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 (下)

十三

丹妮母親對兒女的橫加幹涉,無視於他們的自尊心或是否長大成人。在她眼裡,兒女就是父母的財產,付出必應得到回報。她母親極其希望孩子個個都能給她臉上"貼金"。丹妮的婚姻讓她倍受羞辱,以致於在鄰居麵前抬不起頭來。這也是丹妮不敢回娘家的原因,結婚不光彩,有了孩子又離婚,更是丟臉了。

現在丹妮單身了,離開了那個無所事事的小男生,母親心如所願。丹妮的母親心氣兒很高,一定要自己的孩子高出別人一籌。當得知一位同事的兒子在日本,便委託幇丹妮在日本找個對象。其藉口是女兒婚姻不幸,希望能嫁得遠一些,抹去以往的痛苦。這也是事實之一。

出國是丹妮夢寐以求的理想。她總覺得雲兒嘰裡咕嚕會説幾句外文,將來出國不成問題,而她所學的專業,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可能。但用結婚的方式卻可以實現。

有一天,丹妮興沖沖告訴雲兒,她母親幇她介紹了一位日本人,他們已經見過麵了。

“說說長得什麼樣?他看中你了嗎?你們怎麼交流?” 雲兒急不可耐地問。

"典型的日本人,個子比我高不多少,黑不溜秋的,人很瘦,五官好像沒長開似的....。他能找我這樣的年輕貌美的女人,是他這輩子燒高香了。" 丹妮得意地説,"見麵時是我媽同事的兒子幚翻譯,否則我們的交流如同鷄對鴨講,根本沒法溝通。"

“猜猜他年齡多大?” 丹妮顯出很神秘的樣子。

"又是比你小?" 雲兒有點“眩暈”。

“這個人比我大很多,你猜吧。”

丹妮當時已經三十六歲了,”那人應該四十幾歲吧?" 雲兒説。

“繼續猜。”丹妮鼓勵雲兒。

“五十歲?”雲兒使使勁兒説。丹妮還是搖頭。雲兒反復猜,都不對。不斷往上加碼,還是不夠。最後,丹妮看雲兒不忍心再"爬高"往上數了,乾脆自己報出數字:"六十二嵗"。

“什麼?太可怕了吧?比你爸的年齡都大,你爸怎麼稱呼他呀?” 雲兒實在難以想像。

"語言不通,有什麼稱呼不稱呼的。我爸是有些不高興,但是我媽相中了,很滿意,要我非嫁不可。能出國,年齡有什麼重要的啊。他是個裁縫,自己的生意,有房有車,人活著不就是為這些嘛! 我自己辛苦一輩子也永遠達不到這個生活水準,還挑剔什麼呢!"

雲兒無語了。丹妮在很多方麵喜歡"與眾不同",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丹妮的想法也並沒有錯啊。人活著現實點嘛,不必把自己'懸掛'起來,好像活在真空裡,不食人間煙火。"雲兒這樣想,就順理成章了,沒有什麼不可理解。

”過兩天我們還會見麵,他要帶我去國際友誼商店買訂婚戒指。" 丹妮接著説。

當時的這個商店是專供給外國客人購買禮物或紀念品的。國內人如果手持"外匯券"也可以進去光顧。

幾天後,丹妮來見雲兒,告訴她說:"那個日本老頭真是摳門,給我選了一個最小的鑽石,祇花他一萬三外匯券。" 丹妮表情顯出鄙夷的樣子,然後伸手給雲兒看戒指。是太小了點,套在丹妮胖短的手指上,不是很顯眼。

"這麼點東西竟然這麽貴啊?"雲兒是有些不識貨,對她來說,這麼一個小小看上去像個碎玻璃,竟然值那麼多錢? 鑽石有什麼價值,代表什麼,雲兒真的不懂。

“你對自己太苛刻了,自己做生意,又賺那麼多錢,為什麼不買一個?” 丹妮對雲兒説。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是啊,我是有點委屈自己了,賺錢幹嘛?吃穿住行能用多少? 為什麼把自己搞得很寒酸? " 雲兒原來那清潔而單純的心,被攪得渾濁複雜了,開始對自己的付出有些忿忿不平。第二天雲兒就跟老公説,”你找人幇我換點外匯券。"

"換外匯券幹嘛?"老公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買鑽石戒指。你不給我買,我自己給自己買!” 雲兒對老公有些怨氣。

老公一愣,這完全不符合雲兒的個性。當年選擇嫁給他,沒有嫌棄他的家境差,也沒有看不起他住在"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他們結婚沒有西裝婚紗,也沒有辦婚宴,衹到南方度了一個星期的“廉價”蜜月。婚後生活雖然常常拮據,但從未為此吵過架。在他眼裡雲兒是一個"不俗"之人,今天怎麼會冒出這些話來。

老公明事理,仔細想想,是對老婆是有些虧欠,所以,二話不說就照辦了。雲兒一拿到外匯券就去了“友誼商店”,老公也一起陪同。

"把那個大一點的兩萬多的南非鑽戒拿給我看看。" 雲兒儼然一個“土豪"的樣子。

雲兒對珠寶一竅不通,隻看價格而已。那個年代萬元戶的不多,一下子兩萬金額買個小小的東西,還是第一次,有些不甘心。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不能“出爾反爾”。拿在手裡時,問售貨員是否可以折扣。

”這種店沒有打折,不是'街攤'。" 服務員老大不高興的樣子,然後接著解釋道:“這是南非鑽石,其他也都是白金做的。”

見此情景,還是老公比較靈活,馬上給他部門的一個同事打電話。過了一會兒,經理從裡麵出來,跟老公打了個招呼,然後對售貨員説:"給她優惠15%,是熟人。” 

減掉三千多,心裡平衡多了,雲兒戴在手上覺得值了。第二天馬上拿給丹妮看。

"我說嘛,幹嘛不厚待自己。" 丹妮對雲兒説,“我這個小點就小點吧,他有房子有車,也不錯了,還要養我和胖胖兩人。” 丹妮很知足。

"我和胖胖最近在辦理出國手續。也許下個月就可以走了。這個週日,我們會在國際大酒店舉辦訂婚宴。酒店價格太貴了,他請不起太多人,也就兩桌。這樣,我們自己家親戚就坐滿了。抱歉,就不能邀請你了。"

“沒關係,” 其實正中雲兒意,因為這種人多場合本來就不是雲兒喜歡的。

丹妮對雲兒衹說了赴日日期,卻沒有告訴雲兒航班時間,直到她離開彼此都沒有見到。或許丹妮太忙,無暇告訴雲兒;或許她不希望雲兒去送行,免除離別的難過? 人已經走了,什麼原因不是很重要了。

丹妮到日本後,寄給雲兒很多她在日本的生活照,在家門口,在海邊,在車上..... 。丹妮的裝束也完全變了,一個十足的日本貴婦人,打扮得有模有樣的。雲兒心裡真的替她高興,她總於有了理想的歸宿,也給她母親臉上增光,滿足了父母的心願。她母親逢人就說:“我女兒移居國外了。” 不但丹妮父母臉上有光,她的弟弟妹妹也都有機會出國一遊。

 

十四

初到日本語言不通又很孤獨,丹妮幾乎每週都跟雲兒通電話,儘管電話費很高。一晃兩年過去了,丹妮的日文大有長進,兒子小,很快適應了那裡的環境。

有一天,雲兒告訴她説,她也要出國了。出乎意外,丹妮竟然大哭起來,直白地説:“你為什麼處處都超過我呢?你去的那個國家是我最想去的! 看看我來的地方,所到之處根本看不出是出國了,每個人臉長得都和我們一樣!” 

丹妮的反應讓雲兒心裡極度地不舒服,也一頭霧水。那次的電話讓她們彼此之間的友情也就暫時擱置了。

雲兒為什麼好好日子不過,一定要'"折騰'呢?其實雲兒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幾乎每兩年換一份工作,到了最後沒得換了,自己做了老闆,錢賺了很多。老公的事業也是如日中天,像雲兒這種"公私結合"的家庭,是令人羨慕的。兒子的小腦袋瓜也非常聰明,不但提前一年上學,還跳了一級。然而,雲兒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開心過。

"你的臉為什麼總是陰陰的,像別人欠了你什麼似的。我們什麼都有了,房子,錢....,還要什麼?別人都羨慕我們不得了。出國豈不是自討苦吃麽?我不是沒去過,哪有自己的家鄉好!” 丈夫對雲兒的決定非常生氣。"你出國後如果又想換地方,再到哪兒?還能到月球上嗎?" 

雲兒心如止水,懶得多說一句話,因為丈夫無法瞭解雲兒的內心空虛。難道她不知道背井離鄉的艱難和辛苦嗎?她不就是想換一個環境,試圖以從起點開始打拚來平抑自己的彷徨和痛苦嗎?雲兒想,自所以她感到人活得沒有意義,是因為她什麼都有了,隻等著老了死了的結局。人活得有指望,是因為人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到。

雲兒的人生跌宕幅度比較大,由“驚恐”到“空虛”。後者更糟,更使雲兒幾乎絕望。雲兒不知道人在世上幾十年活著是為了什麼? 人既確定不了自己的壽數,也不曉得人死了去哪裡,被動地學習,被動地上班,被動地嫁人,被動地吃飯,被動地睡覺。總之,她從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是被動地活著!一切出於被動的那種痛苦,很折磨人。想“死”,卻被動地被"親情”捆綁,欲死不能! 生命被動地被他人“消費”。人生的空虛 ,像癌細胞吞噬著她的靈魂;又似乎陷在又窄又黑的深井裏,緊緊被箍住,動彈不得。

"我送你出去好了,否則你會瘋掉!" 丈夫無可奈何地説。

雲兒走了,沒有一點留戀和不捨之情。丈夫慍怒之中蘊藏著絲絲憐愛。他幇雲兒把行李整好,帶著雲兒上路了,對未來的景況,他們的關係,都充滿了迷惘和未知。

丈夫將雲兒安置好後,便離開了。他是一個有擔當,勤勤懇懇,熱心工作的丈夫。而雲兒是一個情緒不定,我行我素,沒有責任的太太。他對雲兒無所適從,娶她代價太大,實在很苦很委屈。

住處是安定了,可心被懸空,眼前一片陌生:小小的屋子,祇有一個單人床,一個簡易寫字檯,一把椅子。白天幾乎沒人,靜悄悄的,祇聽見雲兒自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身處荒無人煙的孤島。雲兒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一人吃飯,一人走路,一人睡覺,一人工作。雖然她喜歡獨處,但並不喜歡孤寂。

“週末你休息,我買東西我做飯,你陪我一起吃好嗎?”雲兒跟對門的女孩子説。她叫蘇珊。

“好啊,” 說的也是,白吃白喝的機會誰會不要呢!

週末吃過早飯,她們倆一起坐公交車逛百貨商場,買些簡單東西。初來乍到花錢,不能像在國內不看價格,隨便"大手筆"出去。這裡很多東西相比國內貴很多,雖然口袋裡有點錢,但還是需要精打細算,何況生意起步到處是花錢而不賺錢。為了幫助入睡,雲兒買了一個袖珍半導體收音機。起初沒有生意,總不能坐吃山空,狠狠心,擲出近兩千美元,買了臺電腦和鐳射打印機,以便平時幫人翻譯打字,賺點外快。

如此打發時間,並未消除寂寞帶來的恐懼,使得雲兒幾乎每天不計成本地跟家人聯絡,也給遠在日本的丹妮打電話。

“你去的地方多好啊,千萬不辜負自己,要善待自己。” 丹妮仍一如既往地關心雲兒,説:"人一輩子隻跟一個男人過,有點太委屈自己,在那邊找一個外國人,經歷一下也不後悔。想想你那位,很枯燥乏味,一點也不浪漫..." 

雲兒想丹妮的話不無道理。人幹嘛隻跟一個人過一輩子,實在不值得把自己一生犧牲給一個人。尤其,她打電話給丈夫,盼望能聽到一些安慰和體貼的話,希望感覺到丈夫在情感上的依戀,非她不可。可事實想反,祇有刺耳的數落和埋怨:“我有自己的事業,不可能放棄去陪你。我知道你很孤單,但是這是你的選擇,不是我逼你的。好好日子不過,搞得你我都不開心....。”

婚姻本來就是蒼白沒有顏色的,硬是人用畫筆沾著“染料”塗上去的;愛情原來也是沒有味道的,也是人按照自己的口味把"調料"添加進去的。由此而逐漸形成一種"格式",使一代又一代的人陷在“謊言”中。

丹妮的”好心相勸",雖然雲兒初覺良心不妥,但很快被“罪”說服:“幹嘛把夫妻感情看得那麼認真,世上哪有至死不渝的愛? 太幼稚了!” 

然而,當雲兒真正“實踐”了一次,不但沒有改變心境,卻更加重了她內心的浮躁和痛苦,想"死"的念頭又跳了出來。“一死可以百了嗎?” 雲兒在問自己。"母親的晚年誰來照顧?哥嫂嗎?豈不是把母親往火坑裡推?我自己不是發過誓,不可以虧負母親的辛苦嗎?自殺對她是不是太無情了?....." 

雲兒每天周而復始地想,夜不能寐,已經第四個晚上沒睡了。雲兒下意識感到,再有一天失眠,她會瘋掉,一定會被送進精神病醫院。

雲兒突然想起第一次有人帶她去教會參加他們團契時,有人分享説:"當你在急難無助的時候,開口跟上帝禱告,祂會幇你。因為人的盡頭,是認識上帝的起頭。"

最初聼這些話雲兒覺得可笑至極,可是,眼下她已經快瘋了,"還不放下那不值一文的'身段'嗎?我算個什麼啊,連想睡一覺都不成。說不定哪天我連呼吸都不能。向這位我不認識的上帝禱告吧!” 雲兒突然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雲兒不懂得禱告,也不知道如何禱告,衹是躺在床上,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子求救: "上帝啊,求你幫助我睡覺,好嗎?如果今夜我再不能睡,明天我就看你進醫院了。如果我出了什麼狀況,母親怎麼辦?......"

雲兒喃喃自語,不清楚這是不是禱告。等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陽光從窗戶外麵照射進來,無比溫暖。恍然發現,鬱悶的感覺消失了,心情特別地舒坦,好像被汙泥遮蓋很久的大地,被一陣大雨沖洗得乾乾淨淨,異常清新涼爽。其實雲兒頭一夜什麼時候睡著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可思議,看來他們説的上帝是存在的,祂聼了我的呼求。" 雲兒在想。

是的,上帝的普遍恩典是給世上每一個人的。"祂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 也給不義的人。”(聖經/馬太福音5:45b) 儘管雲兒不認識這位上帝, 祂同樣施恩於雲兒,為的是將來有一天,祂要拯救她的全人:身、心、靈。


十五

雲兒租的房子比較新,樓下有兩居室,麵積都不大,一間租給她,另外一間租給了一個打工攢錢、準備留學的女生,名叫蘇珊,樓上是房東租給兒子一家三口。房東來自香港,隻説廣東話和英文。

“他們有半年不住在這裡,到東南亞宣教。” 蘇珊手指著樓上告訴雲兒,"房東兒子非常好,每次都笑眯眯跟我打招呼。有一次我有急事,想聯繫朋友卻沒有電話,他們就借給我電話用,而且給電話費也不要。太太是菲律賓人,英語口音很重。"

“什麼叫宣教?”雲兒孤陋寡聞、好奇地問。

"就是給別人傳講耶穌,讓人信上帝。"她解釋得很簡單,雲兒摸不著頭腦。

“那你信了嗎?你是基督徒嗎?” 雲兒問。

"應該算是吧。以前朋友帶我去過教會,我受洗了。後來打工,時間衝突,就很少去了。"

雲兒曾從西方小說裡讀過"教堂"一詞,覺得有些莊重和神秘感。現在身在此地,教堂到處可見,何不身臨其境去"嘗試"一下?

“如果你禮拜天休息,我倆去附近找一個教會怎樣?” 雲兒考慮到沒有車,想步行去。

"好啊,我知道有一個美國人教堂,步行大概半個多小時。它附近還有一個超市,我們可以順便買點東西。" 蘇珊來得比雲兒早幾個月,情況比較熟悉。

“半小時還好,咱倆就當做健身了。” 雲兒很高興。

禮拜天雲兒一早起來,做了早餐和蘇珊一起吃,然後就出發了。雲兒帶了一個從國內捎來的雙肩背包,裡麵可以裝很多東西。

這裡的早晨,空氣異常清新;所見草地樹木,綠油油的;天空清澈明亮,沒有一絲雲彩遮擋,似乎緊貼著地麵;早晨的陽光,照在皮膚上,幹幹爽爽的,令人心曠神怡。

"早晨出來走走,真好。" 雲兒情不自禁地説。

也沒計算時間,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教堂。教堂外觀看上去像一個倉庫,如果不是屋頂上有一個大大的十字架,沒人知道是間教堂。它座落在一個空曠的商業區,卻與四周的商店相距較遠。

她倆到時,大大的停車場已經有很多車,但不見一人。她倆走進去,看到門口有一個人接待她們。

“歡迎來教會!” 那人笑眯眯的、很熱情地用英語打招呼。"我們現在是主日學時間,看你倆的年齡,可以去我們的青年組。" 說著,就帶著她倆去了那裡。

“她們是新來的,” 招待一進門就向裡麵的人介紹。大概有十幾個美國人,都很年輕。他們見有新人,都站了起來,跟她倆握手,非常熱情。之後,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青人説:"十點半查經結束了,我們要做禱告。你倆有什麼要我們代禱的?” 他很真誠地問。

"沒有,沒有,我倆就是過來看看 。" 雲兒有些慌張。

“好的,那現在我們手拉手一起禱告。” 那個人說著,便拉起坐在他旁邊雲兒的右手開始禱告。

霎那間,雲兒的眼淚像噴泉一樣直泄而下,留個不停。她很詫異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之後,他倆就被帶到敬拜堂,裡麵已經坐有近百人。她倆找了空位坐下。雲兒的眼淚好像斷了綫的珠子,流個不停。旁邊一個女士遞過來一盒紙巾給雲兒。

"哎,你怎麼啦?想家了嗎?" 蘇珊看著雲兒問。

“不是,我也不知道。” 雲兒説。講道時間多久,都講了些什麼,雲兒一概不清楚,衹是一個勁兒地擦眼淚,無法停下。"有什麼委屈嗎? 想家了嗎?” 雲兒問自己,好像都不是。這不像她的個性,她平時不易被激動。

敬拜結束後,禮拜堂門外的大廳,有幾張桌子擺滿了飲料、咖啡和點心。雲兒和蘇珊沒有留下來跟他們認識或交流,衹用盤子裝了一點甜點就離開了。

"這個教堂離得太遠了,我們還是找一個近一點的比較好。好像附近有一個教堂很漂亮,也就幾分鐘路程,也許下個禮拜天去那兒看看。" 雲兒對蘇珊説。

"好。" 蘇珊平時比較安靜,話不多,從不會公開拒絕別人的建議。所以,雲兒説什麼,她都會依從。

蘇珊長得瘦瘦小小,比較精幹的樣子;後麵紮了一個"馬尾巴",看上去像個小女孩。實際上,她年紀比雲兒還大幾歲,但從未結過婚。她眼睛大大,臉龐瘦削,雙頰上有幾顆淺淺的雀斑,膚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很不健康。也許為了攢錢留學,平時吃得太簡單有些營養不良。

接著一個禮拜天,她倆吃過早飯就奔附近的那個教堂去了。這間教堂與第一次去的大不相同,不但建築華麗宏偉,也別具一格:哥德式典雅古樸的造型,遠處看,像幾座"塔”連在一起,頂部都有一根尖尖的”天線" 直沖向上,不知道代表著什麼。他們的穿戴也不同,男人西服革履,女人裝飾華麗講究。他們清一色白人,個個麵部表情嚴肅莊重,不苟言笑。她倆進到教堂裡竟然沒人理會她們,即使門口有招待的。她倆自己進到禮拜堂坐下,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她倆以外,沒有一個帶色人種。她倆像“奇葩”一樣被冷落在座位上。敬拜沒有牧師講道,衹是幾個年青人輪流上去比比劃劃,說的什麼,她倆根本聽不懂。

結束出來時,雲兒問他們是否有查經,主要想借機增加一下英語知識,也跟他們有些認識。

"我們可以安排周間晚上到家裡給你們講解好嗎?" 有一個年青人回答。

“當然可以,” 聽說親自登門拜訪,雲兒有些受寵若驚,趕忙答應。"什麼時候? 幾點?" 

"明晚八點。" 對方回答。

雲兒欣然把地址給了那個年青人。蘇珊準備申請學校,恰好請了幾天假,週一她也在。八點準時,門外有人敲門。透過門上貓眼,看到兩個很英俊的年青人,身穿白衣黑褲。因為已經“預約”過,所以,沒有遲疑就開門讓他們進來,直接邀請到了雲兒的房間。考慮到他們是男生,雲兒有意識把門敞開。他們一坐下,就遞給她倆一人一本中文版的"摩門經"。雲兒以為就是“聖經”。接著,他們便把一幅帶架子的畫像擺在前麵,跟她們哇啦哇啦地介紹。那時雲兒腦子一片空白,沒有注意聼他們在講什麼,衹是不懂裝懂地點頭,甚至還指著畫像對那兩個年青人説:”我知道,我知道,這是耶穌。我聽說過...." 這兩個人麵麵相覷,顯然看出雲兒和蘇珊糊裡糊塗,根本搞不清楚。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嘰裡呱啦地講。這時雲兒突然看到蘇珊的臉色變了,眼睛一個勁兒地向門外看,她也順勢注意了一下,聽到走廊洗衣機轟隆轟隆地直嚮,好像是有人故意搞出的聲音。

”應該是房東兒子,可能不高興了,我出去看看。" 蘇珊説。

不一會兒,蘇珊回來,神色很緊張,用中文跟雲兒説:“讓他們走吧,房東説他們是邪教,不許他們在這兒。” 

雲兒的心呼啦一下被提起來,覺得事情很嚴重,馬上對那兩個年青人説:"對不起,我們租人家房子,不可以帶外人進來。" 這個藉口很充分,雖然不是真實的理由。

“那我們明天晚上八點再來。” 其中一個年青人說。

"請你們不要再來了。如果你們教堂晚上開門,我們可以過去聼你們講解。" 雲兒想用謊言製止他們。

他們一離開,房東兒子便過來問:“你倆是想去教會,對嗎?”

雲兒和蘇珊都點頭。

“不要自己隨便找。剛剛來的那兩個年青人,白衣服黑褲子,是摩門教,他們是邪教。我可以幫你們找一個華人基督教會。” 房東兒子説。

"好啊,” 雲兒爽快地答應,沒加思索。"但是我們沒有車,不能去太遠?”雲兒説。

"不用擔心,教會會安排人接送你們。告訴我你電話號碼,我聯絡好了,他們會打電話給你。"

果不其然,週四晚上就有人電話雲兒,説週五晚上六點過來接她去教會查經。有地方可以消磨時間,而且車接車送,雲兒當然願意去。遺憾的是,蘇珊打工去不了。

來接雲兒的是一對夫妻,年齡和雲兒差不多,開了一兩嶄新的紅色奔馳。

“哇,怎麼捨得用這樣新的名車接送人呢?而且還是不認識的人。” 雲兒真想不通。她雖然不是很懂車,但奔馳車的“logo”她是認得的。

他們接雲兒之後,又去其他地方接了兩個女生。車子坐滿了。到了教會,她們三個新來的被帶到一個大屋子,裡麵有三四十人已經坐在那兒,每人手裡捧著聖經。有人帶領先唱詩,然後低頭禱告,再分組查經。見此情景,雲兒心裡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種形式"似曾相識":唱紅歌;一天三餐向毛主席請示;手裡拿毛主席語錄,不過是紅色封麵,不是黑色的。參加聚會的人,個個喜笑顏開,彼此關係似乎很親密,對新來的人非常熱情。雲兒心裡有些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在表演?人戴假麵具本來就是習以為常的事。他們唱歌"忘我"的勁頭,雲兒實在不能忍受。”怎麼會如此感動呢?" 雲兒心想。尤其分組前,他們的感恩見證分享,更是覺得有些神經兮兮。

雲兒分到的小組,帶領查經是個女生,據說是數學博士剛剛畢業。雲兒有些困惑,學數學的人通常比較“理性”,怎麼會"迷信"呢?她講的聖經和其他人的分享,雲兒一點也聽不懂,覺得他們好像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人。結束後有各種甜點招待,都是他們從自家帶來的。有一個姐妹幇雲兒拿來一碗臺灣米線粥,真是美味,雲兒從未吃過。雲兒有意跟那個組長聊些家長裏短的,想試一下她是不是神經有些偏執,羅輯思維有些問題? 結果相反,她很能聊,知道的生活常識遠比雲兒懂得多。

回家後,雲兒感觸很深,心裡很困惑,不知道這些人哪來的喜樂?後來,那對夫妻週五週日都固定來接雲兒,雲兒也從來沒有拒絕或缺席過,因為那裡的人和氛圍很吸引她。不但如此,周間有另一對夫妻常給雲兒電話,噓寒問暖,親自上門探訪,並帶給雲兒一些他們種的蔬菜和釣的魚。他們對陌生人的真誠是雲兒不具備也從未有過的。

"他們大多數人事業有成,有房有地,週末不去宴樂,卻花時間和精力帶人去教會,他們圖什麼?人人皆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句話,那他們的行為如何解釋?”

雲兒不得不開始思考。

十六

出國前,雲兒的老公考慮到太太"背井離鄉"、獨闖天下做生意會比較艱難,所以,就替雲兒找了一個當地合夥人。人家願意合資也是考慮到雲兒曾做過一點生意,而且有客人在手,不擔心自己會吃虧。合資公司的地址離雲兒住的地方較遠,剛來不會開車,上下班衹能讓合夥人接送。但是好景不長,生意幾個月下來並沒有顯著成果,資金隻出不進,對方不敢再拖下去,提出分手,清算餘額。接下來雲兒不得不“單幹”,自己租辦公室。教會朋友建議雲兒搬到大約七八十哩以外的城市,那裡公交車比較方便,可以不必開車。主意可取,雲兒便查看廣告,很快租到辦公室。這樣,雲兒居住的地方不得不同時遷移。這時,雲兒的租房協議還差一個月到期,而她需要馬上到新的辦公室上班。於是,雲兒跟房東兒子說了情況,希望可以得到他父母尤其他媽媽的同意,允許她提前一個月解除合同。

" 因為我不得要離開,需要提前解約,所以,我的押金就不要了。” 雲兒對房東兒子説。

房東的兒子非常通情達理,便安慰雲兒説:”你的情況特殊,我跟我媽媽解釋一下,應該沒有問題。 " 房東兒子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然而,結果並非如此。房東太太第二天一早就來敲門, 對雲兒說: “如果你未屢約, 除了押金外, 你必須再繳一個月的租金作為罰金。” 

雲兒聽了, 非常生氣, 說: “我已同意把押金給你,作為給我未屢約的罰金, 你想再多要一個月的租金, 實在太過份。我絕不會給你的!”

“不付罰金, 我就找律師告你違約!” 房東太太不客氣地説。

雲兒也不示弱: “OK, 你去告吧!” 

房東兒子聽到樓下吵架,便急切下樓來,。他一直勸他的媽媽,對雲兒網開一麵, 勿為此雙方產生仇恨。 可是他媽媽執意不肯。 

“媽媽,這個房客因為有困難需要提前離開,而且她的一個月押金也不要了,你就讓她走吧,不要找律師,彼此產生仇恨。如果你真的要罰她一個月的話,我來替她付,因為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兒子幾近祈求的口吻對媽媽説。

"我罰的是她,是她違約! 我不要你的錢! 她不付,我就走法律程序!" 房東太太不依不饒,聲嘶力竭。

房東兒子越勸,他媽媽就越激動,吵鬧聲也越來越大。房東兒子無奈,撲通跪到地上, 指著廳裡的椅子說: “Mom, could you sit down and we pray together right now?”( 媽媽, 您能坐下來我們一起禱告嗎? ) 房東兒子說著也讓雲兒坐下。 

看到房東兒子謙卑虔誠的麵孔, 雲兒瞬間沒有理由再吵下去了。房東太太在兒子的一再請求下,也安靜了下來。他握著雲兒和他媽媽的手低下頭, 為她們禱告: “Dear Father, you love all of us and ask us to love each other. Lord, mercy on us, we are all sinners. Please help us to understand each other, love each other, not to hate each other… . (親愛的父神, 你愛我們, 也要我們彼此相愛.。主啊, 請憐憫我們, 我們都是罪人。 請幫助我們彼此理解, 彼此相愛,不要彼此為仇….)

雲兒當時全臉蓋滿了淚水,雖然不明白房東兒子為什麼能如此禱告, 但他那謙卑輕聲柔語的聲調,大大地震撼雲兒的心靈。

禱告還真起了作用。房東太太沒再繼續刁難雲兒, 站起來便離開了。雲兒也回到了房間。過了一會兒, 房東兒子敲門進來, 跟雲兒解釋說:”非常抱歉, 我沒有預先將事情處理好, 讓你難堪。總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媽媽, 千萬別記恨她, 因為她是從事房產管理生意的。如果房客都不守約的話, 我媽媽也無法經營下去。" 

“這樣處理好了,” 房東兒子繼續説,"我知道你有難處,無法守約。所以, 為了避免我媽媽找律師上告,我來替你付罰金。如果她知道是我替你付的,她肯定不收。還是我開一張支票,名頭寫給你,你再開一張支票付給我媽媽,由我來轉交給她,就當作是你多付的一個月罰金。” 說著,他便遞給了雲兒一張支票。雲兒的眼淚又噗嗒噗嗒地掉下來。

兩天後雲兒順利地搬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十七

新搬的城市交通的確方便,到處可見公共汽車站。但是,雲兒沒有方向感,也看不懂地圖,所以,不敢隨便搭公交車。丈夫曾經嘲笑她小時候沒喫過鳥肉,所以是"路盲"。

雲兒考駕照的筆試已經通過了,路考卻兩次都失敗,第三次如果還考不過的話,一切就要從頭來。所以,雲兒極其盼望第三次不要出差錯。

“其他方麵都好,你可以通過,衹是倒車平時需要多多練習。” 回到路考終點,考官對雲兒説。

也算是考官發慈悲,勉強讓雲兒通過,因為她倒車竟然沖到了馬路中間。終於可以拿到駕照,雲兒很興奮,因為沒有駕照,就等於沒有腿,出入非常不方便。她馬上開始找二手賣車廣告,兩三天買到了一輛Honda兩門的二手車。有車代步,想去哪就去哪兒,最初覺得日子過得很“瀟灑”,也很快。可時間不長,她的情緒又複舊如初,每天無精打采、悶悶不樂。每次跟丈夫通電話,雲兒心情更加沮喪,因為聼丈夫的口氣,似乎他寧肯棄絕老婆,也不能丟掉事業。好在丹妮常常給雲兒電話,天南海北講述她的一些所見所聞,多少可以打發日子或疏解鬱悶。衹是不像她最初剛到日本時聯絡得那麼頻繁而已。

“前些日子我回國待了一個多月。” 有一天丹妮電話中告訴雲兒。

"看你多方便,從日本回國就如到廣州的距離。" 雲兒羨慕地説。

電話閒聊中丹妮自然關心雲兒的狀況。她跟丹妮也毫不隱諱,說到自己對丈夫的不滿,他們常常吵架。

"是嗎?”丹妮順口回應,好像並非吃驚的樣子。然後説:"我發現他一個人比較孤單。" 丹妮表現出對雲兒丈夫的理解。

” 回國期間,我給你家打了一個電話,恰巧是他接的,在電話上我們就聊了幾句。後來他想約我出去吃飯,單獨見麵聊聊。我覺得你不在,這樣不好,所以,我拒絕了。" 丹妮話裡有話,給雲兒無限想像的空間。

“他會這麼跟你講?” 雲兒有些似信非信,一方麵就丈夫的品行他不會做這種下三爛的事,但又一想,男人沒有一個可靠的,太太不在寂寞又孤單,太有可能了。

這時雲兒心裡開始煩躁不安,説話口吻已經不耐煩,最後草草結束跟丹妮通話,不想再聊下去了。

第二天傍晚,雲兒給丈夫電話,乾脆省了“前奏”部分,直入主題:“聽說你想單獨約見丹妮吃飯,被她拒絕了?她還特別提到説你想單獨見她。我想你應該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 這句俗語。你跟別人約會,倒也罷了,怎麼會找我身邊最熟悉的人!....."  雲兒非常生氣,說話像“爆豆”一般。

“你在説什麼?”丈夫好像不清楚。

"丹妮回國你們聯絡過,對吧?"

“不是我聯絡她,是她打電話到家裡,要我幫她父母辦事情。我告訴她我不方便也辦不了。她怎麼篡改事實呢?本來是她想約我出去吃飯,我拒絕了她。你不在,我怎麼會跟她單獨見麵?況且我自己目前的處境已經焦頭爛額,怎麼會有心境出去跟別人吃飯?” 丈夫一直辯解,試圖清理雲兒的腦筋。"她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我一直都很討厭她,你是知道的....."

放下電話,想想丈夫的話不無道理。他那時事業受阻,心情極度糟糕,怎麼會有心思“尋花問柳”? 比較丹妮和丈夫的為人,雲兒理應更相信丈夫。然而,一對一,怎麼證明誰説的是實話?雖然丈夫的話很可信,但是,丹妮的話在雲兒心中已經凝結了一個大"旮瘩",並在雲兒和丈夫的情感上注入了"汙水",難以化解,也無法清除。為此,雲兒與丹妮有意拉開了距離,開始提防她。丹妮習慣工於心計,雲兒知道,也瞭解自己並不是她的對手。

本來丈夫的事業順風順水,如日中天,未曾想到受到人為誣陷的打擊,心情和環境瞬間一落千丈。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雲兒會很衝動地把丈夫的種種"疑點”作以聯想,會順著丹妮的說法給婚姻做一個了斷。雲兒的個性容易走“極端”,可是當時良心起了平衡作用,暫時阻擋了雲兒的魯莽,卻沒有抹去雲兒內心的猜疑。

十八

這件事情之後,雲兒不再希望丹妮來電話,內心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厭惡感。以前無論丹妮做什麼說什麼,對雲兒有什麼不公,雲兒都可以化解,仍然持守多年的友情。可是,這次她跟雲兒丈夫電話的事,無論真與假,讓雲兒都無法釋懷。如果真的是丈夫對她有邪情淫念,她也不應該告訴雲兒;如果是她歪曲事實、別有用心破壞他們的夫妻感情,那就更不應該,人品更是差到極點,令人不能忍受。雲兒知道丹妮是個妒嫉心很強的人,但是,這件事突破了雲兒忍受的最底線。

儘管如此,雲兒並沒有暴露出對丹妮的不滿,更沒有公開扯破臉。如果丹妮來電話,雲兒仍然接聽,衹是表麵上客氣一下而已。

“我現在生意開始比較忙了,以後電話上可能不能聊天時間太長。” 雲兒打定主意跟丹妮減少來往。

也許丹妮察覺到雲兒的情緒,也就停止了頻繁給雲兒電話。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雲兒的日子過得仍然平淡無味,心靈上的空虛沒有任何改善。更糟糕的是,這時雲兒的生意也出現了問題。訂好的合同,因為貨源的缺乏不能兌現,以致於客人緊追不捨,甚至要找律師起訴她,追討賠償。為了省錢並躲避合同糾紛,辦公室衹好搬回家。生意基本“停擺”了。

"我是誰? 我能做什麼? 我為什麼活著? 丈夫來了就能使我的心境好轉嗎?會不會丹妮説的事情讓我們殘留的那一絲絲關係徹底斷開了呢?如果他來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又沒有合適的工作,他會怎樣?我的生意怎麼辦?出去打工嗎?....” 雲兒越想越擔憂、越煩躁。

雲兒發現自己很失敗,不但婚姻色彩蒼白,事業也一敗塗地。她想通過在一個陌生地方重新打拚,以使自己人生有追求有活力的計畫也落了空。

當她極度絕望,不知怎樣擺脫出來時,突然想起那個華人教會叫索菲的姐妹,跟雲兒分享過她的經歷。索菲學的專業是“企業法”,當時她知道雲兒有需要時,她就主動免費幫助雲兒處理與合夥人的合約以及餘下資金的分配。有一次她帶雲兒去簽字,路上,雲兒數落了對合夥人的不滿,説自己吃了虧,合夥人不但沒有賠本,還從她身上刮了不少油。

"雲兒,你應該感謝上帝,你初來乍到,這個合夥人幇你找住處,帶你買東西,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最後散夥還給你留了些餘款。" 雲兒未曾想索菲是這樣反應,讓雲兒不能理解。

“我跟你講講我的經歷。那還是我的親叔叔,把我們家僅有的六萬美金都吞了,一分錢也沒有給我們留下。對比一下你的合夥人,你是不是應該感謝上帝?"

接著,索菲講述了自己剛來美國的經歷。她十幾年前跟全家從臺灣移民美國,把那裡的房子賣掉,帶了六萬美金投奔到叔叔家。帶來的錢叔叔統統存進他的賬戶,作為她一家和叔叔家一起生活的費用。未曾想到,他們在叔叔家隻住了一個月,叔叔嬸嬸就開始趕人了,説:"你們一大家住在這兒,一個月足夠了,你們要搬出去了,自己獨立,不能總依靠我們吃閑飯。" 並且限定一周之內必須搬出去。索菲講到這兒,眼淚幾乎流下來,“叔叔我們帶到的所有家產都吞了下來,一分錢也不給我們,你根本想像不到我們當時的景況有多苦。虧得有一個鄰居是基督徒,把我們全家帶到了教會,我們就被接納暫時住下。教會的弟兄姐妹幇我父母找工作,帶我們四個孩子到學校註冊上學。我是家裡老大,正準備上高一。為此,我對叔叔嬸嬸仇恨多年,直到我瞭解“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上帝的榮耀”,接受了主耶穌做自己的救主和生命的主,我的仇恨心才被釋放。信主後,有了主耶穌賜給我的新的生命,我完全原諒了叔叔嬸嬸,反之感謝他們當初為我們全家所做的:申請綠卡,接待我們全家。我很希望有一天我的叔叔全家也能認識主耶穌。....”

“世上竟然有這麼高尚的人啊! 不罵她叔叔嬸嬸就不錯了,還願意理解原諒,甚至感激他們?這種品格我很羨慕,但我做不到。” 雲兒心裡想。

索菲從雲兒的表情中好像看出點什麼,便直接了當地問:"你願意信耶穌嗎?祂愛世人,願意赦免我們無知的罪,拯救我們...."

“願意!”雲兒確實被她的故事而打動,脫口而出。

索菲立刻把車停在道邊上,説:"那我來帶你做一個禱告。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好嗎?"

“好。” 雲兒欣然同意。

接著,雲兒就閉上眼睛,誠誠實實地跟著索菲做了一個禱告。之後,索菲緊緊地擁抱了雲兒,高興地説:"以後我們就是主裡的姐妹了。" 

"我是基督徒了?" 雲兒有點不敢相信,“這樣也算是受洗了?” 雲兒想,”否則,索菲怎麼會稱我為姐妹呢?"

其實,雲兒自從搬家後,就沒有再去教會。雖然可以開車了,曾關心過她的那對夫妻,也幇她找了一個教會,鼓勵她去。

當雲兒心無所歸、情無居所時,想到自己"應該去教會”。然而,驚奇的事發生,她內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靜,所處的環境並未改變,照樣波瀾起伏,上下翻騰。她知道這種"平安"來自於上帝,祇有祂可以平息人內心的"風浪"。雲兒好像突然明白:"沒有上帝的拯救,我什麼都不是,衹是一個趨死的身體;沒有上帝的憐憫,我什麼都不能做;沒有上帝的介入,我的生命永遠是空虛的;沒有上帝的愛,我的婚姻不會持久....。”

一天傍晚,雲兒跟丈夫通電話。未等雲兒開口,丈夫先講了他在事業上不易以及挫折給他帶來的打擊。那天,雲兒沒有一句埋怨話,衹是靜靜地聼著。之後,雲兒安慰丈夫説:“事業不成,沒有關係,世上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不必那麼看重。你自己要多注意身體。....” 

"你怎麼會這麼安靜? 以前你不會這樣。"丈夫很吃驚,因為這不像雲兒的本人。

“我信上帝了。” 雲兒輕聲地説。

"是這樣啊?信上帝好。你平時很悶就多去教會。" 雲兒未曾想到丈夫如此開通,似乎感到其實丈夫心裡非常在乎自己的,因為他希望太太開心。

有一天, 雲兒在屋裡擦地時, 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來到此地的經歷。在短短淺淺的“軌跡”中,她看到自己內心的"齷鹺、醜陋、骯髒";人格的"分裂、失衡";良心的“偽善、冷酷"....。雲兒竭力扶正原來的自我評價:直爽,坦誠,正直,善良...,但無濟於事,以往的事實擺在眼前,無法遮蓋:忌恨,狂傲,自私,無情,詭詐....。為了報復房東太太,曾以心臟病要脅她開空調; 把廚房搞的髒兮兮的, 自己不清理,讓房東太太花錢請人打掃…。” 難怪房東太太對雲兒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

“我自己良善嗎?” 雲兒查看自己的內心,不得不承認上帝的話是真理:世上 “沒有義人, 連一個也沒有。”(聖經/羅馬書3:10) 

房東兒子的影子也出現在雲兒眼前,他的那可親、可敬、善良的麵容,如此真實,沒有一點虛假。世上會有人不護著自己親熱人,而偏向外人的嗎?會用自己的錢來擺平一個與他沒有任何瓜葛的外人與母親的關係嗎?教會那些基督徒不計報酬地開車帶她去買東西,到家裡來看望她這個陌生人,噓寒問暖,有必要嗎?

雲兒哭了,心似乎被一種"愛”浸潤著,變得異常地柔軟。這種感受從未有過,驅使雲兒立下心誌,好好讀經,讓上帝引領自己的一生,也像他們一樣,成為“有品格”、活得真實而有價值的人。

兩個多月後的一天淩晨,雲兒接到丈夫電話:“雲兒,你那天説 '世上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這話很對,想想我的事業真的沒有那麼重要。所以,我已決定辭掉工作,春節期間就過來跟你相聚。...”

雲兒手拿著電話,淚水嘩嘩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她期盼了很久的消息。是她的抱怨或者努力的結果嗎?顯然不是,是上帝的憐憫和幹預,為的是要拯救他們全家...。

二十

有一天丹妮來電話了,告訴雲兒一個意外的消息:"我老公去世了。”

雲兒的心顫抖了一下:"丈夫不在,她和兒子怎麼辦?"

"怎麼會呢!" 對雲兒來說是有些震驚,因為之前沒聼丹妮説過她老公有什麼病。

“他得了肝癌晚期,發現後不久人就走了。”丹妮口氣有些悲傷,雖然是再婚的丈夫,畢竟相處多年,還是有些感情。

“當年若不是為了出國,知道他有房有車,還做一點小生意,我也不會嫁給這麼一個老頭兒。當時我也想過,他年齡大我那麼多,一定活不過我,我應該會分得財產,也沒有什麼虧吃。果不其然,命運待我不薄,老頭兒滿有點良心,給我和胖胖留下一點遺產。現在房子和車已轉在我的名下,銀行存款大部分留給了他殘障的兒子。" 丹妮一談到錢財,人的本相就暴露無遺。

曾聼丹妮說過,老頭兒有一個殘障兒子,住在一家特殊療養院,每周回家一次。是政府免費還是自費,丹妮最初也搞不清。丹妮説老頭兒對兒子特別關心,每次兒子回來都幇他洗澡、穿衣服、餵飯,從不嫌麻煩。”沒有想到日本還有這樣細心的父親。" 丹妮説。

丹妮手裡有一套房子,已經算是富戶了。在寸土寸金的日本,能買起房子的人並不多,而且據丹妮説是三層小獨樓,還有自己的電梯,當初是為這個兒子設計的。

“那你以後怎麼辦?要出去做事了?” 雲兒擔心丹妮有住的地方,卻沒生活來源。

"現在還不知道,打工是一定要的。以前生活靠老頭兒的裁縫鋪。他臨終前把它賣掉了,根本沒有考慮我和兒子以後如何生活。" 丹妮口氣有些不滿。

"丹妮,我去教會了。" 雲兒突然轉移了話題。”我已經信上帝,是基督徒了。" 

“信那玩意兒幹嘛?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 丹妮很吃驚,不屑也不解。

"你不覺得人需要有信仰嗎?" 雲兒沒有正麵回應她的問題。“人活著畢竟不是衹是吃飯睡覺。”

"我這兒有一些福音雜誌和資料,找時間寄給你看看。"雲兒繼續說,沒等她回答。

“算了吧,國際郵費並不便宜。再說,我也沒興趣,別浪費那個錢了。” 

雲兒沒有在意丹妮的拒絕,第二天照常到郵局寄了,裡麵除了福音雜誌,還有一本聖經,一本“遊子吟”書籍。郵費的確很貴, 大概花了有七十多美金。雲兒想,萬一丹妮讀了這些材料,有一天願意接受耶穌做她的救主和生命的主,郵費再多也是值得的,因為這關乎到丹妮的永生和永死的事。因為不是快遞,爐石需要至少十天半個月的,所以,她也沒有急於詢問丹妮是否收到。

幾個月過去了,丹妮來電話了。

"老頭兒去世後要處理得事情很多,也很麻煩。" 丹妮説。

“你找到工作了嗎?” 雲兒還是關心她的生活。

"還沒有,休息些日子再說了。" 丹妮情緒完全恢復正常。“但有件事想告訴你,"丹妮喜滋滋地説:”最近我認識了一個男人,長得一表人才。他不同一般日本人,喜歡泡在酒館酒吧裏,不喝個爛醉不回家。他談吐很文雅,待人彬彬有禮。他在一家車行工作,我跟他約會了幾次,感覺很不錯。” 能夠想像電話另一端丹妮又像少女情竇初開的樣子。

"年齡多大?" 雲兒實在是好奇,因為丹妮做事總是與眾不同。

“四十幾歲出頭,跟我們的年齡差不多。”

"不錯啊,這個年齡很合適。他從來沒結過婚?還是離婚了?"

“他是結婚的,有兩個孩子。老婆還在,沒有離婚。”丹妮說的很自然。

"你這樣有點不地道吧?人家有老婆有孩子。你自己也有過類似痛苦的經歷,...." 丹妮正在得意之中,雲兒的責備如同一盆冰水澆在她的頭上。

“裝什麼裝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虛偽?” 丹妮極度不高興。“你自己有那麼高尚嗎?怎麼有資格指責我了呢?”

丹妮這麼罵雲兒一點也不過分,雲兒和她豈不就是“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有誰比丹妮更瞭解雲兒的呢?她倆以前常在一起談論的東西哪有道德可言?而她們所著迷的電影或電視連續劇,不都是跟第三者插足有關嗎?還記得雲兒老公出國帶回來過一個法國片子,她倆曾百看不厭。故事描寫的是一個女大學生暑假出遊,留宿在一個小村莊。晚上出來閒逛時,聼到不遠處傳來音樂聲。原來是一個婚宴,一些男男女女載歌載舞。她無意中被拉入其中,自然認識了新郎。就在當夜,她與新郎在附近的海邊有了一夜情。第二天這個女大學生就離開了此地,辭別那個新郎官,説她要趕回去上課。離開前她把學校地址留了下來。她走後不久,新郎就跟太太離婚了,帶上一些家鄉土產去找這位女孩。然而,這個女大學生早已忘記了他們之間的事。當那個新郎來找她時,她絲毫沒有喜悅和興奮,而是淡淡地説,他們之間不過是場遊戲而已,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他們之間差異太大,一個是學哲學的大學生,另一個是目不識丁的漁夫。

“你知道德國的一些哲學家嗎?蘇格拉底.....黑格爾....他們是誰嗎?" 那個女大學生問。

新郎眼神現出一片茫然,顯然不知道這些"名人"。當晚女孩把他帶到一個旅館住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數十年之後,女孩已經是那所大學赫赫有名的退休教授,丈夫已經去世,孤獨一人。突然一天,她收到了一個大大郵包,看地址她根本不認識。包裹裡麵是幾十本日記,附帶一封信,是那個新郎寫的。信中寫道:自那次離開後,他開始在漁船上每天自學,從哲學到文學,以至後來他為她寫了很多首詩。他現在病入膏肓,想把他的這些詩寄給她.....信的內容充滿了傷感、思念、以及悲哀。他離婚之後孤獨一人,一生活在這虛無的浪漫愛情中,終身再未娶。

雲兒想到她們以前所追求和羨慕的愛情,不由得感到噁心、羞恥、鄙視過去的自己。

丹妮沒有聽到雲兒的回應,還以為電話掉線了,大聲喊著 “你有在聼我講話嗎?怎麼沒有聲音了?” 丹妮希望有人跟她共享她的"浪漫"經歷。

“丹妮,很抱歉,這種事情我已經沒有興趣聼了。你也別再講了。你還是離開那個男的吧,讓他回到太太身邊。”

丹妮好像嗓子被什麼噎住了,停頓半天纔開口,用質問的口氣説:"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嫉妒我?” 雲兒可以想像到她憤怒的樣子。

“我覺得這種行為傷害人家老婆孩子,怎麼是嫉妒呢?很抱歉,我已經是基督徒了,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盼望你也能在日本找到一個教會。” 雲兒勸她。

"你收到我寄給你的福音書籍和聖經了嗎?" 雲兒問。

“收到了,但是我沒有興趣,不想看這類東西! 很無聊!” 丹妮說得很乾脆。

由於掃了丹妮的興,她心情極度不愉快,所以就草草撂下電話。她拒絕接受雲兒的建議,雲兒也有些不開心,不單單她不信上帝,尤其想到她曾想約她老公單獨見麵的事。

二十一

那事以後,雲兒再沒有接到丹妮電話。幾個月過去了,有一天丹妮來電話了。她沒有談論自己太多事情,卻告訴雲兒一件意想不到的消息:"我下周有一個出差機會到美國東部,會在洛杉磯停留一晚,第二天轉機到紐約。我們終於可以見見麵了。" 丹妮很興奮。

“你怎麼有機會到這兒出差?" 其實雲兒因為那件事跟丹妮結的小“疙瘩”仍然有些不舒服,但想到久別重逢的那一刻,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不可否認,人的情感需要在"實體"的互動中建立和堅固,而虛擬的視頻或聲頻的交流,衹能作情感的“調料”,而不能成為"主菜"。

“電話就不多講了,等見麵細聊好了。” 丹妮説。

"好,那把時間和航班號告訴我,我去機場接你。” 雲兒有些急不可耐。

”我下午四點半到,會住在洛杉磯機場附近的喜來登酒店。接我之後你就不要回去了,跟我住一晚。”丹妮説。

飛機晚點,六點多才落地,辦理出關和取行李花了差不多一小時。雲兒緊靠著接機廳的欄桿上,望眼欲穿地仔細盯著每一個出來的人,生怕漏掉丹妮。

終於看到一個打扮很時髦的”日本婦人"出來,一直胳膊掛著一個漂亮的棕色包包,另一手拖著一個手提箱。雲兒一眼認出來,大喊:“丹妮!” 然後拚命向她擺手。

倆人相見、緊緊擁抱在一起,思緒萬千。彼此看著對方,發現都老了,倆人的額頭和眼角明顯佈滿許多深淺不一的皺紋。丹妮的裝束完全看不出是一個“改裝”的日本婦人:頭戴太陽帽;穿著麵料考究的休閒衣褲;臉上擦了厚厚一層“白霜”,嘴唇也塗得鮮紅鮮紅。相對丹妮,雲兒渾身上下的色彩顯得暗淡了許多:黑上衣黑裙子,臉皮膚和嘴唇都是本色,沒塗任何東西。

二十多年未見的閨蜜,可以想像那種心情,再多的詞彙都無法代替一個久久的擁抱。人是即簡單又複雜的動物。有時候不需要任何語言,一個眼神,或一個動作,就足以表達全部感情;但有時候又非需要搜腸刮肚,想出動人美妙的詞彙來展現內心情感才可。

到酒店已經快八點了。她倆在酒店樓下的商店買了一點小吃。丹妮訂的是兩張床的房間,她倆各自躺在床上,邊吃邊聊過去她們所共同經歷的事情。

"你怎麼有機會出差到美國?" 同樣問題雲兒問了兩次。

“我也從未想到。我後來在一所中學找了一份教中文的工作。”

“在日本能找到這樣的工作不錯啊!” 雲兒很為她高興。

"是啊,其實,我在國內教書的經歷占了很大優勢,加上我的日文這麼多年也已經過關。一般人不太容易拿到這份工作的。我教日本學生中文,對我來說'小菜一碟',好糊弄。我每週衹上三天班,工作很輕鬆。” 

"那你怎麼會到美國出差呢?" 雲兒繼續問,很想知道原因。

”美國東部的一所中學跟我們學校有交換學生業務。恰好他們校長是華裔,會說中文。學校考慮費用,不想再派一個專門翻譯。所以,我就成了他們中最好的人選了。"丹妮很得意地説。

”你又成家了嗎? 胖胖上大學了吧?" 雲兒很想知道。

“沒有,這把年紀找有錢的不太容易,沒錢的,我還擔心覬覦我的房子。”丹妮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胖胖上大學了,學校一般,沒有排名。不過,畢業出來能找到份工作就好,進不進名牌大學一個樣,都需要掙錢吃飯。" 丹妮雖然有些失望,但說的也在理。

"你跟車行的那個男還有來往嗎?" 雲兒想到了這件事便問了起來。

“早就斷了。後來被他老婆發現了,他怕了。他還是比較注重家庭的。” 丹妮好像也沒有戀戀不捨的樣子。

雲兒心裡不由得暗暗感謝上帝,是祂保護了那個日本男人的家庭。

"你看上去春風得意、好開心的樣子。是不是生意不錯發財了?" 都是雲兒問三問四的,好像不大公平。所以,丹妮反過來詢問她。

"發財是沒有了,心境倒是有很大的改變。"

接著雲兒告訴丹妮,自己不但沒有發財,甚至生活還不如原來在國內"瀟灑":用的傢俱和一些鍋碗瓢盆大都是二手貨:有的是人家棄舊換新送的,有的從舊貨市場買的,甚至有的是從人家門口撿來的。

以前的雲兒,在周圍同齡人中多風光啊! 她也沒有進修深造,拿個什麼碩士博士頭銜兒,還是原來本科那點知識,甚至連那點知識也所剩無幾,大部分都”就飯"吃了。但是她做生意可是順風順水的,給自己打工悠閒自在。一年隻做幾擔生意,銀行數字就非常可觀。説買鑽戒二話不說;看好的房子,拿著支票就訂了下來;聖誕節期間,國際酒店$388一人的晚餐,雲兒一下子為幾個朋友慷慨買單....。

”其實我過去在物質上一無所缺,可內心卻很空虛,口袋裡再多錢也沒有給我帶來滿足。你也看出,我高興的時候不多。但是,我現在雖然生活並不富有,卻活得很充實,原因是我信了耶穌,找到了人活著的目的...."

"哎,哎,請打住,” 未等雲兒講完,丹妮硬是把雲兒的話打斷,然後反過來問她:"我一直想知道,你哪根神經出問題了? 是不是你遭遇到了什麼事而想不開,要脫俗出家當尼姑或修女?你不會輕易被洗腦了吧?”

雲兒沒有直接回答丹妮,因為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跟她説清楚的。雲兒似乎有備而來,隨手從包裡拿出一本聖經,還有幾本小冊子。她打開聖經告訴丹妮,主耶穌説:”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裡頭成為泉源,直湧到永生。“ (約翰福音4:14)

"丹妮,世上的快樂都是有限甚至是短暫的,並不能滿足人內心的需要。主耶穌是生命的源頭,唯有認識祂、接受祂,才能真正滿足人的心靈,不再有空虛感。” 雲兒解釋道。

"還有一處經文,” 雲兒接著又翻聖經説:"也是約翰福音書,在第十章裡。耶穌告訴世人:''我來了,是要叫羊〔或作人〕得生命,並且得的更豐盛。' 丹妮,這是真的,是我自己所經歷的見證,你是不能理解的。"

丹妮跟雲兒算是幾十年閨蜜,説對雲兒瞭如指掌並非誇張。可這時雲兒講的什麼她一點都聽不懂,搞得她雲裡霧裡的。

”雲兒怎麼會像一個目不識丁的老太婆如此迷信了呢?而且講話有些神神叨叨的,實在不可思議! 她曾是個很清高,很自信,很有自己見解的人啊!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什麼事讓她選擇了這條路?" 丹妮心裡極其難過。

但有一點毋容置疑,雲兒是變了,而且跟過去判若兩人。雲兒以前少言寡語,通常丹妮是說者,她是聽者。而這次她卻不停地説,告訴丹妮:她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她認識了真正自己;耶穌即是人也是上帝;上帝創造天地,也托住萬有。上帝掌管人的生命;世上沒有一個義人,每個人都有罪性,家庭和社會的混亂敗壞,都緣於人的罪,等等...。

雲兒繼續滔滔不絕地說:"是上帝讓我看清了自己的本相:汙穢骯髒、愚昧無知。”

“太誇張了吧?什麼汙穢骯髒,怎麼會如此貶低自己? 你過去的自信都哪兒去了? ” 丹妮有點不悅。

"你不承認人有雙重性格嗎?裏外各一套,外表給人看到的是謙謙君子、光鮮亮麗,內心卻藏了很多見不得人的想法。不但如此,人也沒有分別善惡好壞的能力,就像我們以前所喜歡的東西。....." 

“你好像講得頭頭是道,應該可以做女牧師了吧? ” 丹妮聽不下去了,便説:"算了,不跟你討論了。太晚了,已經快一點了,我太累太睏,我要睡覺了,你也睡吧,明天送我之後還要開車回家。” 丹妮說著說著,便發出噝噝的鼾聲。

丹妮在飛機上十幾個小時,的確又困又累,另外也她實在無法耐著性子聼雲兒“傳教”。雲兒沒有馬上睡著,她想,丹妮對這次的見麵一定很失望,僅僅一個晚上,都是在講耶穌,不像以前有她們的私話。

“沒關係了,” 雲兒勸自己,"如果真是閨蜜的話,一定要把最好的、最重要的事告訴她,免得她因為沒有聽過而永遠失去寶貴的救恩。" 

丹妮早晨不到六點就醒了,發現雲兒起得比她還要早,已經梳洗完了,坐在床上看書。

“我昨晚太累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丹妮說。

“昨晚你沒有不開心吧?那麼多年沒見,又隻有一個晚上,我一直在講我的經歷和信仰。” 雲兒問。

"還好啦,我昨晚太累,其實也聽不懂你在講些什麼。" 

“上次寄給你的聖經和遊子吟,還有一些福音雜誌,我想你肯定連翻都沒翻就扔掉了。“雲兒好像還是一根筋,無視丹妮的反應。

”這次我帶來想親手給你,在飛機上找機會看看,也想想。”説著,她便從包裡拿出一本聖經和一本遊子吟,硬是塞給丹妮。"信不信由你,瞭解一下沒什麼不好。如果不去了解就拒絕,你不覺得愚昧嗎?” 雲兒直言不諱。然後建議丹妮:“先讀一下約翰福音,尤其仔細想想三章十六節。”

丹妮本想說:“拜託了,我實在對你的信仰沒有興趣。” 可雲兒這麼一說,話溜到嘴邊被卡住了,不得不把書接過來。畢竟十幾年未見,友情之間多了"客氣"。

酒店樓下早晨有自助早餐,食物很豐富。"我來付賬單,我回去可以到公司報銷" 丹妮説。

“還是我來付好了,你來到這兒,理當盡'地主'之誼;另外,我也不願意你公款私用,這樣不好。” 

第一個理由丹妮可以接受,但是第二個理由丹妮聽了覺得似乎很些“假”。"你老公以前在國內不也常用公款領人吃喝嗎?那時你不也是洋洋得意嗎?怎麼現在變得如此道貌岸然了呢?"丹妮心裡在想,卻沒有説出來。

為了節省時間多說話,她倆各自搞了一大盤子的食物,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對不起,我要先做謝飯禱告," 雲兒認真地説。

丹妮當然要尊重她了:"沒關係,你禱告吧!"

接著雲兒閉起眼睛,很虔誠的樣子,嘴裡叨咕些丹妮不明白的詞兒,最後說了句“禱告奉耶穌基督的名,阿們!”

飯剛到嘴邊,雲兒突然説,"丹妮,我有一段很不光彩的外遇經歷。"

“快快如實招來。”丹妮兩眼放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們無話不談的時代。她太想知道雲兒的婚外戀奇聞。

"在我很孤獨時,有一次參加朋友家聚會,一個男人闖入我的生活。實際上這個人其貌不揚,但是他的風趣幽默吸引了我。那時我剛開始固定去教會,對自己所信的懵懵懂懂,還不是很瞭解。寂寞和好奇心使我陷入泥潭。雖然內心有罪惡感,但卻無法擺脫,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說到這兒,雲兒臉上現出痛苦,甚至有些扭曲。

"我的心深深被責備,受煎熬,沒有一點快樂。我很幼稚地向上帝禱告,求祂把這種愧疚挪去。多好笑,以為這位上帝是可以幫我掩飾罪的。結果奇妙的是,本來前一天見麵還好好的,第二天以後他突然就不再聯絡我,不管我打多少次電話,寫多少感人又纏綿的詩,他都拒絕再見我。'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絡了,我也不會再去找你!' 那個人鐵了心,沒有再回轉餘地。起初,我納悶,以為他太太來了,還是他又有了新歡?好像都不是。後來我異常憤怒。數月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怎麼瞬間就忘記、關係就斷了呢?我憂鬱在家,沉睡了好多天,像在淤泥中掙紮,眼睛被泥巴糊住,一片黑暗。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在夢中似乎有人在拍打我的腦袋,大聲喊叫説:你醒醒,你醒醒,我要把你拉出來!"

雲兒用手擘著麵包, 邊吃邊說:"那一刻,我好像如夢初醒,眼前豁亮起來,臉上佈滿了感恩的淚水。我知道那是我所信的上帝的作為。是祂把那個男人從我身邊趕走,攔阻我從懸崖峭壁墜落、死亡。" 雲兒繼續説,"如果沒有上帝的拯救,我真不敢想像後果會是如何!"

"這麼點小事值得從靈魂深處反省嗎?人生在世不容易,還要被一些所謂的道德約束和綁架嗎?人豈不是白活了嗎?”丹妮聽了雲兒的故事,覺得並不是她所預料的那樣。

接著,她們聊起了她倆都認識的幾個去世了的同學,充滿哀傷。這幾個同學都很聰明優秀,卻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雲兒突然問了丹妮一個國人比較忌諱的問題:“你知道自己死後去哪裡嗎?”

“幹嘛,人活得好好的,提這樣的問題給人添堵?” 丹妮從剛才的思緒中還沒有轉過來,有些不悅。

“怎麼能迴避呢?人早晚會死的呀,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事。” 不管丹妮的感受,雲兒還是執意談這個話題。

“我想沒有人不想進天堂的。你看汶川地震時,電視上播出一個畫麵,懸掛著一幅大橫聯,上麵寫著`願逝去的人安息在天堂!` 可想而知,人心中有這樣的願望。既然認為沒有上帝,為什麼還期盼死了的人上天堂而不是下地獄呢?豈不是自欺欺人麼?”

丹妮也不知怎樣回答,隨意說了句:“人就是自我安慰罷了。人死如燈滅,天堂是人的一種幻想! 人死埋在地裡,屍首幾年後都變成骷髏了,怎麼去天堂?" 丹妮説。

“你說的對,人肉體是必死無疑,但靈魂是不死的,不是去天堂就是下地獄。如果真有天堂,難道你不想去嗎?“雲兒單刀直入地問丹妮,繼續說:" 悔改信耶穌的人,就有永生,不但靈魂去天堂跟上帝永遠在一起,而且,主耶穌第二次再來時,所有信的人都會有一個像耶穌復活時一樣的榮耀身體。所以,基督徒不但進天堂,上帝還會賜給他們一個永不朽壞的身體,不再有疼痛、悲哀、眼淚...."

"你越說越玄了。你説有上帝,我怎麼就看不見?我衹信我自己,沒有自信的才需要上帝。我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想死後的事情?依我的觀點,如果聰明的話,就是活著一天就好好享受這一天。” 就人的短暫眼光來說,丹妮的想法也沒錯。

"丹妮,也許有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你可以去思考。" 雲兒轉了一個話題,“我們當年覺得能考上大學就是我們的終極目標,我們就會滿足了。實際上不是;我們以為浪漫的愛情、美好的婚姻可以讓我們永久喜樂,也沒有,因為人的情感不可靠,是會變的;後來,我們以為出國,換一個活法,跟不同語言和背景的人交往,就滿足了,也沒有。想想看,人到底想要什麼?人活著的目的是什麼?”

的確很現實的問題,丹妮皺皺眉頭,確實不曾想過。也許想過,也找不到答案。

二十二

丹妮去紐約的飛機是上午9:40,雲兒提前一小時就把她送到了機場。丹妮要在東部呆四天,然後,經過夏威夷再回到日本。

雲兒望著丹妮消失的背影,有些戀戀不捨,因為以後再什麼時候相見就不知道了,畢竟丹妮也不是常有機會出差到美國。雲兒心裡默默地為她禱告,盼望她在飛機上能讀那本遊子吟,有一天敞口心,願意接受主耶穌的救恩。

丹妮過了安檢,找到去紐約航班的機口的地方,就近椅子坐下休息。她想睡一會兒也睡不著,不由得內心湧起一種失落感,很亂,五味雜陳,思緒翻騰、不能平靜。是見麵時間太短有幾分不捨嗎?一定有的,但似乎這個成分不足。那又是什麼呢?說不清。丹妮想到臨走時雲兒提的問題,下意識地問自己:"我比雲兒幸福嗎?想到我有一天會死,就像那幾個去世的同學和我的老公,而地球照轉,太陽照昇,活著的人照樣嫁娶宴樂,我卻像一片雲、一粒灰塵消失在宇宙中...." 丹妮不敢再想下去,內心充滿了難以描述的不安和絕望。

丹妮的恐懼肆無忌憚地在她心中彌漫起來。她的手開始發抖,想去洗手間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曾是如花似玉的臉,靠任何高級化妝品都無法遮蓋抹平其蒼老的皺紋;染過的頭髮纔幾天的時間,灰白的發根就偷偷地竄了出來。她心裡想:"我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可活的日子屈指可數。我知道自己還有多久的日子麼?雲兒說生和死都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她說的不是事實嗎?我能避開不承認嗎?她說人有罪性,我又豈能否認呢?別人不瞭解我,我自己還不瞭解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嗎? 我善良嗎?我能受得了別人比我強嗎?即使跟我多年的閨蜜雲兒,我不也是嫉妒嗎?甚至我在農村務農時,因為嫉妒一個女孩子比我能幹,招人喜歡,我竟然在她的米飯裡放了煤油,使她吃了嘔吐。這些有誰知道呢? 難道這些不是罪嗎?....”

在去東部的飛機上,丹妮的心情仍然很七上八下,理不清是一種什麼感受。雖然雙眼緊閉,強製自己放鬆,但腦筋卻在轉個不停。雲兒那充滿平安和滿足的笑臉,平靜如水的眼神,溫和卻含有韌性說話的語氣....,一直縈繞著丹妮的腦海。不能不承認雲兒變了,不但性情不同以往,人生觀也完全不同。以前的雲兒,眉頭總是緊鎖著,以至於她的眉宇之間形成兩道很深的"溝壑";她那張蒼白的臉常常是冷冰冰無表情的,沒有一絲笑容;眼神總是憂憂鬱鬱、黯然無光,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和反應。可是,這次見到雲兒,發現她的整個人充滿了活力,從內心溢出喜樂。

丹妮無法否認人是有靈的“高級”動物;人活著的不僅僅是肉體,還有精神層麵。如果人沒了靈魂,隻剩下可以吃喝的肉體,那不能說人是活著的。"世上可見之物可以讓人滿足嗎?想想自己,希望得到的不都有了嗎?我真的快樂了嗎?” 丹妮在想:"如果雲兒說的和她所經歷是真的,那我為什麼不信呢?一定是真的,因為她沒有必要騙我啊! 更何況誇大其詞、子虛烏有也不是雲兒的個性。那我為什麼不去想一下她說的話呢?的確,對事情還未瞭解就拒絕,是愚昧人所為。世上有絕對隻信自己的人嗎?如果有,有誰能活在世上呢?看病敢吃醫生開的葯嗎?在飯店敢吃廚師做的飯菜嗎?廚師加了什麼有誰知道呢? 如果斷言世上絕對沒有上帝,為什麼急難時會呼喊'老天爺'呢?豈不是悖論?如果人可以支配上帝,想證明祂存在,祂就出來,那人豈不是高於上帝?

丹妮腦子”運動"加快,幾乎都是自問自答。

飛機起飛了。她從機艙窗口向下看,陸地上的一切漸行漸遠,瞬間從眼前消失。飛機在沖向高空時,因逆風而行機身一直不停地抖動,丹妮的心頃刻間懸了起來。

"假如現在飛機失控的話...." 丹妮突然響起雲兒的那句來,如雷貫耳:“你知道自己死後去哪裡嗎?”丹妮不由得驚恐萬分,不敢再想下去。她禁閉雙眼,兩手緊緊抓住兩旁的扶手,心跳得幾乎到了嗓子眼。經過幾次折騰,飛機趨於平穩,丹妮緊張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等她醒來時,發現周圍的人七倒八斜地倚躺在座位上,鼾聲此起彼伏。睡了一下,丹妮整個人精神起來,從腳下把包拿了上來,找出雲兒給她的那本“遊子吟”和聖經。她先打開聖經,尋找雲兒所說約翰福音第三章裡的經文:"上帝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因為上帝差祂的兒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或作審判世人下同〕乃是要叫世人因祂得救。”.......

一周後,雲兒接到丹妮的電話:"我到家已經一個星期了。" 而讓雲兒萬萬沒有想到丹妮接下來説的話:"雲兒,我仔細考慮過你跟我説的。我最近會找一個教會,禮拜天過去看看...”

雲兒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流到嘴邊。她用舌頭舔了舔,”甜滋滋"的。她確信,上帝的愛會將她倆的友情釀出"蜜"來。雖然她們在空間各居南北,但她倆的靈魂會被上帝連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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