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上的飛龍鳥》(三十)在原始森林裏 1

來源: 2022-11-13 06:46:18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在原始森林裏

 

      十月份下了一場小雪。這雪馬上就化了。兩星期後又下了第二場雪,這場雪積住了。地上的積雪要到明年開春時才會溶化。這之後的半年多時間裡,東北大地一片潔白,我們的伐木季節到了。

      1965年鐵道兵十萬官兵進軍開發大興安嶺,一邊建林場,一邊伐木,把鐵路和公路一直修到了人煙罕見的原始森林深處。文革後,幾十萬知識青年到了黑龍江,其中為數不少的去林場當了林業工人。林場、國營農場、生產建設兵團的青年和插隊落戶的知青不一樣。他們不但每月領取國家工資,每年還有探親假。那年頭,在國營企業,不論一天幹活多少,工資都一樣。林場工人晚出早歸,國家下達的伐木指標年年不能完成。因此,林業局就把部分的伐木指標分給生產隊的農民去完成。對我們來說,冬天是一年的黃金季節。我們機械化種地的成本很高,一年收上來的糧食賣給國家,連拖拉機燒的柴油錢都掙不回來。冬天伐木收入是我們的命根子。

      每年八月村裏接到林業局分派的伐木地點後,連裏指派一個男生班進山。八月至十月這兩個月裏,這個班要在指定的木場裏找一快平地,打一口井,蓋一座臨時住房,再修上一條簡單的道路把營地和公路連接起來。臨時住房是一座超長型的木殼楞,叫作‘套子房’。長長的套子房內部隔成三間:一側是男生住的大通間,另一側是給人數不多的女生住的小房間,中間夾著廚房。到十月底這個班撤回村裏,等待下雪後再和大部隊一起進山。我們的伐木季節要等到山裏積雪至一定厚度時才能開始。林場工人用拖拉機拉木材,而生產隊運輸木材全靠馬拉的爬犁,也就是雪橇。

      從回村的先遣班那兒我知道了今年的木場不錯。 樹木高大,山坡不算太陡,馬匹也會因此沾光。

      十一月十五號,進山人員搭上林業局派來的五輛敞篷卡車出發了。工具,食物,行李,裝了兩輛車。剩下的三輛卡車,女生一輛,男生占了兩輛。車子出了村,我們這些人就要在山裏呆上將近五個月。

      強烈的太陽光反射在潔白懶散的白雪上,一會兒就把眼睛照花了。我閉上眼,讓視力恢複一下,再向遠山望去。這時我第一次感覺到不擁有照相機的遺憾。這一片片的鬆樹大約有三四十米高,遮天蔽日。在這冬長夏短的西伯利亞,樹能長到這麽高,少說也得二三百年。

      卡車上了坡又下坡,下了坡又上坡,不久寒風就吹透了我的棉襖。盡管我們都凍得夠嗆,大家的興致還是很高。男生和女生的卡車輪流唱歌。她們一輛車,我們有兩輛,男生唱一首,女生要唱兩首。一會兒女生就不幹了。

      再過了不久,我開始感到臉上有千根鋼針在刺著。上車前,老知青就警告我,今天會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能穿上的冬衣都穿上。那麽多人擠在車裏,我們不能活動產熱。盡管嚴冬還沒到,一小時五六十公裏的車速帶來的冷風,沒多久就把身體裏的餘熱給吹光了。

      每過兩小時,卡車停下來,讓我們下車活動一會兒。到停車時,臉上的鋼針已經變成鋼刀在刮了。我們本想讓司機們一小時停一下車,他們不幹,說是早到營地早解決問題,對我們更好。一下車,男女青年和老鄉們,無一例外地在雪地裏上下跳著,讓凍著的血液重新開始循環。跳一會兒,再用兩手搓臉,搓手,讓繃緊的皮膚鬆動下來。裹臉的圍巾上凍結了我呼出的蒸汽,此刻已經成了一個冰筒子。在停車的第二站,我幹脆把它拿了下來。

      在第三次停車時,小鄧把我拉到一邊,說要給我用雪按摩。這時我臉皮下軟組織的溫度到了結冰的臨界點,臉上凍出了一塊五分硬幣大小的白斑。他拿了一把雪,在我臉上使勁擦著。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雪冷,過了一會兒臉上倒發燙了,似乎有千百個鋼針在刺我的臉。小鄧看了看我的臉,說他把我的臉救下來了。他解釋說,隻有用雪擦才管用。皮膚凍白了,要是直接烤火,會變青紫,然後會脫落下來。我聽得半信半疑,但那天晚上,我臉上的肌肉和皮膚確實留在原位沒掉下來。

     卡車到了營地時,幾車凍成冰棍的人們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跳下車,似乎生怕著地時的震動會折斷已經僵硬了的膝蓋。下了車的人馬上衝進套子房,擠到燒得發紅的鐵爐邊烤人。兩車行李和工具撂在車上沒人管,氣得卡車司機們直罵娘。

      我們要是不卸車,他們不能走人,站在那兒幹著急。鄭連長招呼著炊事班把車給卸了。

      炊事班比大部隊早到套子房兩天,這會兒已經砸開冰封的水井,試了爐灶,還把木殼楞牆上的縫隙用濕泥重新抹了一遍。濕泥自然是馬上就凍住了,硬的像是糊上了水泥。今天一大早他們就把屋子裏的幾個火爐點上了。說是火爐,其實是幾個半人高的柴油桶。桶邊上鋸個長方口填木柴,桶頂上砸個圓窟窿接上煙囪直通房頂。

      套子房很窄,卻有四五十米長。男生房和另一頭的女生房都和中間的廚房打通了窗口,吃飯時直接從窗口拿。男生房兩側牆邊各搭了一溜木架,上麵密密地鋪了一層木棍,是我們的統鋪。男生們暖過身後,各人匆匆地給自己在統鋪找了個鋪位。我猶豫了一會兒,找了個靠近火爐的位置。我學著別人,把鋪位上的一根根木棍翻來覆去地交換位置。折騰了好久後,鋪麵排得整齊了,睡上去不咯人。等我打開鋪蓋疊完床後,大羅走了過來。他看了一下後搖搖頭說,我選的地方離火爐太近,半夜會烤得難受。

      晚飯豐富極了,有肉,有蔬菜,酒管夠,還有肉骨頭菜湯。在套子房的幾個月,夥食好得和村裏沒法比。頓頓有肉不說,菜還可以盛第二碗,記賬就是了。廚房屋角,一箱箱的瓶酒堆到了天花板。水井邊的庫房裡,剖成兩片的生豬和牛羊凍得生硬,橫橫豎豎地摞成一堆。先遣班還挖了一個地窖,用來儲存白菜和土豆。地窖裏有一個小爐子,把氣溫保持在冰點之上。套子房關係到村裏一年的收入,保證夥食,維持高昂的士氣事關重要。

      晚飯後,全體人員在男生房裏開會,鄭連長說,林業局今年雖然下了放樹的指標,但在私下已經打了招呼,超過指標的木材他們會統統收下。鄭連長已在幾天前和炊事班一起進了山,山林裏也轉了一圈。今年的木場確實不錯。他說,連裏領導已經決定到化雪才下山。有人插話,隻要酒肉供應得上,不在話下。 鄭連長答道,他給縣物資局長打了電話,夥食供應應該沒問題。

      他接著宣布,今年伐木和趕爬犁的男生實行計件工分,女生在儲木場堆木頭按小時計算。派活時,我和小鄧成了放樹的搭檔。小鄧就是用雪‘救’了我臉的那個小個子。坐在我邊上的張小平捅了捅我,說小鄧是一把快手,我運氣不錯。小鄧就坐在我前排。我聽到他左邊上的小夥子對他說,他和一個新手搭伴,今年的皮夾子要吃癟了。

      會後小鄧把我拉到一邊,讓我放心。說他會把放樹的竅門都教給我。在我們整行李時,他已經悄悄地到工具堆裏翻了一遍,找了一把快鋸。

      我心裏清楚,今年幹計件活,連裏不少人都會拒絕和我搭伴。想到這兒,我對小鄧感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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