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的答案》(一七六)有趣的Pieter
176 有趣的Pieter
來荷蘭時,我沒有把原來的電腦帶過來,因為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打開QQ看看“開花的樹”是什麽狀態,我怕和譚天的那個共同郵箱帳號會自動連接,彈出一封封信來,我怕看見所有過往存在電腦裏的痕跡。
我在荷蘭重新買了一台筆記本,沒有安裝QQ,而是注冊了一個msn帳號,聯係人隻有爸媽、張鵬和豆豆。
爸媽對於我在國外的生活除了日常關心,沒有太多焦慮。每次跟他們視頻我也都強打精神,裝出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他們頗感放心。倒是張鵬,在國內時除了一個月會來看我一兩次,我們很少打電話,現在卻每天都給我發信息,吃穿住行事無巨細的問。為了跟我通話,他特意去買了個攝像頭,在家時就會跟我視頻。在爸媽那裏偶爾裝一次精神抖擻,我還能勉強勝任,在張鵬麵前次數一多就露餡兒了,很快就被他察覺我的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
“你這樣子一個人在外怎麽讓人放心?我會盡快找時間去你那裏一趟。”
“不用,過陣子適應了就好。” 我想要有個親人朋友在身邊,但是我也怕見到他我會更難過,難過自己仍舊要繼續一個人。
“你不管有多傷心難過,都得好好吃飯睡覺,身體垮了就晚了。” 張鵬蹙起眉頭,嚴厲的對我說。
我很想像以前那樣伸手去舒展他的眉頭,讓他不要著急,可是如今近在眼前卻也遠在天邊。
我隻好乖巧的說:“好,我答應你,從現在開始每頓飯都好好吃。”
在我反複承諾會認真吃飯睡覺,每天把吃的東西發照片給他,張鵬才放我下去。
其實我也想讓自己好好吃飯,但是卻真的什麽都吃不下。為了拍照給張鵬,我每天都興師動眾的做很多吃的,但是每樣都隻吃幾口就不想吃了。我知道這樣浪費糧食很不好,如果譚天在就不會有浪費了,以前每次我東西吃不完,他都會幫我一掃而空…… 隻是我又陷進了這周而複始的循環裏,因為想他而吃不下飯……吃不下飯又想起他……
以淚洗麵中我幾乎都忘了自己來荷蘭的真正目的,直到係裏發郵件委婉地問我是不是找不到上課的地方,我才驚覺自己已經連缺了三天課,我這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我急急忙忙的趕去學校,搪塞因為生病所以缺了課。老師並沒有為難我,還十分關心我的健康狀況,可正是這份寬容和善意,讓我心裏的愧疚更甚。費盡周折得來的offer, 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我不是為了來祭奠愛情的,用本該學習的時間來傷春悲秋,未免太奢侈,太浪費了。我命令自己不可以再因為悲傷而耽誤了學習。
荷蘭的學校一年四個學期,這個學期我有三門門必修課,兩門選修課。幾堂課下來發現班上隻有我一個中國人,大部分是歐洲國家的學生,有少數幾個來自澳洲美洲,不像在Kellogg,那裏的學生都來自世界各地。
課程沒有我預期的難,但是偏應用,經常需要結合真實案例來分析,甚至有些是仍正在進行中金融事件。案例分析設計大量背景信息,經濟環境、市場動態、政策法規等,要從雜亂無章的信息中提取關鍵,識別問題的核心不是件容易的事。對知識的實時性以及跨領域綜合應用的深度和廣度有較高要求,尤其是當下事件,更是要求具備處理不確定性,準確預測推理,並靈活應對的各項能力。
我不得不進行大量的閱讀,各類學科書籍在我桌上堆得成了一座小山。縱然辛苦,但學習總是能帶給我快樂,我像海綿一樣的吸收著新知識,自然也沒有空間留給眼淚。
我開始了像在Kellogg時那樣教室、圖書館、家三點一線的生活。我的胃口仍舊沒有恢複,但是比前陣子好了些,每天至少中午在食堂的那頓飯會跟同學一起吃完。大量的腦力勞動讓我疲倦,能睡上四五個小時,比之前整夜失眠好了不少。隻是體重還是不斷往下掉,我一米六六的身高,都不到九十斤了。
一天上午在圖書館,我遇上了Pieter,當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時,Pieter著實愣住了。
他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說你好,而是愣了半晌後問:“你下了飛機後找到地方買食物了嗎?”
我納悶的點點頭。
他想了想又問:“你會做飯的吧?”
我更覺奇怪,但還是回答說:“不算很好,但是會。”
“那……” Pieter 小心翼翼的說,“你有錢買食物嗎?沒有的話可以去申請補助,或者等會兒下課我去給你買一些。”
“有啊,我怎麽會沒錢吃飯呢?你為什麽這麽問?”
“那你為什麽看起來一個月沒吃飯的樣子?” Pieter反問到,“上次在飛機場見到你可不是這樣的,你本來個子就小,現在更是縮水成迷你版的了。”
“有這麽嚴重嗎?” 我摸摸自己的臉。
Pieter掏出隨身的小鏡子讓我自己照,鏡子裏的我麵如菜色,雙眼紅腫,瓜子臉現在快成錐子了,連向來引以為傲的光亮潤澤的一頭黑發都有點幹巴巴的。
我詫異也痛惜自己憔悴成如此模樣,我這段時間心神消耗得太多,我這是在幹什麽,要如此折磨自己。就算我還年輕,但也經不住這麽折騰。
Pieter說:“荷蘭風大,你這麽瘦會被風吹走的。”
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附和的笑了笑。沒想到他又認真的說了一遍:“我不騙你,荷蘭風大的時候奶牛也能吹上天,別說你了。”
這下我真的大笑起來:“那我再怎麽吃也吃不成奶牛那樣啊?”
“下次刮大風的時候別出門,真的。” Pieter還是一臉嚴肅,他的認真勁兒讓我覺得越發好笑。
Pieter 定睛看了我好一會兒,似乎在琢磨我的表情,說:“你好愛笑。”
我一下子停住了笑,我是很愛笑,不過那是以前,來荷蘭後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笑吧。
Pieter見我神情又低落起來,善解人意的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朝他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就是怕自己想家,所以不離開家,我從來沒坐過飛機。”
“啊?你沒坐過飛機?你沒去過其他國家嗎?” Pieter的話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分散了剛才的傷感。
“我隻去過比利時和德國,坐火車去的。我不想坐飛機,太危險,我也不會像你這樣離家這麽遠。”
我瞅著眼前這個人高馬大的家夥竟然說他害怕坐飛機,我很想笑出聲來,出於禮貌硬生生忍住了。“你應該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外麵的世界很好玩。你尤其應該去一下中國,那裏有你無法想象的悠久文化和現代活力,還有數不盡的美食。”
Pieter固執的搖搖頭:“我不要坐飛機。我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就是去一趟意大利,但是要轉好幾趟火車,而且我錢還沒攢夠,所以一直沒去。”
“為什麽是意大利?你是想去看羅馬競技場還是威尼斯的剛朵拉?”
Pieter又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都不是。很多人說我長得像米開朗琪羅雕刻的“大衛”,它保存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裏,我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有那麽像。”
我這下實在忍不住徹底大笑起來。
我很想嘲笑他自我感覺是不是太良好了,就像譚天曾說自己長得很像楊過一樣…… 我怎麽又想起他了。我心頭一酸,立刻讓自己的念頭打住,我可不想在Pieter麵前流淚,他若看我又哭又笑的,大概越發覺得這個中國人太奇怪了。
換作別人被我這麽大笑一通,多半會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是Pieter卻自信滿滿的問:“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像?你見過大衛雕塑的照片吧?”
接機那天,我對他的印象除了高就是還是高,還真沒仔細看過他長什麽樣。他這般熱切邀請,讓我忍俊不禁的開始打量起他來。他的額頭飽滿,眉骨微微突起,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映射著北海的澄澈, 長而翹的睫毛更是令每個女生都會豔羨。鼻梁高挺,嘴唇略薄,整體五官深邃立體,確實如雕塑一般,每一處線條都精準而清晰。皮膚白皙透亮,像荷蘭清晨陽光下新擠的牛奶,帶著淡淡的光澤。他的頭發不是荷蘭人常見的栗色,而是純正的金發,微微帶著卷曲,鬆弛綿軟的如風吹過的麥浪。
我不記得大衛到底長什麽樣了,但是Pieter無疑是個英俊少年。隻是我習慣了亞洲人的麵孔,歐美人的長相與我而言終究隻是如藝術品般,欣賞多於親近。
“嗯,確實很像。” 我糊弄他說。
“對吧,你瞧我沒騙你。” Pieter開懷的笑了。
Pieter身上有股接近孩童的天真,似乎沒有能力分辨敷衍嘲弄和真心誇讚的區別,以至於讓說話的人都不好意思於自己的小陰暗,由衷的開始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你下次去意大利跟大衛合個影。”
“先等我打工賺夠了錢再說,我現在的錢隻夠自己吃飯。” Pieter大大方方坦誠自己的囧境,又問到,“如果你要打工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
“打工?”
“對啊,打工。” Pieter看著我匪夷所思的神情問,“你……從來沒打過工?”
我搖搖頭。
“你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Pieter嚴肅的說,“我們普通人家的孩子中學就出去打工掙錢了。”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讓Pieter相信在中國不是隻有富人家的孩子不打工,大部分學生也都不打工,隻是專心讀書。
“難怪你每月能拿1500歐元的獎學金,我卻拿不到。” Pieter假裝鬱悶的把手叉在胸前,“你們中國人太聰明了。”
他說高中畢業後他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幹嘛,於是到處打工混了兩年。後來他發現自己喜歡學商科,就又考大學來讀書了,今年大四馬上要畢業了。難怪他看起來這麽成熟,推算起來他差不多比我大四歲。
他平時生活費全靠自己掙,每周會有兩次去農貿市場打工,另外幾天去汽車修理廠給人幫忙。那天來接我的小甲殼蟲就是修車廠裏借來的。Pieter有一個哥哥在軍隊服役,一個弟弟還在念中學,媽媽全職在家,爸爸在港口做船運方麵的工作。他給我看了他們的全家福,我以為一定會是一家子的俊男靚女,結果發現全家隻有Pieter一個人長得好看,其他成員都很普通。不過一家子都是大高個,估計連媽媽都超過一米八。
Pieter 跟我迥然不同的生活和思維方式都互相引起了極大的好奇,我們倆聊個沒完,相約中午去食堂吃飯。
我照例買了一份亞洲式的炒飯。
“你吃這麽多?” Pieter看見我盆滿缽滿的炒飯吃了一驚,“你每頓都吃那麽多嗎?那你怎麽還這麽瘦?”
“也沒有很多啊。” 我看看自己飯,也就是正常的一盤份量,轉頭看看Pieter手裏隻捏了一隻巴掌大的漢堡,我也驚訝了,“你隻吃這麽一點?那你是怎麽長得這麽高大的?”
我們倆在互相的一驚一乍中笑起來。Pieter拿出一盒牛奶晃了晃說:“我們荷蘭人都喝這個,一天三頓都喝,所以我們才長那麽高。”
“那我以後也喝,看還能不能再長高點。”
“你這樣小小的很可愛。” Pieter笑著對我說。
誇我可愛倒是有,但從來沒有人覺得我是因為小小的很可愛,我被他逗樂,笑起來。
Pieter把大手掌罩在我頭上比劃了一下,說:“你就像個布娃娃,笑起來更像。”
我的心一凜,以前譚天也說我過像娃娃,不過他說的是瓷娃娃,雖然漂亮可愛,但是嬌嫩易碎。Pieter說我像布娃娃,至少聽起來比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耐糙些,我比較滿意這個比喻。
與 Pieter 聊天時,時時刻刻會有意想不到的新話題冒出來,他獨特的鈍感和單純的思維方式,總能把一個平淡的話題演繹得格外滑稽,讓我無暇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雖然夜晚依然難以安睡,經常在關於譚天的夢中驚醒,淚水悄然滑落,但白天的我已經開始恢複正常的飲食了,一點點找回生活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