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已經在我身邊睡熟了。我的腦子裏怎麽也揮之不去剛才他對我說話的樣子：“Sam，我姑姑的名字裏有個‘帆’字。” 他看起來那麽放鬆，那麽驚喜。
可是我一下子想到的卻是二十多年前的慘劇。Memoriver，憶江，車禍去世的人：憶帆。我先前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我沒有把握。今天聽Dan這麽一說，幾乎完全驗證了我的猜測。我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Dan當時對於我驚訝的表情會錯了意，他以為我在感歎巧合。他把銀牌套在脖子上，再次攬住我的腰，我的思緒也立刻被他的柔情蜜意踢到了九霄雲外，一心都是我們的良辰春宵。
我半夜醒來，發現Dan自己在黑暗裏坐著。借著小廊燈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他手裏捏著我送給他的小銀牌，臉色黯淡，看向遠方的黑暗之處。他的睫毛在逆光下悄悄扇動，似乎在思考什麽重要的問題。我漸漸清醒過來，想起來他說姑姑的名字裏有個“帆”字。那麽就對了，趙憶帆是他的姑姑，畢遠空是他的姑父，趙憶江就是他的父親。Frances和Dan在聽到這兩個名字時的表情曆曆在目。他們對Jack的旁敲側擊不肯鬆口承認，到底是為了什麽？Dan在看過那條新聞以後的反常也有了根源。他們的親人二十多年前死於非命，現在被列為凶殺案，可是他們不敢承認，當然也沒去警察局提供任何信息了。到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他們是不是一直死守什麽秘密，但是今天Dan因為過於放鬆，也是因為對我的信任才不小心說漏了嘴？他會不會很是自責呢？
不管是什麽原因，我看到深夜裏黯然神傷的Dan，心裏盡是不舍。我決定暫時不去問他。我稍微動了一下身體，他一驚，扭頭來看我。“怎麽了？要喝水嗎？”
“嗯，渴了。”我撒了個謊。
他在床頭櫃上拿了一瓶水，擰下蓋子，先喝掉一點點，然後伸手托起我，把水遞到我嘴邊。他這自然而體貼的舉動，讓我莫名感動。“你睡不著了嗎？”我問。
他滑下來躺好，摟住我說：“沒有，也是渴了。”唉，這個謊撒得沒水平。
“做噩夢啦？”我問。
“對。”
“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在你身邊的。下次做噩夢，叫我。無論夢裏夢外，都幫你打怪好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後慢慢握緊。“Sam，謝謝你！你有奇異的力量，我早就感到啦。”
我們漸漸又睡著了，直到鬧表把我們吵醒，一起迎接行程緊張的一天。
二月的華盛頓還是很冷的。我們並肩走在街上，空氣清冽，但是看著到處一片紅色粉色的情人節裝飾，心情也跟著溫暖起來。一天下來跑了好幾個地方，開了不少會，見了不少人。一個設計師在和我們商討設計概念之後說：“上次舒先生就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次沒想到舒太太也這麽有品位有想法。和你們合作也是我們學習的過程啊。”
“舒太太”的稱謂著實讓我吃驚。Dan是跟媽媽姓的，Dan Shu，倒真是好聽的名字呢。那麽Sam Shu呢？也挺順口的，嘿嘿。我忍不住掛上了微笑。Dan瞟了我一眼，笑著對設計師說：“她比我厲害。”
午餐吃得很簡單。Dan安排的晚餐讓我胃口大開，吃得肚皮圓鼓鼓的。飯後我們都覺得應該走路回酒店，這樣在上床前可以消化一點食物。走在冷清的寒夜，我們靠得很近。Dan抓起我的手，插進他的大衣口袋裏。看著路邊的一盞盞路燈，我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以前就有這樣的一天和他走在同樣的地方似的。這幾天不止一次有這種感覺，我想也許是我有點累了，所以難以避免的有Déjà vu?
“明天去剛買的酒店看看。然後咱們可以四處逛逛，後天一早回去。你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啊。我也不喜歡逛街，不如去郊外走走？”
“你不怕冷？我......”
還沒等他說完，忽然在路口有一輛車疾馳而過，Dan慌忙一把拉住我。我看到車燈之下他驚恐的麵龐。我的腦子也一片空白，那種嚴重的Déjà vu又一次襲來。不等我反應過來，Dan把我緊緊地摟在胸前。他的臉埋進我的頭發裏，我感到了他的戰栗。
難道他是想起來憶帆和遠空的車禍？我有點可以理解為什麽他們不想翻看往事了。以這種方式失去親人，真的是太痛苦了。憶帆走的時候也就比我大兩歲。她應該是很愛遠空的吧？他們出事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手拉著手走在街上的？
這樣一想，我覺得似乎又看到了車燈的刺眼光亮，似乎聽到了車輪滑過地麵的聲音，最為可怕的是，我好像還能聽到撞擊聲，一聲又一聲。我心裏難過起來，不由自主開始抽泣。Dan一下子慌了神。他捧起我的臉，急切地問：“嚇到你了，親愛的？”
我隻得點點頭。他又把我緊緊抱住，拍著我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但是我在他的聲音裏聽到了更多的不安。
回到酒店，我們一起泡了個熱水澡，才把剛才浸骨的寒意驅散。我和Dan在一起以後，第一次感到了我們之間這層看不見的隔閡。這層半透明的隔膜透氣透暖，但是它的存在卻又是那麽的真實。而我根本無力去撥開它。或者說我根本不敢觸動它，我怕它一旦在不對的時間破裂，會傷害到Dan和Frances。
我隻好等待。
隻好在等待中盡我所能地去溫暖他。
我們帶著纏綿後溫暖的疲憊，睡得很沉。可是黎明之前卻讓電話鈴聲吵醒。Dan一骨碌爬起來接電話。
“媽，出了什麽事？”他的聲音帶著恐懼。“怎麽會？我們馬上趕回來。”
他放下電話看著我，眼淚湧了起來。
“怎麽啦？”我抱著他的胳膊問。
“工作室旁邊的倉庫失火，我們的小廚房燒了一角。濃煙和高溫觸發消防噴頭......”他說不下去了，把頭埋進自己的雙手裏。
天呐，他那麽多紙塑！我不敢去想會有多大的損失。我跳下床開始收拾行李。我們很快就出發到達機場，搭了第一個航班，飛向舊金山。一路上Dan攥著我的手沉默不語。我的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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