得,能夠來到這裏麵試已經是對我這些年努力學琴的莫大肯定了,所以我毫無思想包袱全情投入。
然而驚喜總是降臨在不經意間。三個星期後,我收到了荷蘭皇家青年交響樂團寄來的信。 當”荷蘭皇家青年交響樂團”的燙金徽章映入眼簾時,手指竟有些不聽使喚地發顫。“恭喜您通過考核 ”短短一行字讓我激動得跳了起來。爸媽培養我學琴時,隻是希望我多個技能和興趣愛好,絕對沒有想過讓我以此為生。如今這無心插柳的柳蔭,竟蔥蘢得足夠提供牛奶麵包了。第一個躍入腦海的念頭是我能更快的攢錢去買老爺爺那把夢寐以求的小提琴了。
我除了上學,每周去阿姆斯特丹排練一次。樂隊有演出時就會提前通知我們,反正學業也不重,我就盡可能多的去參加演出,既能積累經驗,也能多賺錢。
壞事的發生會接二連三,好事也一樣喜歡接踵而至。張鵬那次來嫌我租的房子不安全,他一直催我找房子。可是鹿特丹租房子很緊俏,好房源需要排隊很久。我看上了學校旁邊的一棟現代化高層公寓,離學校走路才不到十分鍾。而且麵對著馬斯河,視野開闊,樓下還有防盜門禁,我一個人住很安全。中介公司說讓我填表排隊等著,而且也說不準什麽時候能有房源,短則半年,長則一年以上。我填完表後就沒有抱希望,繼續在路邊小屋裏住著,沒想到這還不到三個月,居然通知我有房子空出來了,真讓我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