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裏的答案》(一六五)狐狸精也有男的
165 狐狸精也有男的
走近人群,豆豆大剌剌的往裏擠,嘴裏一邊嚷著:“讓讓,讓讓。”
人群中央有一個用紅玫瑰擺成的LOVE字樣,其中O是一顆心型,用的是粉色的香檳玫瑰,在心裏站著一隻穿著婚紗的Hello Kitty。香檳玫瑰和Hello Kitty都是楊豆豆最喜歡的,我正想揶揄豆豆時,瞥見了那雙幾乎被淹沒在花叢裏擺弄玫瑰的手,心裏猛然一驚。那是一雙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尖自然圓潤,指甲飽滿整齊,透著淡淡的光澤,這樣的一雙線條感十足優雅又不乏力量的手我曾在照片裏見過,不是王樺那十根胡蘿卜能相提並論的。
我抬眼看著楊豆豆,她嘴巴微張著,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瞬間失語的拿手捂住了嘴。臉頰上一點點染上了紅暈,眉眼在極度激動中星飛雲散。
“小桐,終於等到你了。” 剛才蹲在地上擺花的那位男生站了起來,跨步來到快要暈眩窒息的豆豆麵前。
這個男生個頭不算高,比王樺大概高了一個踮腳尖的距離。和王樺一樣是單眼皮,但相比王樺那對小而無神的綠豆眼,這雙丹鳳眼攝人心魄得多。
他的單眼皮薄而清秀,眼眸微眯時,眼尾自然上揚,透出幾分慵懶的柔情。眨眼的時候,又帶點跳脫狡黠。這時不時在明亮與含蓄間遊移轉換的眼神,像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叫人忍不住側目多看幾眼。
更何況,綠豆眼嵌在一個大饅頭般的圓臉上,而這雙丹鳳眼卻生在一張線條流暢、下巴尖尖的臉上。略高的眉骨衝淡了幾分陰柔,鼻梁挺拔,鼻頭線條幹淨利落,嘴角微揚的弧度溫柔又俏皮。整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嬉皮氣,又不乏鄰家男孩的清爽陽光。
此人必是陳可無疑。從大一起,豆豆便日日夜夜在我耳邊念叨他,如今快畢業了,我終於得見本尊。而且到了這時我也終於明白,楊豆豆為啥得了“沉屙”多年不愈了。陳可從臉到身材,甚至到手指尖,全部都恰到好處的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
楊豆豆的嘴唇有些顫抖,大眼睛裏泛起微微的光亮,淚光一直在打轉:“你……你怎麽來了?”
她抓著我胳膊的手一直沒鬆開過,這會兒更像螃蟹鉗子似的鉗住我,她緊張的在等一個已經猜到但非要對方親口說出來的答案。
“因為我想來告訴你一句遲到了四年的話。” 陳可微微側目,雙眼內勾外翹頗具神韻,水紅色的唇珠柔和又性感,從這樣一張嘴裏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自動披上了如假包換的外衣。
我覺得抓著我胳膊的隻是楊豆豆的軀殼,她的魂已經被勾走了,事實證明狐狸精也有男的。
“十八歲的我少不經事,不懂得珍惜,明明最好的人就在眼前,我卻眼睜睜放走了她。我總以為外麵的世界很大,日子還很長,可是經過這四年我才發現,你就是我的世界,你是我的起點和歸途。這些年,我總會想起我們去過的那些地方,想起你走路時的蹦蹦跳跳,想起我們通話時安心的溫暖。我們分開後,我並沒有結交任何女孩子,因為每認識一個女生我都會在她身上尋找你的影子,然後發現她們都不是你。
小桐,四年前的我做了很多讓你傷心的事,我後來每一天都愧疚萬分。現在我隻想告訴你,我愛你,我依然愛著你,我也會一直愛著你。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彌補這些年錯失的美好,重寫彼此的故事?”
這是一篇俗套得像八股文似的表白,回顧加展望,懺悔加決心,格式標準、語句通順,甚至連煽情都在預設流程中進行。陳可在說到那個“愧疚”字眼後恰到好處地哽咽了一下,為他整篇語句流暢的慷慨陳詞添了些聲情並茂,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早就打好了草稿,在鏡子前彩排了無數遍。
隻是待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忽然咬住嘴唇,那雙微紅的眼裏泛著晶亮的淚光,神情楚楚可憐,像極了一隻乖巧坐在寵物店櫥窗裏的小狗,等待一位鏟屎官的垂青領他回家。那一刻,原本像方便麵一樣的表白,忽然的從一次性紙桶裏換到了溫潤青白釉碗中,還意外地多了幾片切得勻稱、香氣四溢的牛肉。湯底依舊是那股熟悉的防腐劑特有的噴香,卻因為細膩光潔質感十足的容器,和幾片油汪汪冒著熱氣的牛肉,這碗麵仿佛忽然有了幾分用心煲煮,童叟無欺的誠意,讓人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假,隻覺得心頭輕輕一軟。
身邊的楊豆豆早已經泣不成聲,在方便麵換到瓷碗加上牛肉片之前,已經將那防腐劑湯一飲而盡。滿地的玫瑰花瓣把她的眼淚映得如石榴籽般晶瑩剔透,隻是配方便麵稍顯華貴了些。
人群看熱鬧不嫌事大,有人開始起哄:“答應他,答應他。” 還有幾個竊竊私語的:“好浪漫的表白啊,我要是女主都幸福死了。”
陳可順勢拿起穿婚紗的Hello Kitty,嘴裏含著笑,眼裏噙著淚的向豆豆走過來。豆豆抓著我胳膊的手一鬆,身體前傾的挪了一小步,我下意識的拽住了她。
此時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楊桐,我們去吃飯吧。”
王樺的聲音猶如一個晨時的鬧鍾,把楊豆豆從夢中拉回來。她這才迷迷瞪瞪的醒悟過來,她的正牌男朋友此時也在人群裏觀看這一幕呢。楊豆豆趕忙想要擦眼淚,慌亂中竟然拎起我的衣服袖子往臉上抹。
不知道王樺有沒有看見楊豆豆剛才前傾的那一點點角度,但豆豆滿臉的淚花是確鑿無疑的。隻見他擠過人群,站到陳可和楊豆豆之間,把丁零當啷的Hello Kitty 包和那束花遞給我,麵不改色的說:“你幫她把東西拿上樓吧,我等你們下來吃飯。”
陳可的表白感人肺腑,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他情深似海。可是我見證過豆豆這一路為伊消得人憔悴,我覺得就算他真的改頭換麵,也不是這一場浪漫作秀能算了的。而且這麽尷尬難堪的場麵,王樺竟然沒有惱羞成怒,我此刻挺佩服他的,於是不自覺的跟他站成了一個同盟。我挽起豆豆就想把她拉開這是非之地。
被隔在一邊的陳可眼見豆豆要走,試圖推開王樺搶步上來,豈料被王樺敦實的身板牢牢擋在了後麵,我趕忙乘機拽走了一步三回頭的豆豆。
一進寢室,楊豆豆就撲到床上放聲大哭起來。我沒有去勸她,隻幫她把花插進花瓶裏。楊豆豆哭得氣虛綿長,好幾次以為她要停止了,下一秒又排山倒海的回來了。直到哭得筋疲力盡她才終於漸漸止住了抽泣,坐起來喃喃自語的說:“他為什麽不早點來?”
“早點來的話,你不是說要啐他一臉子唾沫的嗎?” 我遞給她一塊濕毛巾。
“我……我……” 楊豆豆漲紅了臉。
我沒好氣的說:“你這麽在意他,若想改主意還來得及啊,反正還沒結婚。”
楊豆豆忽的抓住我說:“你說他會介意我不是處女了嗎?”
我腦袋一陣嗡嗡的暈眩,剛才我帶著譏諷的話在豆豆那裏聽來竟然是個可行性建議,她前幾天還在跟我討論婚紗呢,一見到陳可竟然完全忘記自己快要結婚這回事了。我越發的同情起王樺來,胡蘿卜綠豆眼是比不過蔥蔥玉手鳳眼勾魂,但那好歹是對她唯命是從三年、同床共枕過的男朋友,怎麽還是抵不過花美男擺擺花,說幾句漂亮話呢。
我賭氣的說:“會,他肯定會介意。”
楊豆豆嘴角往下一掛,又開始放聲大哭起來:“那我該怎麽辦……怎麽辦?一切都回不去了……”
“因為你自己已經介意得抬不起頭來了,所以他當然會介意。”
“我是真的介意啊。” 楊豆豆紅著臉抽抽嗒嗒。
“那你後悔跟王樺在一起了?”
“那……那倒也不是,王樺對我挺好的,我們也是開心過的。” 豆豆左右為難的說,“可是你不知道,見到陳可我才會有那種腳趾摳地觸電的心跳,跟王樺在一起就是平平淡淡,好比一個是過山車,一個是老爺車。”
“如果陳可說不介意你的過往,你是不是就不要王樺,跟他回家鄉去了?”
楊豆豆看上去十分費勁的在掙紮,但什麽也沒說,隻是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過山車總不能天天坐吧,坐多了也就邊際效用遞減了。你在陳可麵前總是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夠好,什麽都配不上他,就衝著這一點我也是不讚成你們在一起的。一段關係裏如果兩個人心態不平等,必定會出問題的。”
“那我和王樺也不平等啊?怎麽沒見你反對?就因為我是高位的那個?”
“你還真別這麽想。”我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柔下來一些,“你覺得王樺對你百依百順,可其實你依賴他的地方更多。他的體貼,是禮貌,也是算計,而你在陳可麵前的那種低到塵埃的自卑,卻是從心底長出來的。一個是表麵文章,一個是骨子裏的失重,性質完全不同。”
楊豆豆啞口無言的愣住了。
“陳可對你的心思門兒清,知道你對他不死心,隻要給點甜頭就會回頭。所以才會在不需要的時候若即若離的把你吊著,需要的時候稍微使點伎倆,就能重修舊好。你別聽他瞎說什麽這些年沒交過女朋友,鬼才信呢,肯定已經閱女無數了。這蠟燭玫瑰花甜言蜜語一套套的,定是這些年進修出來的。”
豆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搖搖頭說:“他不會騙我的,不然他為什麽大老遠跑過來。而且就算他以前交了女朋友,他最終還是覺得我好,所以才回來找我的。”
我很想拿個棒槌敲醒豆豆已經不會正常思維的腦袋:“坐八小時火車就叫大老遠啦,這點心思總要花的。他騙你又不是第一次,也就是你這沒腦子的會被他騙第二次。你們兩個在一起,就是他拿捏你,把你的掐得死死的。為啥他交很多個女朋友你也不介意,你卻要介意自己不是處女了?你自己就先把自己擺在了不平等的位置,怎麽可能要求他來平等對待你?
你現在若下樓答應他,這會兒他估計什麽都依著你,肯定還會大度的保證不介意你和王樺的往事。但是保不齊他將來後悔,三天兩頭拿這事來跟你吵,你打算怎麽辦?一輩子忍氣吞聲看他臉色嗎?”
楊豆豆抱著頭埋到膝蓋裏去,說:“我要好好想想。”
我拍了拍豆豆的頭說:“你是該好好想想,但是也不能耽誤太久,如果你還想跟王樺在一起的話,最好快刀斬亂麻,不然他會心存芥蒂。”
豆豆無助的點點頭,讓我替她下去把兩個男生打發走。
走下樓去的時候,人群已經散去。王樺神情焦急的站在傳達室門口向裏麵張望,陳可手裏還拿著那隻Hello Kitty,在離王樺五六米遠的地方,嘴角似笑非笑的帶點痞樣。看來兩人沒有打起來,甚至都不像爭吵過,王樺真夠沉得住氣的。
王樺見到我立刻上前來問:“楊桐呢?”
“她說今天累了,就不去吃飯慶賀了。你先回去吧,她讓你明天過來找她。” 我自作主張加了後麵那句話。
王樺不放心的說:“那我去食堂給她打點飯菜吧?”
“不用了,一會兒我陪她去吃。” 為了快點打發王樺走,我湊到他耳邊說,“楊桐主要想躲著這男生,你們都撤了,我才好帶她下來吃飯。”
王樺忽然覺得自己是有“太後專寵密旨”的那個,放下心來回去了。臨走前他動動眉毛暗指著陳可說:“林溪,關鍵時刻還得靠你,咱們到底是自己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嗨,這個王樺,剛才教室外跟我比高低的時候可沒這麽客氣。
王樺一走,陳可就走上前來:“你一定是林溪吧,經常聽小桐提起你,你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我眉頭一皺,嘴上抹蜜的花美男在我這裏是最次一級的選項,豆豆怎麽還當個寶。
“你先回去吧,楊桐現在不想見你。”
“沒關係,我反正也沒事,就在這裏守著,等她想見時再下來好了。我錯過了四年,不想再錯過這一時。” 陳可毫不介意的笑了笑。
這話若是王樺這樣長相的人嘴裏說出來,一定會被定為賴皮狗,可是從他這張唇紅齒白清秀公子嘴裏說出來,莫名聽起來就覺得很深情。
隻是他這一來增加了我的工作難度,待會兒我和豆豆還怎麽下來吃飯,就衝這點也該給他賴皮膏藥這一條再減十分。
我打傳呼上去請示豆豆,豆豆下了一道意想不到的指令。她要我陪陳可去吃飯,然後摸清他的“底細”,也就是他為啥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又想複合了。她說我比她理性,更能清晰的分析陳可話語行為的可信度,所以非我出馬不可。
為了豆豆的幸福,我打算豁出去了。我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陳可:“哎,楊桐說讓我請你去吃飯,替她盡一下地主之宜。你看你是想繼續在這裏守株待兔呢,還是跟我去吃飯?”
“小桐的吩咐一定得遵從啊,何況是跟她的美女閨蜜吃飯,一定去,一定去。” 陳可桃花眼亂飛,讓我氣不打一處來。就這種油嘴滑舌,跟女生耍花腔成習慣的男人,豆豆居然還陷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朝地上的玫瑰花看了一眼說:“你走之前得先把這收拾幹淨,不然管樓道衛生的阿姨待會兒要發飆了。”
“遵命。” 陳可甩起右手在空中翻了一圈手腕,然後來了個九十度的宮廷鞠躬禮。
旁邊一個路過的女生偶遇這一幕,忍俊不禁的笑起來。
“不折不扣的油腔滑調。” 我心裏念到。隻不過因為長得好看,人們更願意將他的行為劃作幽默範疇。
他幹活動作倒是麻利,不一會兒就把花紮成了一捆寄放在傳達室,讓我一會兒給豆豆帶上去。我們來到就近的食堂,我隨便買了兩份飯菜,然後開門見山:“你當初為什麽甩了楊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