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香脂係列:泰門的原型

來源: 南小鹿 2021-07-22 16:43:0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585 bytes)

第九處:《雅典的泰門》(Timon of Athens)第三幕第五場:泰門的好友,軍事大隊隊長阿爾西比亞德斯(Alcibiades)在元老院為他的一位士兵朋友求情。這位朋友因過失殺人被判了死刑。阿爾西比亞德斯問元老,為何不讓這位出於暴怒而“激情”殺人的罪犯在戰場上度過餘生,這樣的死法至少是有意義的。元老們拒絕了阿爾西比亞德斯的求情,而且還被他的咄咄逼人的態度激怒了,不但判了殺人犯死刑立刻執行,還把阿爾西比亞德斯永遠驅逐出雅典城。元老們離開後,阿爾西比亞德斯憤憤不平地說:“願神明保佑你們長壽,讓你們瘦得隻剩一副骨頭架子,誰也不願瞧你們一眼!我為他們抵擋住了敵人,他們卻用他們的錢在放高利貸,我自己隻落得滿身傷痕。這一切就隻得到今天的結果嗎?這就是那個放高利貸的元老倒在大隊長傷口上的香脂嗎?流放!這倒不是壞事,我並不憎恨被流放。我可以用這個激怒我的理由舉兵進攻雅典。我要去鼓動我的憤憤不平的部隊全力以赴,這份榮譽會與大多數國家的利益起衝突,士兵們和天神一樣,是不能忍受絲毫的侮辱的。”

(ALCIBIADES     

Now the gods keep you old enough; that you may live  

Only in bone, that none may look on you! 

I'm worse than mad: I have kept back their foes,     

While they have told their money and let out   

Their coin upon large interest, I myself 

Rich only in large hurts. All those for this?  

Is this the balsam that the usuring senate     

Pours into captains' wounds? Banishment! 

It comes not ill; I hate not to be banish'd;   

It is a cause worthy my spleen and fury, 

That I may strike at Athens. I'll cheer up     

My discontented troops, and lay for hearts.    

'Tis honour with most lands to be at odds;     

Soldiers should brook as little wrongs as gods. )

這一場戲起到了一石二鳥的作用。首先它預示著雅典將要麵臨一場兵臨城下的軍事危機,其次,這段情節使劇本與古希臘的伯羅奔尼撒戰爭(Peloponnesian War,公元前431年-公元前404年)的史實基本一致。不過,曆史上的阿爾西比亞德斯其人並未親自率軍進攻雅典。他因毀壞神像被元老院逐出雅典,投靠了雅典的宿敵斯巴達人,並在較小的城邦煽動對抗雅典的叛亂。作者將這段曆史壓縮到幾個簡短的場景中,使得阿爾西比亞德斯的流放看起來很突然,而且他的反應更像一種幼稚的鬥氣行為。

第十處:《雅典的泰門》第五幕第四場:阿西比亞德斯率軍來到雅典城牆下,他命令部隊吹起小號,希望首先與雅典高級領導人對話。兩名元老出現在城牆上,阿西比亞德斯譴責他們濫用權力,元老甲趕緊示好:“尊敬的少年將軍,當初您的委屈純屬一種虛榮。在您掌握大權令我們生畏之前,我們就給您送去了止怒的香脂,用無限的熱愛拭去曾經的大不敬。”

(FIRST SENATOR

Noble and young,

When thy first griefs were but a mere conceit,

Ere thou hadst power or we had cause of fear,

We sent to thee to give thy rages balm,

To wipe out our ingratitude with loves

Above their quantity.)

元老們提議將那些曾經得罪過泰門的人全部抓起來,交由阿西比亞德斯處置,作為交換條件,阿西比亞德斯的軍隊在進城後不能傷害無辜的百姓。阿西比亞德斯放下手套以示真誠,同意嚴格公正地執行雅典的法令。此時一位士兵向他獻上了泰門的墓誌銘,將軍讀後百感交集……

《雅典的泰門》是普遍認為的莎士比亞最晦澀的作品之一,有人甚至認為這是莎翁最不成功的一部作品。西方學者們通常將其歸為悲劇,但有的學者將它歸類為問題劇。某些學者推測這部作品可能是莎士比亞和托馬斯.米德爾頓(Thomas Middleton)共同創作的,流傳至今的劇本估計沒有最後定稿,所以某些情節比較突兀。莎翁在世時該劇似乎沒有公演過,即使有,影響力也不大。

主人公泰門是一位友善慷慨的雅典貴族,喜歡舉辦大型宴會,送給朋友很多禮物。他的財富貌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許多人爭相奉承他,以便獲得更多的賞賜。隻有仆人弗萊米涅斯(Flaminius)、軍事大隊隊長阿西比亞德斯和哲學家艾帕曼特斯(Apemantus)真心實意地對待泰門,不貪慕他的錢財。為了顯示自己的慷慨,泰門甚至舉債,不斷買貴禮贈送給酒肉之交。他的錢終於用光了,債主上門討債,朋友們也拒絕借錢給他。泰門感到失望和憤怒,邀請所有朋友參加最後的盛宴。仆人們將餐盤托出,但盤中不過是石塊和溫水。泰門向賓客們潑水,把盤子拋向他們,發表演說譴責挖苦他們,隨後離家出走。泰門在遠離雅典的山洞裏發現了無數金子,他將大部分金子給了叛亂的阿西比亞德斯,一部分金子給了土匪,讓他們騷擾雅典。忠誠的仆人弗萊米涅斯找到泰門,勸他回歸社會,被他拒絕了。泰門接待了從雅典來的使者,後者希望他可以安撫阿西比亞德斯,但泰門消亡在荒蕪之中。阿西比亞德斯進軍雅典為泰門報仇,卻讀到泰門的墓誌銘。

泰門的性格很極端,從最初的慷慨大方轉為後來的憤世嫉俗,同時又表現出自始至終的愚蠢和偏執。學者們對泰門有不同的解讀,甚至質疑此人的行為舉止不存在合理性。

我卻有不同的看法,因為莎士比亞是借古諷今的高手,他不會天馬行空造出一個虛幻的經不起推敲的人物。他筆下的泰門到底在影射誰呢?

我在英文網站上找到了美國布朗大學的女教授Coppélia Kahn的論文,她認為泰門的原型很可能是英國國王詹姆士一世(James I,1603年- 1625年在位)。

在莎士比亞時代,盡管宗教不允許,放高利卻是一種普遍的社會行為。不僅富人喜歡放貸,就連稍有積蓄的普通人都通過向熟人放高利貸賺取微薄的收入。莎士比亞將友誼和高利貸的矛盾關係戲劇化了。泰門慷慨大方地把財物贈予朋友,不求經濟上的回報,他在乎的是被尊重和受擁戴的心理滿足感。當他急需周轉向朋友張口要錢時,對方卻視為借貸行為,要求高額回報。第一幕第一章,某位貴族是這樣形容泰門的:“他任意揮灑金錢,財神普魯托斯隻不過是他的管家。誰也不白給他做事,他總是給價值七倍的酬勞。誰也不白給他東西,他的答禮總是超過債務清償憑據的上限。”

(He pours it out; Plutus, the god of gold,

Is but his steward: no meed, but he repays

Sevenfold above itself; no gift to him,

But breeds the giver a return exceeding

All use of quittance.)

第二幕第一場,某位元老發現泰門負債太多,忍不住擔憂起來,說:“最近又是五千,他還欠了瓦羅和伊西多爾九千。他前後一共欠我兩萬五。他還在肆意揮霍嗎?這樣子是維持不下去的,肯定維持不下去。如果我想要金子,隻要從一個乞丐那裏偷一條狗送給泰門,那麽這條狗就會替我造出金子來。如果我想賣掉自己的馬,再去買二十匹比它更好的馬來,那就把我的馬送給泰門,不必問他要什麽,就這麽送給他,它就會立刻替我生下二十匹好馬來。他的門房笑容可掬,邀請每一個路過的人進去。這樣子是維持不下去的。他的財務狀況看起來有些危險。”

(And late, five thousand: to Varro and to Isidore

He owes nine thousand; besides my former sum,

Which makes it five and twenty. Still in motion

Of raging waste? It cannot hold; it will not. 630

If I want gold, steal but a beggar's dog,

And give it Timon, why, the dog coins gold.

If I would sell my horse, and buy twenty more

Better than he, why, give my horse to Timon,

Ask nothing, give it him, it foals me, straight, 635

And able horses. No porter at his gate,

But rather one that smiles and still invites

All that pass by. It cannot hold: no reason

Can found his state in safety.)

盡管仆人和好友多次提醒泰門小心身邊那些如狼似虎的賓客,他卻根本聽不進去。哲學家艾帕曼特斯感歎:“哦,神啊,多少人在吃泰門,他卻視而不見。我很難過地看到這麽多人把他們的肉放在一個人的血裏蘸著吃。最瘋狂的是,他還在殷勤待客。”

(O you gods, what a number of

men eat Timon, and he sees 'em not! It grieves me

to see so many dip their meat in one man's blood;

and all the madness is, he cheers them up too. )

泰門在債務的泥潭裏越陷越深,那些所謂的朋友以債權人的身份咄咄逼人,他最終破了產。

詹姆士一世的情形與泰門有些相似。從都鐸王朝(1485-1603)開始,英國成為中央集權國家,但沒有帶薪的官僚機構來管理政事,也沒有常備軍來捍衛領土。都鐸王朝的最後一位君主伊麗莎白一世(Elizabeth I,1533年-1603年)沿襲前任君主們的做法,利用禮物來吸引才華橫溢的貴族和士紳為她的政府服務。伊麗莎白一世過世後,繼任的詹姆斯一世也如法炮製。通過發放各種榮譽頭銜、支付使館與文員的辦公費用、授予各類明目的經濟特權、賞賜金錢珠寶等,君主們建立了一個高成本的統治階層。朝臣們在維持奢侈的生活方式的同時,必須積極參與宮廷事務。另一方麵,君主們也要保持華麗的排場,並且源源不斷地贈予朝臣們各種好處以維係他們的忠誠度。伊麗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都因此背上了債務。和戲劇中的泰門一樣,兩位君主常常向他們的臣子借錢。伊麗莎白一世對臣子們的賞賜比較節製,因而沒有陷入債務危機。詹姆斯一世卻像泰門一樣任性,大手大腳地揮灑錢財。他在位期間不聽勸告,生活極盡奢華,賜給貴族們的土地和租金超過了一百萬英鎊。詹姆斯一世債台高築後,議會討論是否每年向他提供二十萬英鎊的補貼以解燃眉之急,某位議員敦促下議院不要把國家的白銀注入皇家的“蓄水池”。莎士比亞是在國王的財政危機成為公眾熱議的話題期間(1605–1610)寫下了《雅典的泰門》,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是受此啟發創造了泰門這個形象,用來諷刺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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