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erey高地雖然比不上比鄰的St Francis Wood,可在舊金山也算得上是很不錯的社區了。穀雨趕到現場的時候,David和Sue已經到了,房子周圍剛剛拉起來警戒線,警車紅藍雙閃的燈光把原本沉睡街道上的景物和圍觀鄰居一張張麵孔閃得跳躍起來,帶著說不清的焦躁。
穀雨還沒踏進房子的前院,就似乎能聞到一種陰濕的血腥氣息。
Luis Alberto-----前舊金山建築審批處的處長,後來的城市開發規劃委員會副主席-----正倒臥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坐身自家書房的椅子,趴在滿是血汙的辦公桌上,左側太陽穴一個黑洞,還有濕漉漉的血液泛著光,左手垂落,正下方地板上躺著一把手槍。粘稠的血液正順著手指緩慢滴落。
看來時間不久啊。
旁邊一個第一時間到場的巡警正和David陳述報案及到場記錄。是Luis的太太報的警。當時她在浴室裏,正準備洗澡,聽見樓下有一聲悶響,音量不大。她心裏奇怪,但並沒有馬上去查看。等她洗好澡,吹幹頭發之後,下樓發現Luis已經死了。
家裏沒有別人,門窗都沒開,而且是從裏麵鎖上的。現場沒有打鬥痕跡。
穀雨站在書房裏,環顧四周,一股說不出的陰氣在昏暗的台燈暖光裏湧動。這個房間不大,從俯視圖看,門開在差不多是正方形的房間的底邊靠右一角,向裏推開。正對的是落地窗和一扇通往後院的玻璃門。他們到的時候,厚重的窗簾都拉上了。
這麵牆前麵就是辦公椅和書桌,上麵有一本攤開的書,一個玻璃酒杯,裏麵有紅色液體。正方形左下角是一張皮革沙發椅,旁邊一個小圓茶幾。而右手邊的整麵牆是一個大書架。
死者右臉向下,右手臂平伸放在桌上,眼球外爆,表情驚悚,鼻梁上的眼鏡被擠得歪斜。
David開始檢查屍體,一邊看一邊錄音:“左側太陽穴中彈,子彈於腦幹靠右處穿透而出,為致命傷,皮膚溫度.......”
穀雨在旁邊做筆記和拍照。
痕跡科和法醫科的同事都按部就班展開了工作。David對穀雨說:“仔細查看門窗和窗簾。我到後院看看。”
穀雨看到後院很快亮起來大燈,David帶著一個同事開始檢查。穀雨看看門窗,發現通往後院的門是老舊款式,沒有門鎖,隻有一個搭扣式安全門閂,現在關得好好的。
忙了一陣子,David示意穀雨跟他去找Luis的太太問話。
Ms Alberto是個高高胖胖的女人,仿佛可以把瘦小的丈夫整個人都裝進去一樣。她哭得雙眼和鼻頭都通紅,抱著紙巾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周圍一堆揉成團的紙巾。
“很遺憾發生了這麽悲慘的事情。”David開始了問話。“請你說說今天一天的經過,越詳細越好。”
Ms Alberto點點頭,卻半天沒說話。半分鍾過去,她抽泣道:“沒什麽經過啊。一早起床,他吃過飯我們就去Safeway買東西,回來他就看書,我做飯。下午我們都睡了一會兒,看電視,吃完晚飯,我去後院給花草澆水,他看電視,然後進書房看書。每天......都差不多。Luis退休以後基本不出門。”
“最近他的精神狀態如何?”
“不是很好。”Ms Alberto又開始掉眼淚:“他嘮叨過,說退休了還找他麻煩。但他也說那些家夥癡心妄想。我不是很明白,他不讓我問他工作上的事情。他抱怨身上疼,睡不好。”
“吃藥嗎?都有什麽?”
“降壓藥,糖尿病的藥,晚上有時候吃片安眠藥。”Ms Alberto終於平靜了一點點。她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又說:“這些天又開始喝酒了。他戒了幾年了。不過,也就是飯後一杯而已。他說這是難得的享受。”
David接著問:“他最近心情如何?”
“還可以。對了,我兒子一家會從倫敦回來度假。很快能見到孫子,我們都很開心。”Mr Alberto又開始掉眼淚:“Luis還特別訂了秋千,說是要裝在後院裏。”
David眼睛一亮,問:“我看你們在後院一角打算做改進?”
“對。”Ms Alberto點頭說:“鋪一塊石頭露台,放上小孩秋千。材料買了,也找人估價了。還沒來得及......”
“Luis平時用哪隻手?”
“他是左撇子。”
“你知道Luis有手槍嗎?”David換了個話題。
“我知道。他就一直放在抽屜裏的。不過,他說,孩子們回來,他就把槍鎖進保險櫃。”
“什麽時候買的槍?”
Ms Alberto想了想,說:“好多年了。應該是他退休前一年吧。”
“明天需要你辨認一下。你覺得自己能認出來嗎?”David的臉上已經帶著否定了。
Ms Alberto猛搖頭:“我不覺得自己能認出來。”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看見法醫把屍體裝好準備帶走,Ms Alberto失聲痛哭。David站了起來,穀雨低聲安慰了她幾句。
David等她平靜一點,說:“能跟我去看一眼書房嗎?”
Ms Alberto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
他們站在門口,David問:“你今天最後一次進書房,或者路過,是什麽時候?”
Ms Alberto一臉茫然地呆了幾秒,說:“我......我不肯定。我幾乎從來不進他書房的。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今天是晚飯後。我在後院澆水,從門口看見室內的。”
“窗簾沒拉上?”
“沒有。Luis喜歡開著,說可以看見室外的綠植很開心。”
David點點頭,又問:“平時整天都不拉上?”
“一般不。”Ms Alberto看了一眼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忽然臉上帶著驚恐。
“你當時看到門關了沒有?”
“門......應該沒關吧。”Ms Alberto有點不確定。
David又問:“當時你丈夫在書房嗎?”
“不在,他在看電視。”
“今天你澆花之後,水管收好了嗎?”David隨口問。
Ms Alberto迷惑了一瞬間,然後點點頭:“收好了,都卷起來了。我通常都這麽做。”
“你澆好水之後就去洗澡了?Luis一直在書房?”
“是。哦,不是。我是去準備洗澡,他在客廳看晚間新聞。一般他會喝點紅酒,然後去書房,直到睡覺。”
“這間房還有什麽異常之處?”David問。
Ms Alberto看了一眼桌子上畫的白色粉筆人形----那是她丈夫最終喪命的地點和姿態,她捂住了嘴巴,悲哀地搖搖頭,說:“沒啥了。”
“好,你節哀,多保重。”David帶著穀雨告辭。
出了大門,David退後幾步,抬頭看這棟二層小樓,然後對穀雨說:“你上去浴室,打開燈,在房間轉一圈。”他指了指二樓一個小窗口。
穀雨照辦,心裏明白David是想看看在街上能否看出來有人在浴室裏。
等他出來,David說:“人形挺清楚的。”
穀雨心裏苦笑:這真是如同中國皮影戲啊。這老夫妻是否從來沒注意那毛玻璃很難擋住所有隱私的。
隨後一隊人馬開始在周邊排查和問詢鄰居。直到晚上十一點多,他們才收隊回到警局。
David隨口問穀雨:“你怎麽看?”
“不是自殺。”穀雨脫口而出。
David並沒有回應,隻是叫大家開會。痕跡科的初步報告:辦公室有Alberto夫妻二人指紋,新鮮腳印隻有Luis自己的,手槍上隻有Luis的指紋,整個房屋隻有夫婦二人的腳印和指紋。後院沒有任何腳印。門窗和後院花園通往街道的木門都隻有Ms Alberto的指紋。街道上和鄰居都沒有看見陌生人出入死者的房屋。
David的目光掃到穀雨臉上,仿佛老師準備提問。
穀雨立刻說:“後院沒有腳印是最大問題。起碼應該有Ms Alberto的腳印。應該是嫌犯用水管衝洗了地麵。水管沒有收好。我發現從後院的門出來就是草坪。不會留下腳印。”
“還有誰發現異常?”David問。
“窗簾背麵下擺有微量血跡。如果窗簾是一直關上的,很不正常。”一個警官說。
穀雨想了一下,又補充道:“彈道有點奇怪。我說不出。還有......嗯,眼鏡看起來不對勁。我需要再看看照片。隻是感覺不對勁。”
David讚許地點頭:“很好。我還覺得左邊手臂上的血液不對頭。”
“對對,仿佛是順著胳膊流下去的。”穀雨有點興奮。
“那不是很正常嗎?傷口在腦袋,當然順著流下去啊。”一個年輕警官說。
“Rain,你說說看。”David鼓勵道。
穀雨眨眨眼睛,眼前仿佛出現了Luis舉槍對著自己太陽穴,扣動扳機的一刹那-----槍聲響起,他往右前方倒下,血液從傷口流到臉上和桌麵上......
“目前血跡的樣子,仿佛是中槍之後還直立了一段時間。不過,我不確定。”穀雨說。“而且,辦公椅靠背上有大量血跡。也許凶手把他靠在椅背上,然後.....”
“很好。”David結束話題,轉頭對一個警員說:“明天開始調查Luis最近交往的人員。”
“是。”警員在筆記本上記錄。
“Rain,你追屍檢報告。明天再出一次現場。”
“是。”穀雨應道。
“散會。Rain,你留下。鄧市長在路上,咱們馬上開個小會。你記錄。”David站起來,對大家說:“肚子餓的,想吃冰凍pizza的可以留下來。我去熱幾個。”
結果,除了穀雨,大家都走了。
“我......我去熱吧?”穀雨笑著問。
“我去。其實我還藏著你給的餡餅呢。那麽多人,舍不得分,哈哈。”David說著就往廚房走,又丟下一句:“你去畫關係圖。”
“是。”穀雨立刻在會議室白板上畫起來,並且抽空打印需要的照片。
等David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餡餅回來的時候,穀雨基本搞好了。鄧安達也走了進來。David問:“吃嗎?”
鄧安達不可思議地看著David,搖搖頭。
穀雨站在一邊,兩眼有點發直。鄧安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都不是第一次了,還不適應嗎?”
穀雨如夢初醒般看著鄧安達,說:“不是啦。我就是覺得.......”
David點了點頭。穀雨接著說:“酒杯的位置也不對。Luis是左撇子,如果他在辦公室喝酒,多半酒杯應該在左邊。當然,他自己移動也有可能,隻不過......”
鄧安達笑了,對David說:“你該謝謝我吧?”
David咬了一大口餡餅,嚼了幾下,吞下肚,說:“謝謝!肯定不是自殺。凶手應該是訓練有素,比較麻煩。不過,因為這個凶殺案,你開啟對Luis的經濟問題調查,更為合情合理,審批也更快。”
鄧安達點點頭,說:“這次希望你們內部在關鍵問題上要做好保密工作。”
“別忘了,他兒子在國外。估計也有經濟往來吧?”David口齒不清地加了一句。
“我明白了。謝謝!”鄧安達說。“我會要求成立特別調查組。你們兩個作為警方代表參與。”
“好。”David點點頭。“不過,警局調查必須獨立、不受任何影響和暗示。”
“那是當然。”鄧安達回答道。“實話告訴你吧,地檢官本來要起訴Luis的。我相信兩個案件之間有重要關聯。”
“嗯。”David沒多說,很快啃完了他的餡餅,去廚房丟紙盤子。鄧安達趁機拉住穀雨,壓低嗓音說:“這次要嚴格保密。Summer也不可以講。說實話,我很忌憚她小姨Faith Lee。她未必直接涉案,但和很多人有瓜葛。你自己也特別當心。”
穀雨看著鄧安達壓低的濃眉和犀利的目光,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鄧安達從警局回到家,已經過了午夜。開門進去,發現Mary還沒睡,在餐桌旁改學生作業。
“你還沒睡?太晚了,明天再做吧?”鄧安達在桌邊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涼水。
“你是睡覺還是繼續工作?別喝咖啡吧,我去給你泡杯果茶?要吃點宵夜嗎?”Mary問。
鄧安達拍拍她的手,說:“不用了。我想走走路,腦子有點亂。現在躺下,必定睡不好。”
自從上次跑步遇襲,Mary就給鄧安達買了個跑步機,放在了書房裏。鄧安達有時候跑,有時候就在上邊慢走。他說很喜歡,仿佛可以幫助集中精力思考。
所以一聽他要走路,Mary就知道他遇見了難題需要理清楚思路了。
“好,你去吧。我準備好東西放在廚房。你要是晚了想吃,就去拿。”Mary親了鄧安達的額角一下,去廚房忙了起來。
鄧安達換了運動衣和走路的鞋子,在跑步機上慢慢走了起來。
跑步機的噪音平穩低沉,很快把鄧安達的思緒包裹在裏麵,讓他好像進入了一個清爽幹燥,又空無一物的盒子裏。眼前可以幻化任何影像,甚至是數字和圖線。
Luis Alberto死了。那就意味著如果Golden Tower的調查得到關鍵性進展的話,這一環就斷了。就算是起訴相關人員,關鍵證人也少了一個。不過,正如David所講,無論是誰殺了Luis,都是一步險棋------雖然可以封口,但是目的昭然若揭,給了鄧安達名正言順大力調查的借口。地檢管起訴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投資Golden Tower的中資公司必定不可能拿到旁邊的那塊地了。但是,同時因為Luis的死亡,他所涉及的黑白兩道的千絲萬縷的聯係也付之一炬。除非,他留下了任何的證據。
這麽一想,鄧安達的腳步慢下來,差點被跑步機甩出去。他趕緊快走兩步,停下跑步機,給David打了電話:“需要嚴密監控Ms Alberto和住所。也許Luis有重要文件沒來得及處理。”
“昨天的殺手沒有徹底翻看他的辦公室,是不知道還是因為時間倉促?”David在電話那頭顯然還很清醒。
“都有可能。也許是文件,也許是CD,也許是記憶卡。查查他有沒有銀行保險箱之類的東西。”鄧安達握著電話,低頭皺眉:“要是在他兒子那邊就麻煩了。”
“他如果留下關鍵證據,目的不外乎是萬一不得不上法庭給自己減輕罪責,說當時是受人要挾;要麽就是他打算讓他的未亡人要挾別人。”
“有道理。謝謝你,老兄,早點睡吧。晚安。”鄧安達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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