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四十華章
2.星火助學
咱家那兩室一廳,所謂“廳”簡直身兼多職:飯廳、客廳,還得順帶連著廚房和廁所,逼仄連隻貓都轉不開身。一家三口圍著靠牆的小桌吃飯,各據一方,飯菜的熱氣氤氳其間。若來一兩位學生,我便被“攆”進裏屋,拖張小板凳還能湊合促膝聊聊;若再多幾人,屋裏便隻剩站立的餘地。那年頭吃葷跟過年似的,胖子比大熊貓還稀罕,小板凳倒也皮實,輕巧得跟個小跟班似的。
新生入學,助學金評定隨之展開。記憶中,一等助學金每月21元,二等、三等依次遞減二元,最少也有三五塊。雖不算豐厚,卻足以換來幾個饅頭、一碗熱湯,支撐起學子的最基本生計。咱爸媽都是從小鎮考出來的,深知讀書有多難,更吃過“政審”家庭出身那套荒唐規矩的苦頭。每次回老家探親,他們看著麵朝黃土的鄉親,感同身受。因此,助學金的評定於他們而言,不是啥例行公事,而是份沉甸甸的良心活兒。
我沒瞧過申請審批的門道,但常在晚飯時,圍著小桌,聽爸媽嘮這事兒。咱爸說起誰家窮得叮當響,咱媽趕緊在一旁補充,細數誰家更為艱辛。幾個人名反反複複冒出來,慢慢在我腦子裏紮了根。
一晚,暮色初降,我剛搬過小板凳、擺好碗筷準備開飯,敲門聲就響了。一位女生推門而入,怯生生地說:“我是81級的田思源,要找王老師。”
“他出差啦,開啥統編教材的會,下周才回。你啥事兒?”母親溫和應道。
“是助學金的事…,”田思源頓了頓,像是卡了殼,“那我等王老師回來再說吧。”
母親拉過一張小椅,示意她坐下:“不妨先與我說說,我對你們班也有些了解。你是一班的生活委員,對吧?”
“對。”她低聲應道,額前劉海耷拉著,臉因激動泛起淡淡紅暈,“我對助學金要求不太懂,就簡單寫了家境。其實,我們家挺不容易。”
農村出來的學生自尊心強,哪好意思張口說自家有多難?咱媽很會安慰人:“思源,你今天敢開口講自已的情況,這就夠膽量了!沒啥不好意思的。放心,我會一字不漏轉告王老師,哪怕過了截止日,他也一定給你往係裏爭取!”
後來,思源同學一步一腳印,在治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活生生從安大的小火苗,點燃了一路星光。就是這份不服輸、不躺平、不停步的倔勁兒,照亮了她的前程。
3.蹄香笑談
黃金萬同學,81級的一道亮眼風景。他的名字承載著祖輩的樸實盼頭——“書中自有黃金屋”。從鄉野小道蹦到省城學府,這哥們兒雖窮得叮當響,幸虧憑家境撈到一等助學金,總算在安大校園紮下夢想的根。
黃同學喜好跑步,嫌在操場上兜圈子太過局促,遠不如校園環路寬闊。每逢空閑,他總要繞著教學樓與宿舍區,挺胸抬頭,腳步鏗鏘,跑上一兩圈,汗流浹背,青春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天跑完步,早上喝的稀飯搪不住事兒,肚子咕咕叫餓,拿著飯缸子進了食堂,香氣撲鼻,扶了扶眼鏡,定睛一瞧,喲嗬,食堂上海籍老師傅放大招了——一鍋濃油赤醬、顫悠悠的“冰糖蹄膀”!一份六毛,比尋常的紅燒肉貴上一倍,簡直是食堂界的“勞斯萊斯”。黃同學摸了摸兜裏的菜票,豪氣幹雲:“打一份!”端著那塊油光鋥亮的蹄膀,外加四兩白飯,找了個長條桌的“C位”坐下,甩開腮幫子,啃一口肉,軟糯甜香,吐出骨頭,扒拉一口飯,幸福得眼珠子都冒星星。三五分鍾,蹄膀下肚,半碗飯還剩著,他舔舔嘴唇,意猶未盡,翻遍口袋,愣是又湊出六毛,一咬牙一跺腳,“明兒不過了!” 立馬又端著飯缸衝去窗口,捧回第二份蹄膀,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活像個食堂版的“饕餮戰神”。
這頓飯,黃同學吃得巴適的很,幸福感爆棚,哼著《追捕》裏杜丘的小曲兒“啦呀啦,啦呀啦啦啦啦…”晃悠悠出了食堂。
可俗話說得好,“當眾曬幸福,那就死得快”。三天後,王老師收到一封投訴信,寫得跟檄文似的,義憤填膺:“貴班有個叫黃金萬的,吃著人民助學金,光天化日下大啃豬蹄,連啃倆,活像舊上海灘的黃金榮,招搖過市,嬸(甚)可忍,叔(孰)不可忍!”
“黃金萬,有這回事麽?你哪來的這大飯量,一頓飯要喫兩個豬蹄,咹?!”咱爸操著方言,硬把“吃”念成“七”,還帶著“喫”的古腔。
黃金萬老老實實認賬,可一臉委屈:“當時啃完了一個,實在好吃,碗裏還剩著飯,又去添了一份…後來省著過,喝了好幾頓一毛錢的冬瓜湯,撇淡得跟刷鍋水似的。”
王老師肚裏好笑,臉上卻板得跟包公似的:“這就叫做一日曝十日寒,過日子要細水長流。而且這麽一搞影響太壞,讓別的同學怎麽想,不僅影響你自己,還可能拖累後頭申請助學金的同學!下不為例!再饞,也給我端回宿舍偷偷啃,別在食堂充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